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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郡博罗城本就不如番禹城热闹,再加上四月节已过,街市更是清冷了许多。
临街的布庄里,木玖清在掌柜的指引下挑选了几件素色罗裙,布庄虽小,绢、帛、缯、绫倒也齐整,只是没有蜀锦的花色样式繁多。
跟着月霄霁来了博罗城几日,一直住在罗浮山半山腰的一处院子里,除了院子里原本就负责煮饭打扫的刘婆婆和一个派来照顾自己的丫鬟,木玖清再未见过别人,就连月霄霁也仅仅露过一面,只是问了句内伤养得如何便匆匆离去。
月霄霁和叶先生虽也住在罗浮山,但和木玖清暂住的院子相距甚远,她闲来无事在山上晃悠的时候远远看到过,本想去找月霄霁,但见那庄子门口守卫甚是森严,一副生人勿进的架势,自己好像也没什么要紧事更未得邀请,贸然前去似乎失了女儿家的身份,只得悻悻作罢。
现在想来自己若不是被月霄霁带上山的,估计也没得在山中自在的闲逛,早就被埋伏在各处的暗哨给解决掉了。
据说月府曾经也是南越国王室的旁系,看来不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家破却也留有退路。
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今早木玖清便跟院子里的刘婆婆打了招呼,说要下山走走,买几件衣裳。
刘婆婆虽面露难色也还是允了,少主人居所往常从没有女客,所以也未备着女子的衣裙,毕竟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如今却一直穿着丫鬟们的旧衣服似乎也不太妥,少不得等下去跟少主人通报一声,也无大碍,便唤了玲儿跟着木玖清一起下山。
木玖清再单纯也知道刘婆婆和玲儿名义上是叶先生派来照顾她的,实则是要盯着她,毕竟自己尚未得到月家完全信任。
包好罗裙,木玖清便和玲儿出了布庄,准备在街边摊档上再挑几样点心带回去给刘婆婆吃,当然,若是月公子来了院子也刚好尝尝,想到这里,她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在地穴里初次见面,木玖清就对月霄霁颇有好感,从番禹城到博罗一路行来,月霄霁又极为照顾她的伤势。
对于家中遭逢变故,一路颠沛流离的木玖清来说,有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如此关心自己,女儿家情窦初开,便一发不可收拾,这几日也总心心念念盼着他能来看看自己。
木玖清让摊主打包了绿豆糕和枣泥酥,正要离开,几骑黄骠马迎面飞奔而过,扬起一阵烟尘。
博罗城街道本就窄小,驭马而行的人距离街边又近,习武之人眼神何等敏锐,木玖清一眼便看到其中一骑正是几日前在月府门口重伤了自己的歹人,那人也正巧望向了木玖清,可她如今已是女子装扮,自然辨认不出。
木玖清暗道不好,转身正要吩咐玲儿回去,却见玲儿也面色凝重的盯着绝尘而去的马匹。“木姑娘,这几人不像本地人士,马匹又有官府印记,怕是有不妥。你且不要上山,便不会有危险,我去接应公子。”
话音未落,人已翻身跃至街边商铺房檐之上,拿出一支鸣镝向空中放去。
罗浮山忻然山庄内院,一只远来的雀鹰盘旋着落于屋檐下,屋里正撰写书信的月霄霁瞧见,眉头舒展开来,脸上扬起一抹笑意,搁下笔便朝院子走来。
他小心翼翼的取下凖哨,雀鹰扑棱下翅膀,又展翅冲向天空,往北边而去。
“中原已动,山中不可久留。”巴掌大的纸上寥寥数字正是木梓焱的笔迹。
月霄霁将纸叠好放入怀里,又收起桌面上一个精致的红漆木盒,便往叶先生处走去。
昨日山下传报,说是一位名唤阿楚的少年奉李公子之命送来五阳丹,叶先生本要呵斥不见,幸好自己当时在场,才收下这盒丹药,木梓木子,还要叫什么李公子,月霄霁小声嘀咕着,嘴角已不自觉的弯起。
刚转入连廊,一声尖利的鸣镝声破空而来,月霄霁面色微变,人已向前院跃去。
前院里,叶家十三卫已齐聚厅前,等候号令。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从山庄门口而来,来人奔到前厅单膝跪下,
“少主,山下已被郡守带兵包围,还放出风声说是南越国余孽意图谋反,见者当诛!”
月霄霁冷笑一声,“好一个谋反的罪名,不过是官匪勾结想要九星轮罢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叶九,你和叶先生从后山暗道先走。十三,你速带两人去接别院的刘婆婆三人,也从暗道出山。其他人和我会一会这些道貌岸然的官家走狗,找机会突围后和你们在红花障会合。”
后山暗道悠长狭窄,通行极为不便,而且入口若被发现,一把火就足以让里面的人没法活着出去,若能多拖住官兵一些时辰,他们离开的才更安全些,月霄霁吩咐之间,心里已转了千百遍。
叶家十三卫听此安排,却面面相觑,不知该应还是不应,毕竟从月霄霁来忻然山庄的第一天起,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少主安全。
月霄霁也不再理会,径直从旁接过无心剑,身形移动,却被一道玄衣身影阻住。
“少主,我叶氏祖先本是西瓯人,当年被西瓯酋长责难近乎亡族,得南越武帝施以援手方才保住叶氏一脉,后甘心情愿归附南越王,三代皆效忠于南越赵家。
叶某幸不辱使命得以找到少主,少主是南越赵家唯一在世的血脉,请少主先走!”
叶忻然一手按住无心剑剑柄,一手档在月霄霁身前,坚毅的眸子像是直看入月霄霁内心,一个字一个字掷地有声,容不得别人有半点质疑。
月霄霁心下一动,这十万火急的时刻,可没时间让来让去,只能先应下了,却暗自打定主意左右都要跟叶先生共进退。
”好,叶九跟我先走!”
月霄霁出了忻然山庄却没往后山去,反而向山下跃去。叶九见状虽有疑虑,却还是一路跟着月霄霁往山下而来。
忻然山庄在靠近罗浮山山顶的位置,别院在半山腰,月霄霁一路向下先到了别院,却只见刘婆婆一人。
刘婆婆想是也听到了鸣镝,一见月霄霁便匆匆道:
“少主,木姑娘和玲儿一早出门下山采买,想是现在还在博罗城内,应该无碍,少主可先行从后山离开。”
此时山脚下,马蹄声、刀剑声、嘶喊声已响成一片,有埋伏在山脚的叶家护卫,多半也有无辜百姓。
月霄霁眉头微蹙,如果只是博罗城内的官兵倒也无须畏惧,听这阵仗定是调遣了别处的人马,而且上次在月府遇到的分明就是训练有素的江湖杀手,看来这帮人也真下了血本。
“叶九,你带刘婆婆从暗道先走。”
叶九不应。
“你可知大敌当前,违令者诛!”无心剑尖已指向叶九咽喉。
叶九还是无动于衷。
“你送刘婆婆进入暗道后,可再回来接应我和叶先生突围。”
叶九觉得这个命令还算合理,终究是要回来保护少主,这才叩首。
刘婆婆哪能接受这个安排,少主半个字还没出口,却已被叶九施展轻功裹挟着飞出数丈开外了。
月霄霁吐出一口气,看来对付口不能言的属下还是更容易一些。
这些人有备而来,且兵将众多,必会形成合围之势上山,现在战线拉的大,找兵力薄弱之处突围尚可行,若是等收缩起来就麻烦的多,况且此时突围也可以引开大部兵力。
月霄霁打定主意,便往树林最为密集的山脚方向奔去。
事实证明,他还是低估了对方的阴险毒辣。
整个山脚已经布下天罗地网,连没有落脚之处的密林也都浇上火油点燃起来,哪管山上有没有无辜百姓,哪管周围有没有民舍村居,对方的目的就是不让一只活物能活着离开。
风促火势,箭如滴雨,月霄霁怔怔地看着半个时辰前还林青木秀的地方变成一片血红的修罗地狱。
“少主!”蔓延着火光与浓烟的地方突然跃出一个娇小的身影。
玲儿在山脚被官兵合围之前已经摸上了山,她先去了后山暗道,却发现那里浓烟滚滚,忻然山庄也空无一人,便又一路寻了下来,叶先生和叶家护卫在半山道上被一队训练有素的黑衣人缠住脱不开身,她仗着身材灵巧穿林跃树避开官兵才找到这里。
“玲儿,你怎么在这里,木姑娘呢?”月霄霁脑海划过木梓焱拜托他暂时照应木玖清。
“木姑娘在博罗城,我看到街上突然多了很多不明身份的人,便让她留在城里,自己回来报信。”玲儿有些自责,“我放了鸣镝,哪知还是晚了。”
“无妨,该来的总会来。”月霄霁苦涩一笑,“可有看到叶先生?”
“叶先生他们被一队人马困住了,我察看了四处,下山的路全部由重兵把守,其他地方也被火势封住。”玲儿眼中满是担忧,却毫不畏惧。
“走吧,和叶先生汇合,再想办法杀出去!”月霄霁说的轻描淡写,心理却隐隐觉得事有蹊跷。
半山腰浓烟密布,直呛的人睁不开眼,叶家护卫已鏖战许久,黑衣人却越聚越多,倒下一批又上来一批,似乎源源不断,而叶十三卫却只余一半。
叶忻然得知后山暗道被烧时心急如焚,本要亲自去查看,却不想行至一半便被团团人马困住,纵使内力深厚,面对数倍于已的杀手也已是勉力支撑。
旁边叶七也倒下了,身上好几个箭头,断了的长刀还依然握在手里,只这一晃神,一个黑衣人的剑尖已及叶忻然胸口。
可那剑也未再往前送出分毫,白光闪过,连剑带一只手臂已被砍下。
无心剑斩人无血,削铁如泥。
叶忻然蓦然看到月霄霁出现在这里,不知是惊是喜,喜的是他没有进那后山暗道,惊的是他依然身处险境。
“哈哈哈哈,不错不错,赵家余孽终于出现了。”
伴随着怪异的笑声,一个褐衣男子飞身至前,鹰鼻麻面,两个眼珠却动也不动,只朝着叶家众人。
褐衣男子一出现,黑衣杀手皆收起武器立于一旁,甚是恭敬。
这人月霄霁并不陌生,就是当日在月府误认木梓焱,摆出五彩琉璃阵的布阵者,却被月霄霁毁了琉璃镜,破阵而出。
“你毁了我一面琉璃镜。”
月霄霁执剑而立,“所以呢?”
“你可知这琉璃镜要花多少功夫才能从西域制出?”褐衣人语含怒气,话音未罢,长袖一挥,一个熟悉的人影被抛于月霄霁面前丈余外。
“木家这丫头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往山上跑,看来用情很深哪,哈哈哈哈……”古怪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木玖清全身上下并未见伤痕,却奄奄一息,再仔细看背后竟附着一只硕大的螯虫,一双毒鳌正要插入脖颈。
月霄霁不忍,上前便要用剑尖挑开虫子,哪知褐衣人突然挥出长鞭,鳌虫朝着月霄霁飞来。
“少主小心!”
月霄霁身侧的玲儿已跃起挡在他面前,未等剑尖触及,鳌虫已炸裂开,毒液径直溅在玲儿脸上。
嘶嘶作响的声音像来自地狱的灼煤,在花儿一样的少女脸上腐蚀着,迅速溃烂,蔓延,所到之处仅剩白骨。
玲儿痛苦的呻吟撕裂着月霄霁的耳膜,手起剑落,无心剑直入玲儿心脏。
“哈哈哈,一命换我一块琉璃镜,甚是划算。私人恩怨两清了,接下来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只要配合我开启南越王墓暗室,便无性命之忧。”
褐衣人的笑声太过刺耳,月霄霁从未觉得有何声音让自己如此难以忍受。
举起无心剑,剑尖没有一丝血色。
无心剑舞动,银光乍起,直逼褐衣人。
褐衣人一条水磨钢鞭,出手亦极为狠辣。
叶卫们护主心切,都飞身上前,黑衣杀手亦一拥而上。
叶忻然连斩两人,一剑刺向褐衣人,可拼劲全力太久,这一剑已是强弩之末,褐衣人侧身轻松避过,铁鞭已凌厉飞出,瞬间将叶忻然手腕卷住,再猛一回抽,竟生生的扯下了手掌。
月霄霁见状,挥剑劈开身侧的黑衣人,向叶忻然奔去,却又被欺身而上的两人围住。
褐衣人一鞭又一鞭,甩向兵器脱手的叶忻然。
像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每一鞭都不致命,却每一鞭都剥掉一块皮肤。
数鞭下来,叶忻然头皮面皮全无,已血淋淋辨不清人样。
“先生……”月霄霁被一剑刺入小腹,一剑刺入肩膀,却不管不顾的冲过去。
身体已感觉不到痛,只看到满眼的血泪淙淙,满眼的白骨森森。
十三倒下了,叶九也倒下了,那个从小就不能讲话的叶九。
叶先生全身上下已残破不堪,却不肯倒下去。
月霄霁木然的挥舞着无心剑,想护住叶先生,想护住比月府更像是家的忻然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