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孟克腾格里

颖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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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卧龙岗东南坡有个私人承包的采石场,因为承包商叫巴图,所以,采石场也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随承包商叫了“巴图采石场”。

    这几天因为刮沙尘暴,巴图采石场的矿工们,已经“风休”了两天半。“风三儿,风三儿,一刮准保三天儿。”这是当地民间的气象谚语,据说非常灵验。5月12日这天晌午,原本应该刮到太阳落山才能停下来的沙尘暴,却不知何故,突然停了下来。

    风停了就得开工啊!“风休”的矿工们,只好跟着工长往后山的掌子面上走。俗话说得好: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小伙子们都爱春困,所以,午睡未醒的矿工们,仨一群,俩一伙,向后山走去。就在大家磨磨蹭蹭,不愿意又无奈地向后山挪蹭的时候,大地突然在矿工们的脚下颤抖起来,天空中咆哮的怒吼声,也如泰山压顶一般,向矿工们的头顶上压过来……

    起初,早已听惯了放炮爆炸声、飞石滚落声的矿工们,谁都没在意。打眼儿放炮,卧龙岗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几天停过?可是工长心细,他觉得今天的响声有点不大对劲儿——掌子面上像点着了巨大的排山炮一样,乱石飞滚,震耳欲聋,整个后山都要垮塌下来。工长寻思:不对呀!弟兄们都“风休”了两天多了,没人来后山打眼儿埋炸药哇!既然没人埋炸药,这后山是咋的啦?怎么自己崩塌了呢……

    想到这儿,工长突然一激灵,随即想到了地震,紧接着大吼一声:“不好,地震啦!弟兄们赶紧趴下……”

    还在迷迷瞪瞪的矿工们,听工长这一喊,才如梦初醒,一个个呆若木鸡似的站在那里,睁大眼睛朝硝烟弥漫、黄尘蔽日的后山望去。

    “站住……站住……”正在大伙儿发愣的工夫,巴图从场部飞快地跑过来。

    等气喘吁吁的巴图跑到大伙儿跟前的时候,刚才那吓人的一幕已经过去,余下的只有后山上正在向四外飘散的烟尘。

    “大伙儿先不要上山,不要上山……”巴图安慰着惊魂未定的矿工,“大伙儿不用怕,刚才可能是不知啥地方地震啦!咱们这儿没事儿,没事儿……只要大家没伤着就没事儿!”

    “今天幸亏大家还没睡醒呢,要是像每天那样精神,这会儿早到掌子面上干起来啦!那样的话,还不把弟兄们都祭了山神哪……”工长见满脸冒汗的巴图跑过来,知道他是有点儿后怕,就笑着安慰道。

    “老板哪,你得请客啦……”这时候,灰头土脸、泥猴儿似的矿工们,见老伴过来了,也都一个个缓过神儿来。

    “对,是应该请客,要不然老板今天得破多少财呀!”

    “破财?老板有福气,今天老板发财啦……”

    “对呀!这一不用打眼儿,二不用放炮,就等着上山白拣石头啦!”

    “你们说,这也怪啦,地震咱们都没咋的,这山咋还先毛脚了呢……”

    ……

    说话间,硝烟散尽,整个卧龙岗就像突然间失去了生命,一点儿声响都没了,死静死静的,静得让人瘆得慌。

    工长见这情景,就开口说:“老板,我看先别让大伙儿上山啦!咱俩先带几个人上去看看再说吧!如果没事儿呢,再让大伙儿上山开工……”

    “嗯,”巴图看了看满身尘土的矿工们,“他妈的,今天不开工啦!托弟兄们的福,孟和腾格里(长生天)保佑,咱采石场啥事儿也没发生。弟兄们先回去洗洗,晚上我请大伙儿喝酒,给弟兄们压压惊,给采石场祈祈福……”

    “孟克腾格里!”大家一听巴图说请大伙儿喝酒,都高兴得跳了起来,刚才的惊恐顿时烟消云散。

    巴图安排大伙儿回了场部之后,便和工长带着几个人上了山。

    放眼望去,整个后山坡上,到处都是翻滚的乱石。以往矿工们上工时走的小道儿没了,输送带、卷扬机、装载机……埋的埋、砸的砸,一片狼藉。

    就在巴图他们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快爬到山顶上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大片像是被人加工过的石头。那一块块规整的石头,在漫山遍野的花岗岩乱石堆中,显得特别的扎眼。巴图原本是想看看山上的设备破损情况,这时突然发现这么多料石,心里不由得一动,决定顺着料石堆上去探个究竟。

    “来来来,”巴图招呼着大家,“哥儿几个把这块儿清理清理……”

    “这些石头八成是后垒上去的。你说这荒山野岭的,谁没事儿跑到这儿垒石头玩儿……”工长看了看发愣的巴图。

    “你也觉得不对劲儿?”巴图看了看满脸疑惑的工长。

    “嗯!是有点儿不大对劲儿。”

    “那好,咱们就从这里往深处扒扒,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好在大家都是多年的采石工,上山都带着应手的家伙。不用分说,几个人就七手八脚,扒起石头来……

    当大家把散乱的料石清理净的时候,一段奇异的石墙壁,突然显露在大家面前。这是一段用石灰胶泥砌筑的石墙,上面隐约可见朱砂涂抹的不明记号。石墙沿着东南西北走向,向山体的纵深处延伸……

    那石墙延伸的纵深处,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谁也不知道。因为不知道,才使大家越发地觉得神秘;因为神秘,又使大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恐怖的气氛开始笼罩着整个现场,大家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高深莫测,谁也不敢再向黑森森的纵深处扒去。电视上时有报道,说日本鬼子失败投降时,掩埋了大量的毒气弹,给中国人造成极大伤害,许多人因此而成终生残疾,甚至失去宝贵的生命……

    大家都用惊恐慌乱的目光盯着巴图和工长。巴图也没有见过这阵势,心里也一阵阵地发毛,脊梁骨上只冒冷汗。但是巴图明白,他不能慌乱,他要是一慌乱,大伙儿还不定咋的呢!

    巴图自打承包这个采石场,虽然钱没少挣,人没少维,但他心里却一直隔忌着什么。以巴图的年龄,不会知道民间还有那么多忌讳,但老一辈儿人传下来的两句古语——“一辈开山三辈穷,后辈不穷喂老鹰。”——却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

    巴图早些年就听村上的奥德根(女萨满)说过,一千多年前,生活在这里的契丹人,就经常举行隆重的祭山仪式。到时候,皇上、皇后、皇子、皇孙、公主、驸马、文武百官、诰命夫人……男男女女都得来参加。不但要杀牲祭奠,还专门挑赭白色的公马、黑色的公牛、赤白色的公羊杀。

    巴图问过奥德根:“为啥非得拣公的杀呀!”

    奥德根回答说:“公的那玩意儿作孽太多,必须拿它祭奠,不然孟和腾格里不肯降福的。”

    奥德根还说:“不但杀牲口祭奠,还要植树造林。那时别说开山放炮,就连山上的草刺儿也不敢动一根儿!不然这山咋能保佑得这么好呢……如今作孽的人多啦,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动。结果怎么样?树没啦,草没啦,百鸟凤凰没啦,狮子老虎没啦……啥都没啦,就剩下兔子不拉屎的沙坨子啦!可这还不依不饶的,连一个秃头山也不让安生……作孽呀!作这么大的孽,不等着喂老鹰,还想咋的……”

    巴图虽然不大迷信,对奥德根的话也半信半疑,但他还算是讲良心的人。用他的话说:“咱不能‘吃祖宗饭,造子孙孽’!”所以,不管别人怎么说,上级有没有要求,他都把采完石头的地方,栽上树,种上草,一点儿也不让它荒废。当然,这也得益于巴图有一个好媳妇。

    巴图的媳妇叫伊兰,是一个学林业的大学生,毕业后一直在卧龙岗林场当园艺师。这时,伊兰见巴图像火烧獠子似的,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也怕山上出事儿,就紧跟在巴图身后跑上山来。

    “咋整?万一……要不咱们报告派出所吧!”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工长见巴图一句话也不说,只顾发愣,只好先开口说话。

    巴图本来就心存忌讳,这会儿见这阵势,还真不知道该咋整好。现在一听工长说先报告派出所,就忙不迭地说:“行行行。那你就快去给派出所打电话吧!我们几个在这儿看着……”

    不知为什么,工长这电话咋打咋不通。派出所值班员的电话打不通,连派出所所长的手机也打不通。

    就在巴图着急打不通电话的时候,上山后一直仔细观察现场的伊兰,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把把巴图拉到旁边,小声对他说:“我看你先别急着给派出所报案。这不像是炸药库、毒气库什么的,好像是一座墓穴……不过我也拿不准。我看还是先把宇文找来,让她看看再说。要不是墓穴的话,咱们再报告派出所也不迟,你说呢?”

    巴图一向高看自己的媳妇,用他的话说:“咱一个大老粗,斗大的汉字还认不了半升,找了个大学生当媳妇,有啥不满足的……”日久天长,伊兰的话就成了采石场的圣旨,不但巴图言听计从,就连矿工们也深信不疑。

    伊兰呢?也真是个能干的女人,遇事不慌,处事稳重,用她的话说:“慢工出细活儿,忙中出差错儿。什么事儿慢半拍比快半拍好。”所以,巴图采石场里的大事小情,都是伊兰拿主意。伊兰为人豪爽,办事有主见,仗义疏财,男人都难一比。自打俩人结婚,伊兰就成了巴图的主心骨儿。

    巴图原先没注意到伊兰跟着自己上山,这会儿一看媳妇就在眼前,马上有了主心骨儿,心也不慌了,头也不乱了。只顾笑嘻嘻地瞅着媳妇:“哎呀,你来了我还着得哪门子急呢!你说咋整就咋整,你说咋办就咋办!”

    “我给宇文打电话,让她来,等她看过之后再说。”说着,伊兰就掏出手机,给自己的好朋友、龙州市博物馆考古部主任宇文燕拨打电话。

    宇文燕是伊兰从中学到大学的同学,又是形同姐妹的好朋友。两人虽然专业不同,但却有一个共同的业余爱好——唱歌、跳舞,而且都不亚于专业水平。相识相知的缘分让二人一直保持着频繁的交往。学习、工作,乃至后来伊兰结婚、生子……也没能使她们的友谊淡化。俩人儿二十多年的交往,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伊兰结婚生孩子,孩子大了,就送到城里上学,住到宇文燕家里,衣食住行,宇文燕全包了。

    伊兰电话过去一个多钟头,宇文燕便带着她的部下,风风火火地赶到了现场。

    宇文燕带领自己的部下,足足忙活了一个下午。又是测绘,又是拍照,忙得不亦乐乎。宇文燕很是亢奋,以往的经验告诉她,这肯定是一座古墓!至于是否被盗,现在还不能确定。

    “燕子,”伊兰在旁边看得直着急,见宇文燕她们要收工,就急忙问道:“你鼓捣了半天,到底是咋回事儿呀!”

    宇文燕想把自己勘查的结果告诉伊兰,但见采石场的矿工也在旁边,就笑着说:“没啥,不是毒气库,也不是炸药库,大家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

    随后,按耐不住兴奋的宇文燕,把伊兰叫到旁边,不敢大声,悄悄地对她说:“兰子,这回你八成要中大奖啦!”

    “我?我中啥大奖……”伊兰被宇文燕没头没脑的话给整懵了。

    “哎呀,你咋还不明白呢!你们家要从这个山上发大财啦!”

    “发什么大财呀……”伊兰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我们在这鼓捣一下午,干啥呢!不就为了证明这里埋的是啥东西吗?”

    “这么说你知道这里面埋的是啥啦?”

    “是一座古墓。什么人的墓还不好说,这要等发掘之后才知道。不过,肯定是一座很有发掘价值的古墓!”

    “是吗,那你们咋不接着挖呀?”

    “我回去做些准备,过几天再来发掘。不过你要记住:这个消息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宇文燕不放心地叮嘱着伊兰。

    “噢,是这样……”伊兰点点头儿,表示理解。

    “你告诉巴图,让他派人日夜守护着点儿,不得让任何人靠近现场。”

    伊兰笑着说:“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巴图,我咋说他就咋办呗!好啦好啦,你就放心回去吧!不过你们可快着点儿……”

    “那我就放心啦!”宇文燕突然把伊兰搂到怀里,咬着耳朵根子说:“按照规定,政府会给你们一笔奖金,如果古墓的考古价值和陪葬品的文物价值极高的话,这个奖金不会是少数,所以在发掘前一定要保护好古墓的安全……”这番话的语气沉着而严肃,让依兰感觉到和往日里嬉笑的宇文燕判若两人,莫名的刺激让依兰的血压有些澎湃。

    两个背影在骄阳的照射下投射在崎岖的石块路上,被扭曲、变形......一路沉默的下了山。

    伊兰执意挽留宇文燕她们在采石场吃完晚饭再走,可是宇文燕心里有事儿,一分钟也不想耽搁。就这样,两个匆匆分手的女人,谁也没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不像她们私下议论的那样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