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长街里的长槊和长刀

语冰趣读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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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未回到北市,原先冷清寥落的丰财坊大街上已经挤满了无数慌张的洛阳百姓。

    秋日初起的北风,将大火燃起的烟尘,从安喜门方向席卷而来。人们一边咳嗽,一边拖儿带女地向南方奔跑。更多的人,手上、背上,都纷纷挎着硕大的细软包裹,不肯松开。

    女人的嚎啕声,男人的叫骂声,刺耳无比!

    “盼王师,盼王师,到底盼了一群回纥鬼来!”

    一个老者被人群冲倒在街边无力爬起,大声地在嘴里诅咒着。

    仲雄见势上前单手将他抄起,老者不及道谢,一瘸一拐地背着包裹继续向洛水喜宁桥方向奔去。

    长街北侧,已经远远地亮起了回纥弯刀的寒光,那里传来的哭声更多地已经变成了被砍杀的惨叫声。

    街上向南逃窜的人实在太多,伯英一行只得沿着街边向前挪动。一抬腿,就会和无数人撞满怀。

    临近北市门楼。

    突然间,伯英大喊道:“靠墙、钻屋檐!”

    这五个都是从刀山血海里滚打出来的,伯英喊声刚落,其他几人便毫不犹豫地背靠街边的破墙躲到檐下。

    只见长街北侧那一头的天空多了无数黑点,带着破风声,如蝗虫般遮天蔽日。

    ——箭雨!

    “噗、噗、噗、噗、噗……”

    街上仍在奔跑的人们,有的被长箭巨大的冲击力贯穿,钉在了地上;有的四肢中了箭,却仍在哭叫声中向前爬行;更多的是老人和小孩被人群乱流踩踏身死。

    一轮箭雨过后,

    是漫天的血雨!

    红色的氤氲薄雾笼罩住了悲惨的洛阳庶人。

    伯英他们除了几次冲到街上抢回一些由犹在血泊中挣扎的老小,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

    ******

    回纥人今天很开心,开心得像过“那楞”节一样。

    洛阳城在这三天里,将完完整整地属于他们!

    金银、财帛、美女、以及一切他们看得上的事物,都可自取!

    叶护太子说了,这是他们应得的!

    帝陀勒尤其开心!

    他的轻骑大队因为在长安战役中斩首第一,叶护太子特允他今日从安喜门先进城,其他队伍皆从别门而入。

    因为著名的北市就在这里,这是太子对他军功的奖赏!

    没想到的是,还没到北市,在丰财坊和敦厚坊的收获就已经让他喜出望外,“中土人还真是喜欢敛财啊!”

    因为战利品太多,他不得不中途遣回两个小队拉车到城外营地。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钱不要命呢?”

    “那些该死的中土人,就连逃跑也背着家财细软。他们如果一跑过洛水,其他大队就也可以来分这一杯羹了。”

    为此,帝陀勒很烦恼地让长弓手小队集体轮射了四五波箭雨。

    “真是浪费箭枝!”他恨恨地想着,“只要这些中土人死在桥南,他们的东西谁敢分抢,就算叶护太子在,老子也能砍了他!”

    帝陀勒轻勒马缰,回头对身边的牙门曼宁说道:“传令下去,从敦厚坊调两个小队。一个小队向前穿插到喜宁桥,尽量堵截那些中土人逃窜到桥南。另一个小队入北市,搜索打探。”

    曼宁以拳击胸:“得令”

    “除原官绅外,只留年轻女子,其余皆杀!”帝陀勒又道。

    曼宁于鞍上躬身,纵马而去。

    ******

    一队五骑的回纥骑军小队,在箭雨后不久出现在了长街。

    羊毛围边的高顶毡帽,土黄色的军袄,马槊挂在鞍桥上。

    手中散射着寒光的弯刀,每一刀挥舞而出,便会收割掉一缕冤魂。

    他们只顾杀人!对四散在地上的包裹细软并不在意!因为他们了解,只需把人杀光,这些财物不会插翅而飞。

    “我日他回纥蛮子的祖宗!”

    常大赤红了双眼,嘶声叫道。

    季男亦按捺不住狂怒:“大兄!我们只这里看着,先祖和阿公在泉下必诅骂我等不肖!”

    燕伯英默声不语,却蹲下在地上的死尸外衣上撕了一条布帛。缠到右手,将横刀刀把紧紧地绑在了掌心处。

    “干吧!”他绑完缚紧后,长身而起!

    刀光如雪般泼向街心!

    一匹赤红战马上的回纥军卒,正低头用弯刀挑杀一个未及奔逃的茶水摊贩。

    悠忽间,一道雪练自他的战马后蹄处划过,战马负痛长嘶,轰然倒地。

    那军卒自小在马背上长大,反应极是敏捷。怒喝之下,双足在马腹上用力一蹬,稳稳地站在地上。但刚刚落地,惊魂未定时,一支黑色的弩箭便自他的喉结处贯穿而入!

    军卒,卒。

    他倒在街上,疑惑不甘的双眼,正对着方才被他挑杀却不瞑目的摊贩,再也闭合不起来。常二上前俯身将弩箭拔回,一口浓痰啐在他脸上。

    此时,已经快冲击到喜宁桥的另四匹战骑,发现侧后军卒没紧跟上来,返身观察。

    燕伯英已经割下了那颗脸上犹带痰渍的首级,站在街心,高高举起!

    四骑驻马,

    缓缓拨回马头!

    他们望着伯英,便如望着死人!

    回纥战士何曾受过如此侮辱?

    这人在作死!

    但即便如此,面对能在步下杀死一名骑士的敌人,他们却不会有丝毫掉以轻心。

    四骑将弯刀收起,从马鞍桥上取下了马槊,左手控马,右手将马槊挟在肋下,足跟轻踢马腹,开始冲锋。

    无论谁挡在前方,都将被战马的铁蹄碾成肉泥。

    ……

    也就是二十丈左右的突击距离,战马起势瞬间便到。

    回纥四骑,肋下长槊已经挺直!

    伯英猛地向右窜出,避开马头,待马身过半,左手从腰间摸出一条套索挥出,正中左翼一骑卒脖颈。然后电光火石般将套索的另一头缠绕到街边的拴马石上。

    他脸上露出了一丝狠笑道:“下”!

    战马巨大的冲击,将这骑卒从马背撕扯下来,脖子被生生扯断,眼见得不活了。

    此时右翼一骑卒尚不及顾看落马同袍,身躯已经被两支从侧边木楼上飞出的弩箭射中。纵然他身穿厚甲,并未受伤,但也着实惊了一身汗。

    木楼上,弩箭射出后,突显两条人影似巨鸟一般飞扑而下!舍中路二骑不顾,直扑右翼!两把横刀,十字交叉后左右互分,自上而下抹过了那骑卒的咽喉。

    首级如流星般斜斜飞出!

    战马带着那骑卒的无头尸身,和中路两骑一道完成了一次交错冲锋后,沿着长街继续向北漫无目的地奔跑下去。

    季男和仲雄落地,向木楼上的常大、常二比了个大拇指。

    季男晒笑道:“回纥蛮子,在大街上做野战冲锋,不知道脑子里塞了什么东西?”

    不过,回纥骑兵勇冠西北,的确不是虚张声势的安史之贼所能比拟的。那中路二骑在冲锋交错之后,收住马势,对视一眼,缓缓拨回马头。知道先前于狭窄通道内纵马冲击还是太过轻敌!

    二人回手挂好长槊,伸手取刀盾,跳下马,稳步向伯英等人压来。即便此时伯英等人数已经多于他们,二人却并无丝毫惧意!

    季男嘴角斜了斜道:“还真不怕死!大兄,你给我和仲雄掠阵吧!”

    伯英沉声应下,又道:“莫要轻敌,回纥人刀盾手段不差的”!

    季男、仲雄点头,双双执横刀在手,似笑非笑地拦在街心。

    ……

    那边,回纥二骑卒,先是稳扎推进,逐渐地加快脚步!片刻后,二人已是健步如飞,成冲击速度。左侧骑卒盾前刀后,右侧骑卒刀前盾后,显是平日里配合惯了的。

    季男、仲雄如山岳般巍然不动,双刀交叉斜斜指向地面。

    回纥人看在眼里,心下更是凛然,但冲击速度丝毫不减。

    数息之间,二骑卒中盾前刀后者,已经平推至两兄弟身前。另一人则高高跃起,左足在盾此人盾上借力,由上跃变成前冲,右手弯刀化成一道亮色银虹划向季、仲。

    这配合妙到毫颠,耀眼的刀光从淳朴的厚土中汲取出巨大的力量!

    二骑卒自己都满意极了,这一盾一刀是他们这辈子磨合出的最犀利一击,在此攻击下,敌方二人即便是宗师高手,也必重伤!

    可惜的是,那弯刀幻化出的银虹,只辉煌了一瞬便熄灭了。

    仲、季二人甚至连一动都未动。

    盾卒的脖颈和刀卒的右眼上分别插入一支雕翎长箭。

    二骑卒,亦卒!

    “傻蛮子!”这次轮到季男上前啐了一口痰,“打仗呢,你们以为江湖械斗?”

    常大、常二从木楼上伸出头来,对着楼下咯咯怪笑了一声。

    燕伯英叹息着摇了摇头。

    ******

    遵着帝陀勒大队头的将令,曼宁调了一个不满编的骑卒小队向前堵截,却率领归属自家部落的两个弯刀小队进入北市。

    或许这便是在队头身边充当传令牙门的好处了罢?

    曼宁的心里亦有些小九九。

    这两个弯刀小队原有二十余人,打长安时死伤减员六人,如今只剩下十六人。虽只这些许人,却全部都是回纥骑军的精锐。曼宁甫一传令,即刻间全员上马,沉默着跟随曼宁向北市门楼进发,再无一人去留恋方才抢夺到的美人和金银。

    常大依旧坐得高,视野远。

    北市门楼对过,有一片香樟林。

    其中最古老的一棵,相传为隋帝杨坚手植。

    枝繁叶茂,高大无比。

    常大就躲在这棵古樟的树冠中,离地七丈有余。

    浓密的树叶,似一层层粽叶般将他裹得密密实实。整个小队的五把手弩、一把短弓和百支弩箭现下全在他的手边。

    在这里,他将是阵眼——北市门楼,在这弩机和短弓的射程中将可进不可出!

    燕伯英认为仅凭他们这五人,无法对城内回纥兵的烧杀抢掠产生任何影响,更无法救到任何人。

    而回纥人不知北市已被安庆绪劫空,必派人入内搜杀抢夺。因此不如依托北市瓦砾场,设伏诱杀回纥军卒。

    待拖到令公大军进城,那便有得周旋。即使只保得方大娘小院里那数十号伤员,那也是好的。

    伯英已先去破院看过方大娘,暂时无碍。令其中五六个手足无伤,尚可动弹的男女,带着那十几个小孩寻了个被瓦砾盖住的腌白菜地窖藏了起来。

    院中的重伤号转移不了,只得留下。方大娘坚持不肯离开,也一并留在院中照看。

    伯英叹了口气道:“大娘,我们五个只能尽些人事,能阻得片刻算片刻。你们自珍吧,届时钱财等物总没人的性命重要。”

    方氏福了一福:“小女子这北市中的财货,确已经被安贼搜去。如今剩的些制钱,怕是便给了回纥人,也无法保住性命。若侥幸能留那些孩子在世,五位军爷大恩,只有来世得报了!”

    伯英方欲回身,方氏再道:“北市西南方位的瓦砾中尚有数支马槊,乃是市集中彩漆行社的护卫需要常年行走大漠,因此洛阳府衙特批他们可以持有军械。不知军爷们是否合用?”

    伯英摇头道:“我等乃是步行踏白,马槊长大不合用,再者亦无马匹,多谢大娘!”

    他与方大娘道别,出院与仲雄等人会合,四人分头自去瓦砾堆中设伏隐踪。

    只半炷香的功夫,门楼外的樟树林中有铜镜迎日光闪烁。

    ——敌袭!常大示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