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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贴身丫鬟,一个叫司桃,一个叫司柳。
司桃十四岁,司柳十六岁。
两个三等丫头玉豆儿和玉珠儿年纪小,都是虚龄十二,正是伶俐快捷擅跑腿的好年岁。
两个粗使婆子四十上下,手脚粗大,很是朴实有力。
丫鬟婆子们都已经给新来的娘子磕过了头。
被古嬷嬷提点过的白玉梨拿几个小银锞子赏了她们,现在留风苑里人人都很开心。
司柳服侍白玉梨用过了清淡的晚膳,又好好泡了一个加柏子叶新鲜荷花瓣的热水澡。
此时她穿着一套宽大的松江布寝衣盘坐在罗汉榻上。
乌黑的长发用木槿汁和零陵香细细的洗得清爽柔顺垂在身后,司桃小心的拿着一条大布绞干梳篦。
寝衣是男子式样的,司柳说因为娘子身量太高,府里一时没有合适娘子的寝衣。
这两套是王爷新制还未穿过的。特意遣人送过来,娘子先将就穿着。
不过古嬷嬷已经吩咐针线房的绣娘们赶制了。
还有好几匹颜色花样各异的纱罗绸缎,等明天娘子过了目就开始缝制日常的衣裙。
司桃羡慕的说,娘子肌肤白净无暇,想来穿什么颜色都是好看的。
还有这屋里的屏风纱橱,墙上的字画挂扇,桌案台几和多宝格上的陈设摆件,都是古嬷嬷依照王爷吩咐亲自挑选了送来的。
若娘子觉得不合意,也可以叫人更换。
两个丫鬟神色恭谨,细致体贴。丝毫没有因为服侍一个市井女子出身的主子而露出鄙夷的态度。。
看来古嬷嬷果然调教有方,是一位擅长执掌内宅的能手。
前世在北堂昭的外宅生活,身边只有他安排的一个丫鬟和两个养娘。
虽然北堂昭也给她置办了许多脂粉绫罗,珠玉首饰。
但自己从小贫寒,除了在军营为奴就是在瓦舍争跤,根本不会妆饰自己。
丫鬟和养娘们经常在北堂昭不来的日子里,把她妆扮得稀奇古怪。
或将脸擦得粉白,两颊胭脂抹的通红。
或将金银首饰插满一头,衣裙配色花哨繁复无比。
然后转身便在外头笑成一团。
自己要是觉得妆扮不妥当,略一提出来,她们便拿腔拿调的说,娘子,这可是当下京中最时兴的妆饰。
也不怪娘子不通,毕竟是瓦子里摔打的人,又整日在外宅住着,哪里懂得这些正经闺秀圈儿里的东西。
甚至偷偷在背后议论,说自己举止粗鄙,身材壮硕,脚大得像两条船。
而且目不识丁,既没有半点才华技艺,又毫无女子柔婉绰约的气质。
二大王那样温文俊逸,才华出众的贵人怎么会瞧上这样一个女子。
简直是鸡栖梧桐,平白的玷辱了无暇美玉。
现在想来,只怕是北堂昭刻意指使纵容的。
让自己觉得自卑低贱到泥尘里,才会死心塌地的听命于他吧。
不然奴婢怎么会有那样大的胆子任意编排主子呢。
自己虽然是外室,可在那宅子里就是她们的主子。
她们何曾把自己当过主子......她们的主子是北堂昭这个阴毒恶人......
后来自己气的悄悄哭了几回,闹着求北堂昭给她寻个女师来。
教自己读书写字,学一学弹琴绘画,免得行动处处被人嘲笑。
北堂昭倒真给她请了一位女先生回来,是位丧夫的寡妇,娘家姓曾。
曾先生不单教会了她写字读书,还夸她手指纤长有力,是一双弹琴的好手。
那一二年也只有她对自己耐心关怀,能听到一些尊重的话与真心的教导劝慰。
先生教得很细心,自己也日夜拼命的练习。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能写出一笔像样儿的小楷,画几幅精致的花鸟,弹数套动听的琴曲了。
后来北堂昭用迷药设计了她以后,丫鬟养娘们都一口咬定自己水性杨花勾引贵客。
姓曾的女师被辞去不知所踪,身边再无一人可以倾诉倚靠。
前世种种痛苦密密麻麻,如尖针般鑽进脑海。
白玉梨忍不住用力将头晃了一晃,眼里泛起水光,扑簌簌滚下两滴泪珠来。
“哎呀,娘子这是怎么了,可是婢把头发拉扯痛了。”
司桃慌慌张张的放下篦梳,屈身请罪。
司柳丢下正在调配给自己擦手的花露跑过来,递上柔软的丝帕:
“娘子息怒,司桃她手脚不知轻重,想是弄疼了娘子,待奴来伺候娘子篦头。”
白玉梨接了丝帕,倒有些不好意思,擦掉泪水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不是司桃扯痛了头发,是我一时有些伤感,乱动起来。倒叫你们担心。
司桃舒口气拍了拍平平扁扁的小胸脯。
“还是婢子粗苯,以后一定仔细着。”
她歪着头小心的看看白玉梨:
“娘子这样好看的眼睛,可不要哭泣。若是哭伤了眼睛,可了不得。
是不是娘子刚刚进府,王爷还不曾过来探望,娘子心里有些不自在。”
白玉梨涨红了脸,正要解释自己不是这样想的。
司柳已经捧起她纤长的手,往上仔细涂抹调制好的花露。
轻声细语的安慰:
“娘子不知,咱们王爷好武,每夜必定要在演武厅与府里的亲卫们操练上两三个时辰。
操练完后还要歇息片刻吃些点心,更衣沐浴,是会来得晚些。”
她抬起头看看摆在黑酸枝木雕喜鹊登梅高架上的刻钟。
“已经快到亥时了,也该散了。娘子且安心等等,说不准王爷一会子就过看您了。”
白玉梨尴尬又无可奈何……
这两个一厢情愿自猜自答的丫头,只好打岔问她们:
“王爷这样勤勉,每夜都要习武吗?”
“可不是么,咱们王爷不单只夜里习武,每日清晨鸡鸣既起,在府内的校场上射箭跑马,打拳摔角。
待用过早膳,又随府里的掌傅大人学习军事兵法,好生忙碌呢。”
司桃叹了一口气,清秀小脸上露出几分忿忿的神情:
“饶这样还有人说咱们王爷性情顽劣不思正业,只知吃喝玩乐,真是冤枉死人了!”
“不要信口开河,妄议主子!”
司柳拍了司桃背脊一巴掌“回头被古嬷嬷知晓了,就该罚你跪石子儿。”
提到古嬷嬷,司桃顿时脖子一缩,乖巧的住了嘴。
轻手轻脚的给白玉梨继续篦头发,嘴里小声嘀咕:
“奴又没说什么不敬的话,不过是替王爷抱打不平罢了。”
白玉梨对先前神情刻板的古嬷嬷也有几分好奇,前世除了曾女师偶尔教导几句,再无人对她提过规矩二字。
想了想,开口问道:
“古嬷嬷是王爷的奶娘,又执掌内宅,想来十分严苛吧?”
司桃与司柳都点头又摇头:
“也不是这般说,嬷嬷先前是淑妃娘娘母家的人,夫君是崔大儒少时的书童。
后来幼子夭折,淑妃娘娘产下王爷,崔大夫人特将她送进宫中做了乳娘,自幼照顾王爷长大。
古嬷嬷为人端正守礼,奖罚分明极重规矩。
咱们做奴婢的只要勤勉谨慎,本分当差,嬷嬷是从来不肯胡乱苛责的。”
白玉梨点点头感叹:
“这样也好,像我出身寒微,又流落市井无人教导,吃了许多亏。
你们行事礼仪都有嬷嬷教导,也是一种福气。”
司桃将白玉梨光滑的头发梳篦通畅,细心的挽了一个燕尾髻。
鬓边挑下两绺青丝,衬得瓜子脸儿越发尖巧。
举着靶镜过来给白玉梨左右照照,由衷赞美:“娘子脸庞小巧,眉长眼大,梳这个髻十分相宜。
先前陈公公去接娘子时,府里都传娘子是旧京关扑第一人。
奴还在想,莫不是个铁塔般的女好汉呢,哪里知道娘子这样白皙美貌。”
铁塔般的女好汉......
这丫头还真是会描述,白玉梨不由失笑出声。
“司桃放肆,当娘子面也敢胡乱说话,实在该狠狠掌嘴。”
但凡出身寒微的人,发迹后往往想尽法子粉饰往事。不愿见旧日来往之人,也唯恐有人提及落魄往事。
司柳一边呵斥司桃,一边屈膝向白玉梨请罪:
“娘子切莫介怀,司桃年纪尚小,说话口无遮拦,绝非是有意唐突。”
白玉梨摇摇头,伸出雪白素手将司柳轻轻拉起来:
“我不过是蒙王爷抬举买进府里的薄命人,没有那么多讲究。
你们成天关在深宅后院,哪里去过那些市井地方。司桃好奇也是人之常情,不必动不动就自责请罪。
我孤身一人进府,既有缘你们两个来陪伴我。人前或是主仆,人后便和姐妹是一样的。”
说着她弯了眉眼,两个酒窝盈盈漾起,向司桃笑道:
“若说铁塔般的女好汉,那和我赌赛的黑三娘算一个。她身高七尺,魁伟胖大,一个能装下三五个你。”
两个丫头都瞪大了眼睛张开小嘴:“啊......真有这样的女子啊,那娘子如何打得过她?”
“我力气比她大啊,技艺也远胜于她。”
这是前世今生头一回有正经的女儿家这般真心实意的好奇问她,白玉梨冰凉心底不由有一丝暖意微生。
“娘子力气比那铁塔般的女汉子还大?”
司桃下意识的看看自家娘子圆润白嫩的皓腕与纤细腰肢,抓了抓头上的丫髻,满脸迷茫。
“可是不信?”白玉梨伸出指头戳了一下她的小脑袋。
四顾瞧瞧,看见桌上干果里有些核桃银杏,笑着叫司柳取过来。
用两个指头拈起一个核桃,轻轻一捏,核桃四分五裂。
果仁纷纷的掉了一地。
两个丫头惊为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