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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几步就到村口了。这一趟除了给人家打破了个像,毫无收获。山顶上,琉璃瓦依旧是一片金光璀璨,整个的寺院隐藏在树荫下,影影绰绰地看不清面目。除了阿囡,还有谁,还有多少人命折在他们手上?如果小沙弥是因为我的关系而丢了性命,那么,那个关系重大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这时,几个背米袋的僧人头戴斗笠,默默地从我们身边缓缓而过。看样子,他们是前来给村民做布施的。
“观音像。”我喃喃道,像是福至心灵般说出了口,“是观音像!”
他俩停住脚,有些诧异地望着我。
“这石膏像肯定有地方不一样。”我急促地说道,“就算那是个扶贫项目,就凭他们那手艺,也挣不了几个钱吧?莲花寺哪里来这么多钱去又做布施又维持日常开支,就凭卖几个破佛像,鬼信啊!”
“我不是没想到,”老张皱眉道,“刚才不是打破了一个吗,那佛像是空心的,里面没有任何的问题!”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我有些恳求地望着老张,这会子只好凭他的判断力了,“那小沙弥只不过带我去看了他们的石膏作坊,如果没什么问题,怎么就遭了杀身之祸?”
一小时后。
“谢昭,你再想想,这路对吗?”苏郁芒疲惫地用刀割着比腰还要高的荒草,“我怎么觉得这里的草,刚刚割过一遍?”
他指了指明显比旁边矮了一截的灌木,那断了的枝子上还残留着些汁液呢。
“可能吧。“我含糊道,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指望我这个路痴去找什么地方,还不如去求神问卜呢,事已至此,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这样硬着头皮死磕。
“先别胡走了。”老张指向身侧一条蜿蜒而下的溪流,“你们看,这里面有石膏渣。”
我附身下去仔细看,那石头缝里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石膏碎块,有些甚至于有形状,有点像佛像的手指。这估计是谁做坏了沿着水给冲下来的。
我们继续沿着小溪流往山上爬。越往上,山势越发地陡峭起来。看来当时小沙弥领我走的是另一条路,我们估计是从山的侧面爬上去的,连个路都没有,到最后都只能勉强地拽着藤蔓往上蹭。
熟悉的砂轮声越来越近。空气也变得越发呛人起来。依旧是那个大胖和尚,一圈圈地搅动着浆子。旁边绳子上悬挂着几个倒置的乳胶模具,看来是已经灌注完毕,等待阴干的。旁边的草地上,零零散散地放着些成品。
“你们是来干嘛的?”那个晒模具的高瘦和尚最是眼尖,厉声向我们喝道。
“看热闹呗。”老张讪笑着,从兜里掏出根烟递给他,“出来玩景迷了路。”
那和尚犹豫了一下,对着那烟一摆手:“老子是出家人,不兴吃这个!”老张只是笑笑不言语,旁边的几个和尚很明显地交流了一下眼神,脸上满是警觉。
“这个挺好玩的,能给我们一个吗?”苏郁芒随手拿起一个观音像,在手里掂了掂。那像在空中上下翻飞,每次都在就要落地的时候被他接起来,看上去格外惊心。突然他哎呀一声,那像冷不丁地飞了出去。苏郁芒跳起来,一个鹞子翻身,把个观音像踢了个粉碎。
我的天,这家伙是来踢馆的吗?苏郁芒倒是有些抱歉:“我跆拳道玩习惯了,对不住啊。”
听上去那道歉没有丝毫歉意。我有些惊恐地望着胖和尚,生怕他冷笑一声,拿出把尖刀把我们给扎个透心凉。
瘦高和尚哼了一声。倒是那个胖和尚慈眉善目:“施主要是没事,就从这里沿小路下去吧。天气炎热,比较容易中暑。”
老张万飞抱歉地对着他双手合十,扭头对苏郁芒一瞪眼:“还不快滚?”
苏郁芒嘻嘻哈哈地也做了个揖,拉着我就往山下走。一边走嘴里还嘟嘟囔囔:“这么小心眼儿!还是村子里的像好玩,那村长还说山上的好看,分明是骗人!”
我正有些奇怪他怎么胡言乱语起来,微微一侧脸才发现,那个胖和尚正站在山岩边窥看我们动静呢。
“果然有鬼。”刚转过一个山坳,苏郁芒便冷笑起来,“要我说付他们三块钱一个真是黑心啊,怎么着也得三万快一个吧?”
他摊开手,里面一块碎片赫然在目,“刚刚我特意找了个相同样子的像放手里。还真是不一样,都是一个模具造出来的,运到山下,这分量就重了很多。佛像空心是不假,可是浆子厚度肯定不一样。”
我拿过碎片来左看右看,愣是想不出山下那个有多厚来。苏郁芒见我这样子,也笑起来:“这么看是看不出的,非得两个手掂一下才知道呢。”
真没想到他还有这手腕。我有些惊奇地望着他。有这本事的人我不是没见过,是我们镇子上那个杀猪的。你要几斤肉,他一刀子下去准是那么多。平常连个称都不用,他单凭一只手准给你够秤足两。
莫非苏郁芒小时候家境贫寒,在集市上杀过猪?许是我的眼神带出了这层意思,他翻了个白眼,“要是我一只手连筹码轻重都掂不出来,那些耍老千的不得用假筹码把我钱全顺走了?”
“有了证据就好,”老张接过碎片,小心地揣进口袋,“回去咱们研究研究他沉在什么地方。”
那碎片光亮而洁白,看上去和常见的石膏并无不同。老张把它放在鼻子上嗅了两下,微微地皱了眉。看来也没有什么异样。
“好吧,”他丧气似的摸出钥匙扣上的小刀,“咱们只得冒个险了。”
老张从旁边的灌木上扯下了一片厚厚的树叶,那叶子足有手掌那么大,太阳地里泛着油光。他小心地用刀刮着碎片,很快,那叶子上面就积了一小撮灰白的东西。
苏郁芒用打火机点着了它。那微小的火苗危险地随风摇曳着,几乎都要被吹灭了。然而一缕泛着青蓝的烟终究是幽幽地升了起来,它在空气里吐着舌头,仿佛是什么鬼怪的小尖牙齿般上下搅动着。
我用手轻轻地往自己这边扇了几下。那烟仿佛是受到什么撩拨似的,兴奋地向我扑过来。呛!我慌不迭地咳嗽着,心里不由得有些沮丧,看来这东西是真没什么问题,我们又走错了方向——
忽然耳边一阵叹息,那叹息仿佛是魔鬼的颤音,又仿佛是那些无间地狱里冤鬼的悲叹。我全身一抖,刚才那灿烂满地的阳光骤然不见,大块大块青灰的云不详地坠落,连带着天空也阴沉沉地扑落下来。时不时飞过一只鸟儿,尖叫着扑落黑色的尾羽。就在那一刹那,大地裂开了,从那万丈深渊般的裂缝里冒出了无数的黑色蚁蛭,它们在我耳边急速地喘息,连同天和地都在疯狂地急速喘息。我的瞳孔放大了,接着那呼啸的闪电疾风,我看清楚了,那漫山遍野的哪是什么蚂蚁啊,那是无数身披斗篷看不见脸庞的枯骨,它们挥动着手里的镰刀,时不时挑衅地扭动着连肉都腐蚀没了的颈骨。
它们在前进,那一个个黑洞洞的窟窿。那看不见望不到尽头的血海深池。我惊恐地后退着,拼了命地往后推着,却发现最前的那个骷髅已经抓住了我的脚踝。奋力挣扎间,它的兜帽掉了,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苍白的脸——
那居然是老张!
“啊啊啊啊!”我发出了活着的最后一声叫喊,拿起骷髅的镰刀,凶狠地向腕子上割去。
“你总算醒了。”苏郁芒疲惫地看着我。那褐色的瞳仁此时缩的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相比之下,巨大的眼白则看上去异常滑稽,再趁上一张和墙皮似的浮肿脸,整个就是八大山人笔下一条翻白眼的鱼。
我忍不住想笑,却发现此时连动一动嘴角都非常难。整个人像是爬到了珠穆朗玛峰又掉下山去一样,手也麻,腰也疼。那片托着药粉叶子被丢在地上,上面还有大半多的药粉。
真没想到,这玩意这么厉害。要是真流入黑市,不知又有多少人死在这上面。老张中毒比我们俩都轻,可就连他,此时也只是趴在溪流边上,不住地用冷水冲着脸。旁边还有一团黄不拉几的呕吐物,估计也是他吐的。
过了好大一会儿,我才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头依旧是嗡嗡地响个不停。这时才觉得手心上隐隐约约地传来一阵阵的疼,低头一看,原来上面有好长一条口子,早就结痂了。再一看,他俩手上都有这么个伤口,只是老张手上的要比我深的多。
多亏老张在关键时刻,用疼痛让我们苏醒过来。再晚一会儿,估计我们三个已经因为极度的迷幻坠入山崖了。
“没一会儿你俩就发作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到后来就连我自己也蒙圈了。”老张用手轻轻地抿着那些白粉末,“我看见了我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