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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兄弟懂得还挺多的嘛!”道士用一双浑浊的眼睛望着他,满脸的不正经,“先别说我,小兄弟这印堂发黑,近日必有牢狱之灾!”
苏郁芒估计这几天正为家事闹心,加上前几天烧香又没烧好,早就是满肚子的气没出发。这疯道士也是自己撞上枪口,苏郁芒一伸手几乎将他推个趔趄,“你是哪里跑出来的邪魔外道!哥哥我今天非要剥了你的皮!”
我真是败给苏郁芒了。在外本就该行不露白,存十万个小心。他倒好,还要自己揽架!看那老道士鸡皮鹤发,又是个风餐露宿,犯在这公子哥手里,指不定要吃苦头。谁知那老道士使着一股巧劲儿,轻轻地把身子一扭,苏郁芒那一推没占着便宜,反倒还把自己差点摔个跟头。
莫非这还真是个神道?我还没来得及对他心生敬佩,只听扑通一声,道士只顾着自己得意洋洋,冷不丁地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就此向下连摔了三个台阶,竟一头扎进了门前的黑底大缸。
那大缸本来是庙里用来在旱季储水防火用的。本地旱季长达三两个月,因此缸也造的特别深。他两只手拼命地划着水,奋力地大叫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淹死似的。
我一看就急了。虽然对神棍没什么好感,可也总归是条人命。眼看他就要被水冒过顶去了,情急之下,我用尽全力地拎起了大铜烛台,毫不犹豫地冲下了台阶。
“救命啊!!!?”道士一边高声叫着,犹自在水缸里拼命地挣扎。众人神色古怪,比起他,仿佛气喘吁吁地拎着大烛台的我更让他们惊讶。
“卧槽师父你倒是帮个忙啊!?”我嘴里骂着,那铜烛台的生产厂家真是良心,估计是打了个实心的,眼看着那烛台离地面越来越近,马上就要落到我脚上,被老张一把拎了过来。
“谢昭你在干嘛??”老张古怪地看着我。
“救人啊!?”?我喘着大气说道,看着他们都一动不动,未免有些生气,?“司马缸砸缸啊!?”
那堆妇女发出一阵大笑,连旁边的小沙弥也不住地笑起来。我有些急:?“他都要淹死了!?”
这些人太过分了吧,怎么能这样见死不救啊?
“谢昭你用用脑子吧,?”苏郁芒瞟了我一眼,?“那缸高不到一米半,怎么就淹死了??”
果然,那道士挣扎了一阵子,最后竟两脚站在缸底,直愣愣地立在水里。别说淹死了,那水面刚刚没过他的胸。
现在的他一头乱发随风飘舞,原本让他看着还有些齐整的发髻也散掉了。更惨的是,经此一变,他就算想装风仙道骨也装不成了。且不说他修为怎么样,连个破缸都能给淹死的神仙,怕是连土地庙都看不上吧?
神棍估计也知道自己破了相,讪讪地站在那里,皱纹纵横的老脸上居然还有了一抹红晕。众人大笑着,奚落着,都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他这跑江湖的到此等地步,也是够可以的了。
见此情景,就连一向沉静的惠觉主持也不禁莞尔。
“来的都是客,?”他轻声吩咐小沙弥道,?“给这位师父准备一间客房,管他两顿斋饭。?”
都发觉他是骗子了,怎么还留他吃饭?这师父未免太有些软弱可欺了吧?
仿佛是发觉了我眼中的疑问,惠觉对着我们微微一笑:?“我佛慈悲,况且他无端受了一场水灾,也是上天示警。想必她经此一难,必能弃暗投明,改邪归正。?”
改邪归正?和尚你想的太轻松了吧?我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一阵嗡嗡的赞颂声从人群里响起。大家转而开始夸赞这位高僧的厚德宽厚,更有一些虔诚的人转而向他双手合十,高呼?“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要是我,老早就找个条棍赶他出去了。?”给我饭团吃的大婶还是有些愤愤不平,?“都怪咱们主持太善良了!?”
眼前的佛像变成了重影,殿中的炉香仿佛比刚才更浓厚了。我挣扎着想从跪垫上起身,却不料眼前一阵金星,几乎撞在一边的善款箱上。
“你是不是低血糖犯了??”一旁的老张关切地问我。
我疲惫地摇了摇头。说来奇怪,这两天不知怎么的,老是觉得头晕目眩。殿中燃着的沉香本是极为平和中正的药材,我闻着却总是一阵阵地犯呕。
要是方从前,说不定我还会往某些方面想想。可是现在本人差不多和单身狗没什么两样,总不能也学圣母玛利亚童贞生子吧。看来真是上了年纪,身体越来越娇贵了。
离着晚上吃饭还有一阵子,苏郁芒又不知死哪里去了。虽然是夏天,山中的气温却很是凉爽。池上洁白的睡莲大片大片地开着,给人以无限纯净之感,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一位菩萨在上面彰显神迹。
就此隐身于伽蓝古寺,青灯古佛相伴一生,也是一件美事吧。世事喧嚣,纷纷扰扰如同一台唱不够的歌舞剧。而我们这些不幸的演员,只好这样地与世俯仰,身不由己。从前的时光是慢的,我却总嫌它不够快,总觉得前面有更好的等着我,就这样急匆匆地一路向前,终于跑不动了,走不了了,却发觉自己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如过能回到过去,回到最初和叶景明一起在租来的小房子里吵嘴的日子,我宁愿抛掷一切去交换那时的一分一秒。我的命运将走向何方?我并不知道。我只是悲哀地发现,从过去到现在,我都是无数人生命力的匆匆过客。和苏郁芒,我们之间间隔了太多的恩怨,来自于上辈,来自于过去。而叶景明,如今他音讯渺茫,我们早已在人生的路途上,渐行渐远。
花开花落总有时,终赖东君主。我不知不觉的叹了一口气。
“姐姐!?”突然身后有个人唤我。原来是那天给我们开门的小沙弥。他不过是十一二岁的模样,剃光了的脑袋透着青色,看上去十分可爱。我禁不住伸手刮了一下他的小鼻梁,那纯真无邪的笑容不知怎么,竟让我几乎落下泪来。
他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骨溜溜地看着我。?“姐姐你又不开心了。?”小沙弥不由分说地拉起我的手,?“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天热,加上小孩子本就跑得飞快,我被他拉手跑得直后背冒汗,只好拼着老命跟上他的脚步。来这里几天,我其实对整个寺庙的结构并不熟悉,只觉得穿过了好几条走廊,又转过了几间配殿,兜兜转转的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等我再抬起头来,居然是一个我从来没来过的地方。
风显然没有放生池那边的大,好像是被什么天然的屏障放缓了脚步,徐徐地在耳侧吹着。我抬头一看,大雄宝殿的琉璃顶在远处放着光,中间还隔着一片茂密的丛林。看来,我们应该是在后山的半山腰上。
一阵沙沙的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听上去好像是砂轮磨东西的声音。这么偏僻的地方还有工厂,我有些惊异地朝着发出响声的地方走去。
一个大胖和尚正奋力地抡起大锤,将矿物状的石膏打成碎块。接着,这些碎块就被其他的僧人收起来,磨成做雕塑用的细粉。那加工的装备异常简陋,不过是一根皮带牵动着砂轮,人用脚一上一下地猜脚蹬作为动力,那些小碎块就这样被磨成了细粉。
这套程序我很熟悉,是标准的石膏加工流程。我大学的专业是土木工程,有段时间为了完成实习,做过一段时间的工程监理。天天在现场吃沙子不说,那建造的工程是某机关的家属院。这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利益了,是谁都上心。这帮子机关家属整天在我耳边嘀嘀咕咕,不是催促我去现场看施工,就是叫我去看看他们用的材料是不是国标。别的也就算了,就单说这石膏板,虽然可以从重量,颜色等外观来判别好坏,但实际质量其实取决于它所用石膏的纯度。
偏偏我运气不好,那段时间正好在S市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新闻。有那黑心的建筑公司,用竹板替代了本应该采用的钢筋,待到大楼剪彩的时候,承重墙根本受不住那力度,直接在剪彩仪式上来了个大崩塌。可怜业主楼没住进去,在现场反被砸伤了几个。有这新闻糟粕在先,那帮子家属一时间风声鹤唳,恨不得连砖头都要挨个砸开看看是不是黑心砖。
好不容易应付过一拨儿大妈,这大爷也有疑问了。他们估计是自己百度了石膏板的质量判别,硬是逼着建筑商证明这石膏纯度。且不论工期逼得紧,就算有那工夫拿到检验中心去化验拿报告,这溢出成本谁来掏腰包?
万般无奈之下,监理公司把我搞到了石膏厂去拍录像。在漫天的白灰里,我几乎被呛出个粉尘肺来,搞得我一直到现在都对石膏像有阴影。
不过,这寺庙也做石膏像,还真是特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