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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间过了十招, 彼此都看不透路数。
再打,就要波及周围百姓了, 只能停手。
道士警惕地看着孟戚, 刚才过招时,劲风掀起了斗篷一角, 他看见了孟戚的样貌。
江湖上何时出了这样一个高手?这般年轻, 这样深厚的内力, 很难不让人想到司家卖出的那些灵药。
有门路用灵药增强实力的高手, 为何混在人群之中, 还穿得这么破?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还有这长相, 只要见过的人都不会忘, 结果却籍籍无名, 甚至察觉不到他的气息,如果不是他站在另外一人身边,过招时主动迎上, 道士差点把这人忽略了。
这等藏匿气息的手段, 难不成出自江湖上最神秘的杀手组织飘萍阁?
道士的目光又落在墨鲤身上,疑惑更盛。
如果说前面那个是像隐士的杀手,这个人就更怪了, 神情跟举止像是出身良好的大家子弟, 眉宇间却没有傲气,穿这种粗制的衣服也没有任何不自然。
杀手组织能养得出来这样的人?
——道士觉得孟戚年纪轻,内力深厚得不正常,其实孟戚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这道人的外表年纪看着比孟戚要稍大一些, 但孟戚的年纪完全是个谜,导致他与墨鲤都忽略了自己看起来更不正常的事实。
于是三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谁也不说话。
这时前面一阵大叫,三人同时望去,只见山道上方有块大石正摇摇欲坠。
“躲好。”墨鲤只来得及嘱咐秋红一声。
石块一旦砸下,顺着山道滚下去,谁都避不开。
孟戚到了巨石下,抬头一看,发现道士也来了。两人各自警惕,只因这石头太大,击碎了乱石横飞出去一样杀伤力惊人。
“救命!”一个赶车的汉子舍不得自己的骡车,车轮卡在了一处缝隙中,整辆车往左边倾斜,眼看就要翻倒。
同时又有逃避不及摔倒的人,再次受惊的骡马,山道上乱作一团。
墨鲤返身把歪倒的骡车推到旁边,袖中刀滑进手里,势若疾风,连着斩断了好几根拖车的缰绳,把骡马跟大车分开。
转眼间解除了数个危机,等到墨鲤掠入旁边岔道的时候,他手里已经有六七匹骡马了。
不管是脾气暴躁的驽马,还是胡乱蹬着蹄子的倔驴,到了墨鲤手中,就安静了些。
……毕竟有灵气。
它们本能地想要亲近墨鲤,然而墨鲤却对他们没有兴趣,安抚了一遍就把它们丢开了,留下一群骡马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墨大夫的背影。
“无锋刀?”道士惊怔地喃喃。
孟戚趁机把大石向后推了三尺,又砸了一拳,让它深深陷入土中,不再摇晃。
道士按着腰间长剑,施展轻功跃到墨鲤面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被孟戚拦下了,匆促间又过了几招,这次没有试探,看着声势惊人。
“打起来了!”
恰好有个秋陵县逃出来的老者见过墨鲤。
“大夫,危险!”老者急忙去拽墨鲤,想要把他拉到安全的地方。
墨鲤只能随着老者退了几步。
“你还是大夫?”道士连忙避开孟戚,气息急促地问。
“怎么,看你如此欣喜,难不成是要求医?”孟戚似笑非笑地说,“怕是要让你失望,大夫正在为我治病,顾不上你。”
道士先是一愣,然后目光在两人身上来来回回的转悠,不知为何更亮了。
墨鲤:“……”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最初他们不是怀疑这个道士跟司家有关的吗?怎么扯到治病上面去了?这个道士看起来身体康健,不像有病的模样——
是了,对方说出“你是大夫”的语气,跟孟戚当日很像。
难不成这年头的武林高手都有疑难杂症,求医心切?
道士神采奕奕地问:“这位大夫看起来身怀武功,不知用的是什么兵器?”
墨鲤正要说话,孟戚又挡在了他面前,语气不善地说:“阁下若是有心求医,何不报名?探究他人武功路数,是何用意?”
道士这才稍稍平静了些,他看了看周围,觉得人太多,只能含糊道:“我有一位恩人,他医术高明武功过人,看着却像是饱学之士,完全不似江湖人,多年前隐居山林,不知所踪。今日,今日……”
说着就吞吞吐吐起来,还一个劲地盯着墨鲤的袖子看。
剑客的眼神总是格外灼热,这道人尤为甚之,孟戚看得很不高兴。
然而再不高兴,也没法把人撵走,于是脸黑了。
——听道士那番形容,所谓的恩人分明就是秦逯。
墨鲤不知道这人说的是实话,还是故意找了借口,他没有因此放松警惕,劝走了那位老者之后,沉声问:“你是何人?”
道士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在下宁长渊。”
他报完名,发现两人神情毫无变化,不禁感到一阵纳闷。
——难道自己还不够出名?
“宁长渊?”
一声轻轻地惊呼,道士精神一振,结果回头时看到的却是一个瘦弱书生。
道士眨了眨眼,发现这个书生故意用头发盖着耳朵,脸上灰扑扑的,身量瘦小,举止也有些偏女气。
这不是书生,是个女子。
道士没有揭穿,女子乔装打扮,总有不得已的原因。
说话的人是秋红,她被人群挤到了道旁,因为担忧没有离去,结果听到了那道人报名,大惊之下不小心出声。
秋红看到那三人同时望向自己,只能硬着头皮说:“这……这个名字我听过,是朝廷通缉的要犯。”
“……”
墨鲤望向道士,发现后者神情忽然变得尴尬。
孟戚若有所思,秋陵县是个小地方,通缉令发到这里,估计是全国通缉,秋红一心要报仇,对于寻常江洋大盗之类的通缉,估计不会记在心上。
听了名字的发音,立刻就能想到这个人——印象很深啊!
“不是跟司家有关。”秋红急忙解释。
墨鲤释然了一些,不过心中疑惑仍在。
“什么罪名,因何通缉?”孟戚继续问。
作为前朝国师,他原本也是齐朝的秘密通缉对象,只是在锦衣卫暗属折了许多人之后,这道通缉就名存实亡了,没有人想来找死。
一个武林高手会被朝廷通缉,无非是杀人、劫货、叛乱等等,不知道这道士是什么情况。
“呃,通缉令是这么说的,燕州人宁长渊,常为他人伪造户籍、路引,以及僧尼度牒……”
秋红曾经想在报仇之后离开青楼隐姓埋名,所以记得很清楚。
现在她没说完就住口了,因为气氛真的太尴尬了。
宁长渊以手扶额,默默转头看山壁。
——为何不说他在江湖上的显赫声名,非要提官府通缉令?
“噗。”
沉默一阵后,孟戚笑出了声:“这可真是个人才。”
墨鲤神情古怪,因为他想到自己的路引,也是伪造的。
而且薛令君做这事是老手了,当年他跑去考功名,户籍学籍都要伪造,毕竟考科举要求三代清白,有人担保,薛庭一个江湖人居无定所哪儿来的这些东西?
干这一行可不容易,要会刻章,要能仿字,还得知道不同衙门的公文格式,再精细一些的话,录入户籍路引度牒的官府中人,最好也要确有其人。
这样一来,除非查档,否则根本看不出真假。
就不知道这位宁长渊,做的是粗制滥造的买卖,还是精良高仿的生意。
大约是墨鲤目光带来的压力大,宁长渊撑了半天,还是面对了这残酷尴尬的现实,他伸手进怀,气弱无力地问:“你们这般看我,莫不是需要路引?”
“……”
墨鲤推了推孟戚,后者配合地问:“多少钱一张。”
“说实话,看情况。”宁长渊十分为难地说,“最简单的是路引,可是你不能不懂当地的方言,否则就太假了。”
孟戚换了官话说:“太京的路引呢?”
“这个不行,京城人不管去哪里都要引人注意,更何况你长得……咳,小地方的路引比较容易伪造,也没什么人查。”宁长渊看了看墨鲤,迟疑地说,“这东西我不是随便卖的,我还得知道你是什么人,为何需要路引。”
说着他神情一正,义正辞严地说,“若是行不义之事,纵然逃到天涯海角,我必一剑杀之。”
孟戚抱着手臂,感兴趣地提醒道:“你杀不了我。”
宁长渊想了想,确实没什么把握,他干脆地把衣袍一拉,果断地说:“那我不卖了!”
“……”
墨鲤干咳一声,把玩脱了的孟戚推到旁边,低声问:“你说你有过一个恩人,这恩情是怎么回事?他救过你?”
宁长渊肃然道:“在下年少时,经脉淤堵,习武之后更加严重,一日病急垂危,家师辗转请来了秦……请来了神医,为我医治三月,尽心竭力,我方才痊愈。家师也因此得知我天赋高于常人,经脉重塑后修习内功事半功倍。”
墨鲤想起来了,秦逯确实提过,因为这个病例十分罕见。
还说换了别人去治,那孩子多半活不了,即使活着也是废人了。
“救命之恩,再造之德,宁某一生不忘,故习剑有成之后,离开门派行走江湖,不求行侠仗义名扬八方,只愿为世间尽一己之力。”
“你的一己之力,难道就是伪造……”
“咳咳。”宁长渊连忙打断孟戚的话,“我做这个是阴差阳错,总有人被迫背井离乡,可是律法严苛,百姓不许离故土,否则以流民罪处。要是有了这一张路引,逃到别的地方还能另谋生计。”
墨鲤神情一凝,许久才道:“你说得也有理。”
“若逢灾变战乱,有大批流民,你这法子就无用了。”孟戚对宁长渊有些微妙的敌意,只因对方看墨鲤的眼神太过灼热。
“我是不能,但我不是只会伪造路引。”宁长渊目光炯炯地说,“得神医救命恩德的人,遍布天下,吾等无力对抗天灾,也不能改朝换代,但仍有救世之心。我平生之愿,乃是再见神医一面,告诉他当年救过的人,没有白救。”
墨鲤一时失神,秦老先生知道了,会高兴吗?
应该会高兴吧,医者悬壶救世,最终却未能改变这乱世。
——纵有冠绝天下之武,起死回生之术,却救不了人心。
秦逯虽然不说,但是会隐居深山,除了年华老去,正是由于游历天下时一次次失望,不知见过多少类似青湖镇、四郎山的事。
墨鲤出门还不到半月,就感觉到了这样的无奈,而秦逯呢?
宁长渊脊背挺直,掷地有声地说:“薪尽火传,虽然我等不是神医弟子,但愿将老先生之心传与他人,尽己所能,俯仰无愧于天地。我相信总有一天,世道会变!”
孟戚神情变来变去,意识有些恍惚。
墨鲤也是一般模样。
过了半天,宁长渊忽然小心翼翼地问:“我看见了无锋刀,你真的是秦老先生的弟子吗?能告诉我,秦老先生是否安好?我能见到他吗?”
“……家师身体康健,只是年岁已高,不便见外人。”
墨鲤醒过神后,犹豫了下,还是隐瞒了秦逯的行踪。
墨鲤想要好好看看这世间,不只是为了寻找同类,还想看看有多少人像宁长渊一般,会不会终有一日,山河稳固,岁月静好,人心向善,百姓不再颠沛流离,不会被随意屠戮。
“你说的话,我会转告老师的。”墨鲤郑重地说。
宁长渊精神一振,其实他听到秦逯还活着就已经很高兴了。
“二位从秋陵县来,可曾看见司家之人?”宁长渊想起了正事。
“司家已经不复存在。”孟戚放缓了语气,刚才的敌意荡然无存。
宁长渊左右张望,目光落到不远处的秋红身上。
“这位是?”
“若有不便,我先去旁边歇息。”秋红也被刚才那番话震慑到了,此刻看见宁长渊似乎想要说什么,便指了指山道旁边,主动避让。
墨鲤点头,宁长渊等她走远之后,方才说:“我追查到司家拐走了一些流民。”
说起这件事,墨鲤神色一黯,摇头道:“他们被司家奴役,受尽苦难,如今也都不在了。”
宁长渊顿了顿,然后说:“我来迟一步,看来大夫也查了司家金矿的事。”
“无意间遇到。”
这次说话的是孟戚,他跟墨鲤看起来十分亲近,宁长渊也像秋红一样,很想问他们是什么关系,但是问出来又太过失礼,只能忍着。
“除了流民,还有一事,秋陵县司家的商队曾经在各地大量采买丹砂。”
“丹砂?”
孟戚反问,还没有意识到这东西哪里不对。
墨鲤知道丹砂是什么,这是一味药材,很多医者都喜欢用,不过秦老先生说这东西有毒,用的时候慎之又慎。
“是方士炼丹用的丹砂?道士画符的丹砂?”孟戚不明白司家采买这个做什么。
“四郎山有金矿,司家采矿炼金,确凿有其事?”宁长渊又问了一遍。
“不错。”
“那就不好了!”宁长渊脸色难看地说,“二位知道挖出金矿之后,如何提炼成金子吗?”
这可真的问倒墨鲤了,他读过很多书,唯独没有这些。
“以水力冲洗?”孟戚倒是知道一些。
淘金嘛,把矿石在水中反复冲洗,可以剥落金沙。
宁长渊点头道:“这是最简单的办法,另有一个秘法,乃是烧制丹砂得到水银,再用水银提炼金矿,是方士在无意间发现的。”
“水银?”墨鲤开始皱眉了,这个也有毒。
虽然古书上将它吹嘘得天花乱坠,但是医者再清楚不过了。
古时帝王轻信方士,服丹而死的比比皆是。
“这个秘法有个很大的弊端,提炼金子的人可能会中毒,住在附近的人也会中毒……如果司家行事不密,四郎山的土壤跟溪流都有毒性,这里根本不能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