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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行了一月有余,这阵子吃住都在马车上,一路上也不敢耽搁。有时途径客栈便停下来喂马,备好路上的伙食。
这日没有太阳,天灰沉,冷,刮起一阵寒风。
这样的天,使人无端病恹恹的,更别提出门了。陆陵光拥着薄被半卧在席上,百无聊赖的望着车窗的一角天空发呆,一路上只有车轮转响的声音,寂寞枯燥。
山坡处,忽然有个头戴斗笠的身影幽灵般浮现。
不是回家吗?怎么走得这么急?陆陵光手拈着一串冰糖葫芦心想,家里出了什么事吗?便小心问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她见钟雾青出手阔绰,想来应该是豪门大族吧。
钟雾青却摇头,想了想,又点头道:“养着一些活物,有些下人照料着。”
陆陵光便翘首期盼起来,也许能够吸猫撸狗呢。正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却猛地被钟雾青扑倒,随即耳边传来一阵破空之声,一柄长刀擦着她的后襟突兀刺来。陆陵光怔住了,脸色煞白,被钟雾青硬拉着躲窜到一旁。
陈拙木从江北来。他来杀一个人。一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医。
没人想要一个医术精湛的大夫死。但若那个人的医术只为了下毒害人呢?
但这一切他并不关心,他只是个杀手。
杀手,给钱便要杀人。无论是非,无论是男人女人,也无论是神医还是毒医。
他要杀的,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毒医钟雾青!
他身形一晃已然站在马车三步开外。专心听着马车里有两个呼吸,他却没有再犹豫。
一刀寒光乍起,势若暴雨梨花却如闪电无声!
他料定,这一刀定会让人当场毙命。
铮!刀剑碰撞!嗡嗡作响。
却有另一把剑,横挡住他的刀!
剑身明白如玉,轻薄而秀气。
却如大山拦江挡住了他。
震声未绝,钟雾青趁机拽着呆愣的陆陵光就势滚下马车。陆陵光惊魂未定,惴惴不安地望着那一刀一剑,在狭窄的马车上战作一团。
迸发出的火光,倒映在二人眼中萃成了寒意。
陈拙木侧身反手甩剑疾如闪电!这把白玉剑的主人他是认识的。不仅认识而且很熟。
一个杀手自然是很难有朋友。因为有了朋友就很难做一个合格的杀手。然而陈拙木却有个朋友,一个相交六年,彼此间十分熟悉的朋友。
因为他们是同行,这个人也是个杀手!
周宣和急忙收住剑招,诧异地看着他,惊呼道:“怎么是你!”
陈拙木也停下攻势,平静道:“来杀人。”
说着,两个人默契的跳下马车,转移战场。
周宣和脸色古怪起来:“钟雾青是我的朋友。”
陈拙木冷冷道:“我也是。”
周宣和早已习惯他这样清冷的性子,讪笑道:“既然都是朋友,不然去吃杯酒罢。”
然而陈拙木闻言只是冷眼望着他。周宣和明白此事恐怕不能善了,握紧了手中的白玉剑。
陈拙木察觉到他的动作,原本心里松动的一丝迟疑也不见了。他怒而劈刀而下,脸上却平静如水。他的刀总是出其不意,刀光宛如昙花一现般美丽,杀意却如同烟花在半空中炸裂!
周宣和无奈右臂执剑抵挡,剑势大开大合浩浩荡荡,一把白玉舞的密不透风,交织成一片白色剑网。却只守不攻,他不愿伤了朋友。
陈拙木见此更加愤怒,杀招频出,招招直逼周宣和要害之处。周宣和见状却仍然固执地只用守招,自然落了下风。与他过招不过五十,身上也被砍出三道伤口。
鲜血澎涌而出,陈拙木的长刀在饮血之后,寒意更深。然而他却瞥见周宣和在笑。
周宣和在苦笑,他失血不少,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深知自己已是强弓之弩,只是在一口气硬撑着,才没有倒下。
陆陵光这等外行在一旁瞧着凶险无比,手里紧张的攥出汗来。
陈拙木过了几十招怒气渐消,心知他有维护之意,也不愿取他性命,失去这仅有的一个朋友。遂借势一个纵身闪避到二丈远,长刀一抖,收刀入鞘。
他也明白无功而返实在难以向雇主交代,眼见自己打伤了老友,心中也过意不去。只见他忽然抽刀反手疾刺向自己胸口,登时血流如注,这一手把周宣和也看愣了。
陈拙木捅完自己一刀,照样一声不吭,面色如常。也未抬头看一眼老朋友,足尖轻点,运起轻功,在山林间消失不见。
三人见状都松了口气。
陆陵光却听见一声闷响,寻声望去,见周宣和软倒在地身上,激起了一小片尘土飞扬。
好在身旁就有个神医,让众人不至于束手无策。虽然被钟雾青毒害的人更多,但他的医学造诣却无人可质疑。
马夫刚才见势不妙已经在混乱中趁机逃了,钟雾青和陆陵光只好一起把人抬到马车上。这人实在是太沉了,陆陵光忙活完都出了一身薄汗,又小心安抚惊慌的马匹,收拾着破烂的马车。
半晌干完活,她转身回车里,闻到一种刺鼻的味道。钟雾青正皱着眉头帮那个男人上药,席上瓶瓶罐罐摆了一堆,陆陵光才发觉壁上原来藏有暗格。
这时候却也顾不上问机关了,她抬眼好奇地打量着救命恩人,男人看起来三十余岁,身材高挑。他的面容平平无奇的
还有些黢黑。却偏偏身穿着彩衣,打扮的像只花孔雀。她想到这里心中有些好笑,又想他是为救二人才深受重伤,现在生死未卜,自觉羞愧起来。
钟雾青上着药,却也不忘解释道:“他是我的朋友。他叫周宣和,江湖人称“白玉孔雀”,也是夜雨阁的杀手,与方才刺杀的人系出同门。”
江湖,这个字眼对陆陵光来说既熟悉又陌生。她只觉得今日所见离奇异常,仿佛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正向她徐徐打开,她却只窥见了这门缝中的一丝光亮。
她心头闪过了一个念头,却明白此刻形势紧张,不好提起,只得压下心头。
“他,没事吧?”陆陵光小心问。
钟雾青包扎完伤口,沉吟道:“已无性命之忧,却还要看情况卧床静养多月。”
陆陵光犹豫几番,鼓起勇气问:“为什么有人要杀你?”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
果然见钟雾青沉默了。她自知失言,也不好再提。
良久,钟雾青看着她认真问道:“如果有一天全天下人都想让你死,你会怎么样?”
陆灵光有心哄他高兴,便随口说:“那就让天下人想去吧。”
钟雾青听到她这句俏皮话眼神一亮,霎时间拨云见日般一扫心中阴霾,朗声道:“有些人想活着自然就要一些人死,但我有神仙保佑,自然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性命无忧矣。”
神仙保佑?什么神仙?陆陵光正思索着,注意到钟雾青正含笑看着她,顿时脸一红,声若蚊蝇般应了几声。
两个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有人痛呼了几声,周宣和艰难睁眼颤声道:“我都要死了,你们还嗡嗡的吵个不停,让我做了鬼也不得清净。”
钟雾青连忙凑过去查看他的脉象。
周宣和抬眼瞅见旁边还有守着个漂亮小姑娘,眼都不眨的盯着他,便勉强扯出一个笑来,道:
“我叫周宣和,今年二十八岁,至今尚未婚配。不知这位姑娘芳名,可曾许配过……哎呦!”却被钟雾青下狠手按在肩头伤口处,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你个钟雾青,平常装的洁身自好!竟然娃儿都这么大了?!”周宣和愤然道。
却听见小姑娘噗嗤一乐,说:“他不是我爹,我叫陆陵光,你好。”
周宣和这才舒了一口气,闻言也觉得她的说辞有趣,连声附和道:“你好你好。”他又随口赞道:“灵光吗,好秀气的名字呀。”
陆陵光却不喜欢这个名字,矫正道:“是山陵的陵。”
“那更是个好名字了。”周宣和顺杆上爬,十分阿谀奉承。
钟雾青看不下去了,出声打断说:“你怎么来了?”
周宣和正色道:“我得知夜雨阁有人付了一笔巨额悬赏,要买你的性命,有人接了这笔买卖。我从京城赶来,向凌霄教打听到你还在回来的路上,便过来找你碰碰运气,却不成想遇见了陈拙木。”
钟雾青却笑起来,道:“不知那人出价几何,也好让我知晓,可别辱没了我的名声。”
“这我倒是无从得知。”
陆陵光耳听见他们言语间说得净是些她不懂的新鲜词语,却也听得津津有味。
等两个人寒暄过后,眼见着天也暗下来,三个人便一起上路了。
钟雾青在外头充当马夫赶车,陆陵光照顾病患。
车上虽然多了个伤患,但陆陵光颇觉这人有趣,和他有一搭没搭的聊着。
周宣和喜欢热闹,十分话痨,听到她问起江湖事来,更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两个人一见如故,一直聊到半夜还兴致不减,被钟雾青沉下脸的勒令睡觉这才闭上嘴休息。
晚间,马停下来休息。
陆陵光趴在锦被里,裹得严严实实,压低声音道:“后来‘青面夜叉’你捉到了没有?”
“当然了,那天我追凶千里,直至太湖边上。那‘青面夜叉’眼见得逃脱不得,竟然跳到了水里去,但大爷自幼在海边长大,自然水性极好,岂是——”
钟雾青无奈道:“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又不是活不到天亮了。”
周宣和这才哑然无声,与陆陵光面面相觑,两人相视一笑这才没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