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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白苏向夫子一拱手,这便是放课了。他从学堂归来,便如乳燕投林般奔回了家中,这是着急要向程孟州学武去。他是不喜读那些之乎者也的圣人文章的。像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一心追逐着天边飞来的鸿鹄,很难静下心来研读经文。
柳家商贾出身,于文采一道难免欠缺不少。柳老太爷做梦都想子孙后代里能出一个状元。他育有三子,大儿子取名柳英文,二儿子柳博文,三儿子柳尚文。足以显见对读书取士之道是多么的痴狂。
只可惜后辈多是继承了柳家祖先的经商天赋。大老爷为人古板严谨,为柳家经营多年;二老爷远走西域,负责朝廷与番邦通商,至今三年未归了;三老爷倒是在朝为官,颇得民心,但肚中墨水了了。孙辈中只有柳白苏聪慧好学,或许是个读书种子,被柳老太爷寄予厚望。只可惜他只对神仙传和闯江湖感兴趣。当然还有别的孙子,但大多数像柳三老爷的儿子——柳家二少爷柳士钟一样,是个泼皮无赖儿,整日只识得击球走马,招摇过市,眠于花柳之中,是京城中不折不扣的一群纨绔子弟。
每每想到如此,柳老太爷也不禁流泪叹息着。
书嘛,他也是爱读的。神仙传,江湖杂记一大摞,都是柳白苏从他这里顺出去的。随他瞧嘛,他想着这也不是禁书,可以激发想象力嘛。可谁承想柳白苏这样入迷呢。
柳老太爷自我安慰的想,孩子还小,以后可以慢慢教嘛。于是从床褥下摸出珍藏的话本来,边看边呵呵笑着,他是喜欢看些才子佳人的故事的。
这天燕燕照例坐在自家门槛上,望着太阳傻笑着。杨春花在她身旁陪着,不知怎么眼里闪烁着泪光。陆更夫家她是去过的,不知道为何却不见了陆灵光。陆父只一句,她丢了。这好端端的人,怎么会丢了呢?她想着,有村里人说昨天来了一辆有钱人的马车,带走了陆家孩子。该不会是把人卖了吧?就像她小时候一样!杨春花想到这里,心揪了起来,却再也没有过问。
陆陵光睡到晌午方醒,不免有些尴尬。下了楼瞧见钟雾青正坐在大堂吃饭,很自觉的凑上去,伸手去拿碗筷。
却被钟雾青用筷子敲了手,“先去盥漱。”
她只得“哦”了一声,去问店小二如何盥漱。
半晌,陆陵光手上揉搓着澡豆,这东西很是新奇,凑近一嗅,却不好闻。
这次再去吃饭,钟雾青总算不挑她了。看见她吃饭动作并不狼吞虎咽,不像没见过世面似的,心中又生出几分好感来。
这孩子真怪!钟雾青想到。
这个人很好说话嘛,陆陵光想着,要是遇见的人都这样宽容些就好了。
吃完来到异世后最好的一顿饭。陆陵光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要跟着钟雾青了。他人也好,又有钱,长得也很俊俏,符合她的口味。
于是她恬脸道:“你知道日行一善吗?遇上我就是你这辈子做过最大的善事了。”
钟雾青嘴角一抽,这个孩子脸皮竟然这么厚嘛。
陆陵光又诱导说:“那你知道还能做什么更大的善事吗?”
钟雾青作聆听状,陆陵光便接着说:“奉养香火,神佛可保佑世人平安。”
言下之意就是让你养着我了。
钟雾青心领神会,很有长期饭票的自觉,说:“能和小仙子共处,真是几世修福。”他现在明白过来这孩子不过是个小神棍,只是对她很感兴趣,也的确有几分喜爱罢了。
听到这句话,陆陵光心中石头落地。脸上露出笑来,她其实是更想被别人叫做小仙女的。
一连在客栈住了几日。钟雾青随她去广元城乱逛,买了东西回来找他报账就是了。钟雾青看着她捏着面人玩的不亦乐乎,心想她果然还是个孩子呐。
陆陵光疯玩了几天,仿佛放假过节一般欢喜。
这天钟雾青寻她说,要去别的地方了。
“去你家吗?”她问。
钟雾青一愣,然后低头想了想说:“算是吧。”
这是个有故事的人呐,可陆陵光现在并没有兴趣听他的故事。
出发的时候陆陵光收拾出一大箱玩具来,耳聋的老马夫搭了把手,给搬到马车上去。钟雾青瞧见里面一大堆物件:雕刻的核桃、不知名的山水字画、几只猫的泥塑,还有什么紫砂茶壶、皮影、系着劣石的吊坠之类的,全是不值钱的零碎。
他不以为然,以他的眼光自然是看不上这些破烂的。
陆陵光却不以为意,你懂什么,这些都是珍贵的民间艺术品。
车马轮响,马车微微颠簸着,陆陵光点数着箱子里的宝贝,这下不愁路途无聊了。
钟雾青心里瞧不上,但最终难逃真香定理。随手摆弄着一只武将的皮影,一同与她编排起故事来。
说来这些故事也真古怪,什么和尚猴子猪去取经,一个男孩劈开座山救了他娘,还有狼外婆与小红帽斗智斗勇的故事,全都是他闻所未闻的。现在的话本都这么丰富了吗?
暖风熏得人醉,拉车的雪白骏马打了个响鼻,抖了抖身上的长鬃,继续向前方驶去,绵延的大路两旁山峦叠嶂,车马便成了泼墨山水上的最灵秀神韵的一笔。
自从陆陵光走了不多日,青山村也重新归于平静。陆林消沉了几日,终归振作了起来,日子总是要过的。这日他从山中砍柴归来,正踉跄着走近家门,忽听得院里传来一阵狗吠声,还夹杂着幼犬的呜咽。
他心中正诧异着,忙放下柴垛,转身一看,原来是前些日子送出去的一只狗崽。见它一身黄白夹杂的绒毛,骨瘦如柴,好不可怜。
不是被李家抱走几天了吗,怎么又跑回来了?这可是隔着十几里的路呐!陆林口中念叨着,看着小狗依偎在老黄怀里委曲的哼哼着,一时心软了。又想起与女儿阴阳相隔,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不由得悲从心来,捶地痛哭起来。
京城的某处荒郊野岭。
柳白苏看着乌漆碗中的野菜,正愁眉苦脸。
旁边的老头吹胡子瞪眼道:“看这碧玉青青的正是人间美味,你还不满意?”
说完,又给他夹了一筷子绿油油的菜叶。
柳白苏的脸色变得和菜叶一样绿,叫苦道:“练武就练武嘛,为何不让下人带膳食来?还骗我说你带了人间美味。”
程孟州嘿嘿一笑,反问道:“行走江湖还能带个厨子不成?都得靠自己才行。”又语重心长道:“有道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要是这点苦头都吃不了,干脆回家去罢!”说着一扬手,转过身去。
柳白苏闻言连忙扒拉着碗里的菜叶直往嘴里塞,口中讨好道:“吃得,吃得。”
老头这才满意的暗自点头,从怀里掏出裹得紧实的半只烧鸡来,自顾自地啃着,吃得满嘴流油,好不快活。
柳白苏闻见了肉香,心中更是悲伤的逆流成河,恨恨得咬着野菜叶子,仿佛要嚼出肉味来。
一处清冷幽静的山谷中,却有重重楼阁拔地而起,直插霄汉。浩大的宫阙楼台在仿佛身在云端般巍然屹立。
一个身影高坐在金漆雕龙的庄严宝座上垂手问道:“钟雾青动身了没有?”
“禀报教主,早上得到消息,已经在路上了。”
被称作“教主”的男人点点头,慵懒的靠在座背上,眯起眼睛似睡非睡,任由底下的人汇报着教务杂事。
底下的教众却丝毫不敢怠慢,因为他心中知道,眼前这位披头散发,身着似血红衣的尊贵男人,正是当今江湖中武功高强的第一人——怀明月。
怀明月,听上去像个女人的名字,但是从来没人敢当面调笑说。
因为说过这话人,已经变作了烂泥中的枯骨,被埋在了九幽之下!
怀明月正是凌霄教的首任教主,他素来肆意横行,无法无天,行踪诡谲。因此凌霄教便被江湖人称之为魔教。
凌霄教自创立以来,已经距今一百八十余载了,没人知道怀明月活了多久,更没有人不怕死的前去问他。教众都把他视作神明顶礼膜拜,敬畏非常。江湖上却人人谈之色变,至于名门正派,更是恨不得欲除之而后快。
大魔头怀明月突然想到了什么,吩咐底下的人说:“等他回来了,无名你去一趟。”
底下便随即有个身材瘦削的黑衣男人躬身拱手应答。
等得教主挥手让他们散去,众人都一股脑向门口涌去。人流中教众却纷纷不约而同的避开这位黑衣男人,仿佛躲避瘟疫一般。等到无名的身影渐渐走远,众人这才舒了一口气,谈笑起来。
夜色渐浓,陆陵光盖着一层薄薄的锦被,望着窗外直打哈欠,她有些想家了。不知道同学发现她出事了没有?奶奶身体还好吧?一时之间思绪翻涌,心里难过起来。
钟雾青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只看见她脸色不好,遂温声道:“累了便睡罢,路程还远呢。”
陆陵光依言乖乖躺下,随着车马摇晃着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