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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梅山高尔夫度假酒店的一楼大厅里吹着冷气,整个下午的烈日炙烤使我汗流浃背,疲乏不已。我调松了领带结,又把衬衫的袖子往上挽了一下,心中暗自感叹秋老虎的威力。与我一起的还有本场婚礼的另外三位伴郎,他们慵懒地陷落在沙发椅中,强打精神地聊着当下正流行的某款网络游戏。我看了看手表,距离仪式开始还有一个半钟头。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本地风俗的婚礼,照例是大清早在新郎家集合,跟着浩浩荡荡的婚车队伍前往新娘家接亲。但临近中午赶到酒店后,才得知婚礼是在晚上举行,与我家乡中午举办婚礼的习俗不同。整个下午,一对新人和八位伴郎伴娘都在摄影师的指挥下拍照和录像。我像是参加肢体协调挑战赛,不断听从号令做着各种表达幸福喜庆的夸张和肉麻的动作。强烈的奉献精神也无法阻止我在内心叫苦不迭,相比这样蹦蹦跳跳摆拍,我更愿意写上一万字的祝词祈求他们恩爱白首、千秋万代。
婚礼在酒店的大草坪上举行。新人礼宾已经各就各位。我向远处眺望,周围群山环抱,深林摇曳,飞鸟相与还。落日刚沉入山峦,热气却散得很快,天色尚明,凉风渐起。嗯,时间刚刚好。
证婚人据说是新郎父亲的领导,在本市日报社任职主编。他脱稿发言,大家料定他不是出口成章便是有备而来。
“新郎帅气、英俊……阳光……善良……”他的停顿逐渐拉长,似乎是在搜寻熨贴的褒奖之辞,但脸上依旧保持着昂扬亢奋的表情:“新娘美丽、大方……漂亮、孝顺……善良……”
我抿抿嘴,看看一脸严肃的新郎新娘,新郎肤色黝黑,体态很是饱满,目测体重起码在90公斤以上,新娘的重量也不遑多让,两人都******,这样看来倒是有几分夫妻相。
我试图从他们紧锁的眉头上读出他们此刻的心理活动。或许是整个白天积攒的疲劳让他们感到烦闷,也可能是礼服绑得太紧,致使连续的汗珠像蚂蚁一样在他们脊背间滑动,又或许他们并不如自己想象的从容,终于让紧张盖过了喜悦。总之他俩看上去万分局促,与现场循环播放的小提琴曲《PorUnaCabeza》那优雅流畅的旋律形成鲜明反差。
接着,我扫视全场,好奇地打量起今天到场的宾客。在人群中我发现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目光交汇时,凌烁笑着冲我摆了摆手。她依旧扎着马尾辫,青涩却光彩照人。
仪式很快结束,大家进入餐厅用自助餐。我的研究生导师今天也到场了,我陪他坐在一起。那是毕业后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对我少了几分严厉,但我依然不敢怠慢,近一个小时的用餐过程像是正襟危坐听了一场学术报告会。
散席时我在酒店大厅再次遇到了凌烁。我们相视一笑,似乎已经是老朋友。
“你是路雪鹏还是陈佳的朋友?”
“路雪鹏陈佳?”我疑惑地看着她。
她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就是新郎新娘。”
“哦,原来如此啊,哈哈……”我笑得格外尴尬。说来实在嘲讽,一天忙活下来,竟然还不知道新郎新娘叫什么。前天晚上接到导师的电话,说他学长的儿子要结婚,但是缺少一位伴郎,希望我能来救救场。所以我根本就是临危受命,而非新郎新娘任何一方的亲朋。
“我是受人之托来帮忙的,跟新郎新娘不怎么认识。”我明显在为自己的心不在焉开脱,因为一天下来我有不止一次的机会看到或听到他们的名字。我又想起了那位主编,他在致证婚词时也没有提新人的名字,显然他也是赤膊上阵。
“哈哈,你好有趣。”我早就注意到她已经称我为“你”而不是“陈老师”。
这时,有人在大厅门口喊她的名字。几个年龄与她相仿的女孩子在那里等着她。
她问道:“你开车了吗?要不要坐我们的车一起走?”
我看了一眼她的女伴们,说道:“谢谢,不用了,时间还早,我正好散散步。”我有意让自己的微笑更加明显,希望她没有察觉我刚刚在犹豫。
那个晚上,我在月色明亮的林荫道上步行了很久。酒店的位置接近梅山风景区的腹地,过了晚上七点,连接景区内外的公交车都停运了,由于游人早已离开,附近也很难打到出租车。
道路两旁生长着高大笔直的杉树,山岚静谧,暮光宁和,凉风中偶尔传来几声鸟鸣,仿佛群山沉睡前的呢喃细语。
我想起了巴勃鲁·聂鲁达的一首诗:“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你就像黑夜,拥有寂寞与群星。你的沉默就是星星的沉默,遥远而明亮。”
在那个充满朦胧情愫的夜晚,我带着疲倦和愉悦,在山野间轻声吟诵。
后来,我多少次设想,如果那天晚上我选择跟她一起走,我们最终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两个月后,台里组织人员赴日本学习交流,凌烁也在其中,这期间,我们没有再见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