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同罪者

云川渡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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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过楼道里的水泥镂空花窗,可以看到外面的月色。夜晚的空气微凉,静谧的气息宛如一阵幽冷的香气将我轻轻环绕。我又一次心生惘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身处此地,又为何这样波澜不惊。

    纵然过去的事不被忆起,眼前的种种却似曾相识。是主宰命运的神明之手将我一步步推到这里?似是而非。我想起基督徒所说的OriginalSin(原罪),我与林伊的关系便是我无法逃脱的原罪,此情此境不过是对我罪过的惩罚。

    从少年时代开始,我总是怀着一颗向危险靠拢的心,渴望在流血之后能全身而退,这种试探把我推向了一条本不该属于我的不归路。

    我又抬头看了一眼月色,忆起一首很喜欢的日文歌,很久以前有人曾在酒吧里为我唱过,叫《今晚月色真好》。还记得歌词的大意:

    “太阳落山了,黄昏把影子藏得不见了。街灯照在马路上,影子出来了。坐在门可罗雀的小店角落,窗外的烛光,摇摇晃晃。不想回家,哪怕只有今夜。好想忘掉一切的一切,沉睡下去。月儿月儿晚上好。虽然现在我看不见你的脸,想起和你的回忆,眼泪掉下来。我无处可去,我已无法再回到你身边,你真的距离我太远太远。”

    我没有难过,只是感到沉重的失落。

    “萧川,萧川——”林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回去吧。”林伊披着外套走过来,挽住我。她的电话打完了。

    我很好奇她怎么知道我在楼道里,而不是已经走了。罢了,毕竟她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人,关于我的事情她总能猜得到。

    我们回到了她的卧室。

    “对不起。”她微微踮起脚尖,抱住我。

    我垂着双手,并没有任何回应。

    她小心翼翼地亲吻着我。我失魂落魄,盯着花瓶里那束清冷的白色洋桔梗。

    林伊在我的配合下脱去我的上衣。

    进行到激烈之处,她睁开眼睛,泪水夺眶而出,随即又伸着手臂,用一种我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无助表情让我抱她。突发的变化令我觉得陌生又新奇,尽管内心迅速生出很多种朦胧的判断,但真相究竟是什么我倒不那么关心。因为真相从来是很难触及的——有时你会被谎言欺骗,有时迟来的真相令你无法理解。

    结束后我还是问了她为什么哭,她抽噎着道:“不知道。就是害怕。”

    果不其然,我又没有得到答案,但也不重要了。

    随后,我费了很大工夫才克服留下过夜的想法。

    那天不知是我俩谁的疏忽,我们走进彼此太多了。

    照顾小孩子是件极其辛苦的事,而且需要很多来自上一辈的经验,这些经验世代传承,系统且实用。我庆幸当父母不在身边的时候,能有张姐这样一位尽心尽力、细致入微的保姆帮我料理硕儿的饮食起居。她住进家里后,在硕儿的事情上,我更多是给她打下手。我尽量避免外出,但总免不了有一些事要出门。我提出再请一位阿姨,专门负责打扫和烧饭,这样张姐就能轻松一些。但她总说自己应付得来,我又提出给她加薪水,也被回绝了。最后在我的一再要求下,她勉强同意在左支右绌时,请钟点工来帮忙。

    我们的相处如同家人一样融洽。虽然已经非常熟悉,但她从不询问我的私事,偶尔聊到高兴时,她会主动跟我讲一些她年轻时候的事情,只是一次也没有涉及到她现在的家庭。

    门铃响起的时候,我正抱着硕儿在阳台上晒太阳,我几乎可以断定来者是袁鹿。现在,除了附近生鲜店的送货员每天八点钟按照张姐列出的单子上门送菜,我这里没有其他访客。

    张姐打开门后,我正欲抱着硕儿往门厅去迎客。哪知袁鹿弓着背,冲我打了个手势,示意我不要动。我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看着她蹬掉帆布鞋后,似离弦之箭一般朝我冲过来,快到眼前时突然刹住脚步,又放弯身子,轻声细语道:“别动,我来我来。”说罢,便像使出太极推手一样把硕儿流畅接入怀中。

    她站在阳光里,一脸虔诚,好像被抱在怀里的是她自己。

    我笑道:“袁总莅临寒舍,怎么也没提前下个通知?我门口红毯都没来得及铺上,真是怠慢了贵客。”

    她佯作怒目,摇头晃脑,用仅限于我能听到的声音说:“兵贵神速,本贵客就是要不请自来,好撞破你金屋藏娇的好事!”

    “金屋藏娇?”我指指硕儿,又偷偷指指张姐:“你说她俩哪个?”

    她噗嗤一声笑起来。我生怕她把孩子抖落在地。看到硕儿在她怀里左摇右摆仍安睡如常,我才放下心来。这孩子睡觉踏实,很少哭闹,省了我不少心思。

    硕儿被抱回卧室休息,我和袁鹿坐在沙发上聊天。据她所说,Riddle上个季度的营业额不错,她今天特地来跟我“汇报”账目明细,以便下一步“分赃”。

    张姐从厨房里端来茶点,是专门为袁鹿做的培根面包卷,我开了一瓶为她预备的起泡白葡萄酒,大有“丰年留客足鸡豚”的架势。

    她对着张姐欢呼雀跃:“太棒了,最爱吃张姐做的培根面包卷了!我以前都不吃培根的,张姐扭转了我的‘三观’。”

    她像吃煎饼卷大葱一样大快朵颐,吃相足以让旁观者垂涎,边吃边用含混不清的声音问道:“这个是怎么做的啊?我想回家自己试试。”

    张姐忙答道:“这个做起来挺简单的,先把吐司压扁,涂上千岛酱,卷起来,再把培根卷在外面,然后放进空气炸锅,十分钟出锅就行了。”

    “嗯,”袁鹿道:“我好怕做不出这个味道,我还是不做了,每次就来这里蹭吃!”

    张姐笑道:“那好呀,你什么时候想吃,我就给你做。”

    张姐离开客厅后,袁鹿小声问我:“你觉不觉得你请的这个阿姨很不简单?”

    我笑道:“是吗,哪里不简单了?”

    袁鹿道:“我们家从我小时候起,请过的阿姨也有五六个,不说别的,单是张姐这一手中西合璧的烧饭功夫,一般阿姨就根本来不了。还有,从平时的生活细节来看,你觉得她是那种出身寒门的女人吗?”

    “不是。”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又要做保姆这么辛苦的职业呢?”

    “或许是家道中落吧。”我说道。

    尽管她说的道理显而易见,但我仍然对私下议论张姐的私事感到不自在。

    “嘻嘻,所以不管怎么样,萧川大叔是交了好运,遇到这么难得的家政阿姨。”她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又用手捶打着胸口,看样子是被面包卷噎到了。

    电视上正在转播奥沙利文和塞尔比的斯诺克比赛,奥沙利文的白球走出一道飘逸的弧线,绕过绿球,直接将一颗红球打入底袋,引来现场观众的一阵惊叹。

    之后袁鹿收到F打来的电话。

    我听到她在问“萧川和风胡子大哥去吗”,随即意识到是F在约她,便赶忙冲她摆摆手,示意我不想参与。

    谁知她反而语带顽皮对电话那边说道:“他们不去我也不去。”

    他们通完话,我还没来得及责怪她,F的电话果然又打到我的手机上:“萧川哥,我今天博士论文答辩通过了,想请你、风胡子大哥和袁鹿一起庆祝一下。你晚上有空吗?”

    我白了一眼正志得意满拿着遥控器换台的袁鹿,知道已经不宜推辞,便应了下来。

    挂掉电话,我正要兴师问罪,只见袁鹿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视,神色恍惚。

    电视上正在播报一则新闻:省广播电视总台爆发购剧窝案,副台长连同节目采购部主任、副主任等7人因涉嫌经济犯罪正在接受公安机关调查,台长袁升平两月前入境香港后,失联至今。

    我感觉到哪里不对劲,过了半天才意识到是自己的身体在颤抖。我深吸一口气,看看袁鹿,她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动过。

    她侧影柔和,白皙的面庞上挂着不加雕饰的清甜,那是涉世未深的少女所独有的气质。

    我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默默说道:“久违,袁台长。幸会,袁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