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忆往事

玐怡鹿伦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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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涓涓怎么能忘记那些往事?

    天空掠过一道闪电,然后响了一个地动山摇的炸雷。狂风大作。涓涓拉着羊羊刚想出门玩耍,被叔叔拖进家里,就见红柳塘边的乌桕树被连根拔起,歪斜在水塘边摇晃挣扎。雨如竹杆斜插过来。

    啊,啊!啊——乌桕树旁的茅屋轰然倒下了!随着涓涓的一声惊叫,叔叔丁宝生也嚎叫一声,颓然坐到地上。

    真的倒下了,这是养鱼人的屋子哦!这是承包鱼塘人房间呢!

    涓涓知道,茅屋里住着一对父子。父亲邵嵘和一个刚6岁的儿子文泉。

    那文泉是一个多么聪明机灵的孩子啊,每天都来丁家与8岁侄女涓涓,5岁的男孩羊羊玩耍,小家伙与丁家人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有时,他爸爸邵荣忙不过来,没有做饭,他就在丁家吃饭,还和羊羊一起睡觉。对于涓涓和羊羊来说,文泉不光是她的玩伴,已经到了精神的依托的地步。

    暴风骤雨还没有停歇。涓涓和羊羊看到叔叔丁宝生疯狂了,看着瀑布般雨帘,眼睛里放射出焦虑和急躁,一拳擂在墙壁上,突然,叔叔嚎叫一声,脚尖蹭地,尘土飞溅,纵身飞跃,自然形成的弹跳力,使得叔叔像离离弦之箭,射向倒塌的茅屋。

    一切,发生在瞬间。

    啊呀!涓涓情不自禁地尖叫,那是惊叹,也是敬佩,更多是看到了希望。她渴望叔叔立即救出邵嵘叔叔和文泉弟弟。

    “文泉,别怕别怕。”涓涓害怕这恶风孽雨,不敢随叔叔冲出去,在屋子里对着风雨呼唤。羊羊胆怯,揪着堂姐的衣服哭得呼天抢地。

    涓涓和羊羊虽然是小小年纪的孩子,也预感到不幸已经降临,文泉家的茅屋倒塌了,邵嵘叔叔和文泉可能被砸伤啊,即使没砸到,现在冷风凉雨,他们如何承受?

    涓涓希望叔叔飞快把他们抱过来,希望邵嵘叔叔和文泉弟弟安然无恙。希望不是虚渺的梦吧,快过来吧,自己会给他们送去热水和暖被。啊,多么让人担忧,让人焦心。

    涓涓和羊羊的哭声,此时仿佛感动了老天,突然间风住雨停。涓涓疯了一样,冲过来。耳边传来一声声嚎哭,是文泉的哭声。

    怎么没听到邵嵘叔叔的声音?蓦然睁大眼,茅草被狂风卷光,啊,邵嵘叔叔被木椽砸得血肉模糊,可怜的文泉趴在亲人的尸体上声嘶力竭。涓涓看到泪水从叔叔丁宝生的眼角滑出,裹在雨水里。涓涓还看到叔叔丁宝生立即扑跪在邵嵘的身旁,用衣衫遮住邵嵘扭曲的脸,又一把把这孤苦零丁的文泉揽到怀里。越搂很紧,但,文泉还是颤抖得厉害。

    “叔叔,文泉爸爸怎么样?”涓涓问。

    “爸爸,救救文泉哥哥呀!”羊羊也跑了过来。

    “他爸已经……。文泉怎么办啊——”丁宝生像是自言自语。

    “我们家养着他,叔叔,我们家养着他吧。文泉太可怜了。我不吃也要让他吃,我不穿,也要让他穿。我不上学,也要让他上。”涓涓跪下去,紧紧抱着文泉。

    “爸爸,让文泉住我们家,我们一起吃饭、睡觉。”羊羊也张开小嘴说。

    涓涓和羊羊稚嫩的叫声让丁宝生泪如倾盆,满脸悲哀。

    涓涓站起来,忽然扑通跪下说:“叔叔你收下文泉吧!”

    叔叔丁宝生说:“涓涓,第一个问题是自己家里穷,婶母去年也与我离婚了,自己带着羊羊已经很艰难,怕亏待了文泉。到头来,不是救人,反而是害人。第二个问题是自己一直很忙,照顾孩子还要依赖你们的奶奶,又收养人家孩子,是不孝之举啊!第三个问题是民间流传:三升米养个恩人,三斗米养个仇人。无亲无故,收养一个孩子值得吗?到头来,有没有误会和不良的结果?”

    涓涓心急如焚,连连磕头,抓住叔叔的手,使劲摇着。

    羊羊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顺着脸庞流淌:“文泉,我不让你离开我们!我要天天和你在一起!”

    是羊羊的呼吁坚定了叔叔的决心了吗?涓涓看到叔叔点头了:“我家——收养文泉吧!”

    涓涓如释重负,才从沉重悲伤中醒来。望着冒着雾气的枸杞村,思绪万千。她蹲下去抹干文泉脸上的泪水。

    叔叔缓缓的站起来?:“涓涓、羊羊,我答应你,如果他没有亲人来认领,我家留下文泉。”

    涓涓拉羊羊,看到断肠崖下凸起了一座新坟,六月雪开得正旺,文泉身披白布坐在花间,脸上有着成人才有的忧怨。没有亲人,没有家,没有,没有,没有一切。

    是的,文泉孩子没有亲人。邵嵘叔叔入土时,就来了一个黄瘦的女人,她说,她是文泉姑姑,还说她已经离婚,做做过胃癌切除手术,没有能力养活文泉。她只知道哭,什么也不说。很明显就是不愿意接受小侄子。

    涓涓想:就是她愿意要文泉,也不能文泉跟她去。看她瘦成什么样子!你看她眼神,就知道是个自私刻薄的女人。

    涓涓凝视着,文泉泪水早已流干了。那愁容仿佛冬夜寒冷的月色,既凄凉又清冽。

    涓涓最想听到的话,终于听到了,叔叔丁宝生面对众人,坚决地说:“这孩子我留下!我们丁家来照顾他!不用交给公家了,不用送福利院。”

    涓涓还看到人群中的奶奶点头了。善良的丁家人,都接受了文泉,赞成叔叔丁宝生的做法。

    叔叔送走前来送葬的悲愤的乡亲父老,眼睛里凝聚着无比坚毅之情,唇边挂着傲视一切的表情,散发着一种超然神身圣的神情。

    2

    文泉加入到丁家,生活多了一些色彩。

    太阳给云绣了一圈儿金边,满溢而出的光晕,宛若美丽的薄纱缥渺在澄澈的红柳塘水面上,如诗如梦。

    涓涓带着文泉,羊羊,赶着一群绒团似的小鹅,他们唱着动人的放鹅童谣:“野麦草嫩歪歪,我家小鹅挣起来。蒲公英水淋淋,我家小鹅抢起来。小鹅小鹅赶快吃,回家没有小白菜。小鹅小鹅赶快吃,回家没有苦荬菜。”

    穿过七弯八扭的田埂,走到红柳塘大堤之上。文泉穿着紫红碎花小袄,天真烂漫地在雾间奔跑。细碎的水珠,挂在他脸上的绒毛上,加上太阳的照耀,那本来就俊美的脸更加逗人喜爱。

    涓涓说:“文泉,我要把这锅面条送给使牛的叔叔吃。你看好鹅,不能让野狗伤了鹅啊。”

    文泉说:“姐姐放心,我不会眨眼睛的,野狗来了,打烂狗头。”

    羊羊说:“我也和姐姐一道去,给爸爸送使牛茶,放鹅拜托你了。”说完,做了个鬼脸。

    涓涓领着刚刚离开,忽然,一个用草帽遮脸的女人向文泉靠近,她蹲下来,指着小鹅:“伢仔,这是你家的小鹅?”

    文泉说:“是的,是我家的小鹅!你是谁?”

    “我是你阿姨。”

    “不,我不认识你。”

    “你叫文泉,对吗?”

    “你要干嘛?”

    “你把这包衣服带给叔叔。”

    “我不要!”

    “要!”

    “不要!”

    “要!”

    “不要!”

    “要——”

    文泉惊愕地后退着:“你是谁?我不能要,叔叔不许我要别人的东西,不要不要。”

    涓涓刚转过一片槐树林,回了一下头,就默默地看到这一幕。

    涓涓看到那女人很美丽,但她不认识。

    涓涓牵着羊羊的手,绕过树林,追着女人,要看个究竟。

    这女人也回了一下头。她的一双眼睛如秋天山谷里的深潭,清冽的泪水,流过秀丽的面庞,敛神凝眉的神情,让人遐想纯洁的山间栀子花。很快,她扭过身去,抽蓄着抖动着双肩,缓缓地走上如蛇般弯曲的小路。

    她走得很快。

    涓涓、文泉和羊羊,还看见那女人走到竹林边停下,又扭头久久地向这边遥望。

    涓涓百思不解。

    家里的亲戚里,没有这个人啊!通常,只有亲戚才会援助,才会恩赐和施舍的。因此,陌生的美丽女人,在塘埂上突然送来衣服,让她心头结下一个疙瘩。

    涓涓突然意识到还要给叔叔送“使牛茶”,不由看了叔叔一眼他使牛的身影。

    那时丁叔叔宝生扶着犁赶着牛,走在水田里,专注地犁田。他没有看到女人,涓涓想:叔叔一定看到南面是蜿蜒的东去的潜南渠,东西南环拥着起伏的青山——紫蓬山脉。山的影子倒映在荡着微波的水田里,加上几缕碧绿的四叶萍和修长的野香蒲,如诗如画。黑水牛迈动硕健的腿,带着榆木犁儿,哗哗向前。

    涓涓在塘埂上痴痴傻傻地幻想。

    泉儿羊羊站在她身旁?,看叔叔使牛的身影,与周围的景物构成了一?幅优美的图画。

    涓涓把“使牛茶”送来的时候,说:“叔叔,你饿了吧。”

    叔叔没有回话,他在微笑呢。

    涓涓想:叔叔丁宝生一边犁田,一边一定想着文泉的境况。丁家的生活虽然清苦,但,一家人和和睦睦,文泉与淳朴的丁家相处融洽,与文泉的朝夕相伴,又让生活抹上了一份明丽色彩。叔叔丁宝生想着这些笑吧?是啊,咱农家这田园生活,不够富裕,但也甜蜜。可不,绕过那烂漫的杏园,钻过袅娜的柳丝,越过小石桥,那介字形的土墙草顶建筑,就是咱们的家。家门口那盘曲的老柿树枝桠上垂下的秋千上,有几只麻雀在打闹。

    涓涓还没把陌生的美丽女人送衣服的事,告诉叔叔,就听到文泉在叫喊:

    “叔叔,叔叔!”

    “慢些跑,慢些跑,当心摔跤”

    “叔叔,有个阿姨叫我把这东西交给你。”文泉和涓涓举着包裹说。

    “什么阿姨?”

    “一个女人。”

    “什么女人?”

    “不认识。”

    “送什么东西?”

    “衣服。”

    叔叔丁宝生接过包裹,打开一看。霎时,泪水如涌泉一般。

    泣不成声的他一把搂紧文泉。一旁的涓涓和羊羊不知所措。

    面对包裹,丁宝生感慨万分:“

    春去春又回,花谢花又开,柳枯柳又绿。抛夫别子的文泉妈妈,又回心转意了吗?这一定是魏红来看孩子了。”

    涓涓惊愕不已,她抓住叔叔的手要问个究竟。

    丁宝生喃喃地向孩子们叙说着那悲惨曲折的故事:“两年前……”

    丁宝生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邵嵘父子是两年前的那个暮春的黄昏。那时他和乡亲们正在水田里栽秧,村长告诉他们:“枸杞村的红柳塘有人承包了。我们村招商引资成功了!这位投资者,在塘埂建猪笼养猪,猪笼上面一层养鸡,塘里养鱼,这叫连环综合饲养......。”丁宝生的心紧缩一下,红柳塘是个好水面,这几年,自己正寻思着承包它,一直刻苦钻研养鱼理论,苦于没有资金去付诸行动,而今,有人承包......丁宝生百感交集,就见西天的夕阳将逝去,小山村笼罩着一层红色光雾,黑压压的鸟影直坠竹林。他弯腰疾速地栽插着秧。他一阵狂喜,他猛然感到枸杞村向前迈了一步!

    当晚,他看到一位30岁左右的青年,抱着一个4岁光景的男孩。

    孩子腼腆地躲在父亲的怀里,面孔黄黑,但却清秀,衣帽还整洁。

    丁宝生邀请父子两,暂时到他家住几天,等房子建好了再搬过去。

    那是一个多么难熬的不眠之夜啊。窗外密密的林子,昏暗的月光,阴森森里传来猫头鹰的怪叫。

    丁宝生听了邵荣的诉说,长叹一声,泪水潸潸。

    他万万没有想到,邵嵘命运那么悲惨。当局长的父亲因性情耿直,得罪了奸商,被他们设计诬陷而受审,老父亲百思不解,跳楼而死,母亲也气郁成病,不久去世。妻子魏红主动与他离婚,邵嵘把房子留给魏红,把孩子留给自己。

    如今,?魏红,是你给邵家这可怜的孩子送来包裹吗?啊,骨肉分离,去得匆匆。如今,这两件崭新的手织绿色毛衣,一双精致的手工布鞋,意味着什么?啊,在抛夫别子的日子里,你徘徊过?你挣扎过?你后悔过?你,文泉的妈妈,你要把孩子接走吗?

    三个孩子听的聚精会神。涓涓表情相当丰富,悲伤、怨恨、苦恼、欣喜、惋惜……

    “叔叔,她是谁?为什么送我东西?”文泉问。

    “她是你妈妈,她要接你去她那儿,你愿意吗?”丁宝生说。

    “不,我不去,我不离开叔叔、不离开涓涓姐,不离开羊羊弟,不离开你们一家,我不去。”

    “对,不要去,给的衣服也不要穿,你妈妈不是好妈妈。不是个好女人。”涓涓气愤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