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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老人可算是消停下来,年纪见长,火气也跟着高涨,护起犊子来,一个赛一个的厉害。昔日好友一朝翻脸,两人背对着背,眼不见为净,懒得再吵。
儿孙之事,最是牵动人心。
“那好,我接着说,”顾花生呵呵笑了笑,颇不讲究地用衣襟擦干了脚背,套上爬山专用的雨靴,一屁股坐了回去,解救了左右为难的肖雁羽,捻起一子果断落下,“洛小小在平月馆的名声越是响亮,身价也就水涨船高,竟被抬到了百两如面,千两同游,万两独处。恰逢宁怀远立了军功,被封了赏赐,小儿子为哄老子高兴,讨他欢心,便在府上宴请宾客。出手那个阔绰,一下子打赏了平月馆五千两银票,为的是洛小小能在酒宴上独舞一曲,却惨遭拒绝。那小子品性如何,想必大家略有耳闻,不沾酒,勉强算个人样,吃醉了酒,跟个衣冠禽兽、混账东西没两样,打架斗殴,调戏良家妇女,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肖纪鸿冷静过后,跟着下了一子,恢复他的高雅风范,不吝称赞道:“不事权贵,不为金钱所动,这洛小小确实有过人之处。怀远将军府,我知道,老子是位可敬的,单枪匹马闯敌营,不问生死;大儿子戍守边疆,保卫家国,至今未被召回;只有那小儿子是个不成器的,挥金如土,游手好闲,臭名昭著,高门户的女儿都瞧不上他。”
肖纪鸿是个大雅之人,招数多半含蓄内敛,浩然正气,可这一套对顾花生并不管用,且看他剑走偏锋,怪招不断,出其不意,颇有一种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感觉,应招的反而自顾不暇了。
五千两银票,贵人手笔,够得人吃喝不愁歇上一年的,不看在位分上,单单看在钱的份上,也得巴巴地往上凑啊,肖纪鸿思量片刻,纳闷道:“不过,平月馆开门做生意,老板会由着她的性子来?”
顾花生摇头道:“哪能啊,有钱能使鬼推磨,光天化日下五花大绑地就将人送上了府。手下丫鬟火急火燎地来求救,悬丫头得知后,带了一伙的苏家弟兄,不顾将军府上重兵把守,直接将人带了出来,给酒宴开了个天窗,丢了好大一面子。”
“莽撞了。”肖纪鸿阅历丰富,经他手里的案子不计其数,只需听个开头,便知结尾,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法子实属下下策。
顾花生有同样的见解:“可不是,救一次能救,救两次能救,那第三次第四次呢?倒是害了人姑娘,她这心性着实得好好磨一磨。”
毛羽未成,不可以高蜚。苏阿悬在他们眼里还是一张纯白画卷,且看那今后会绘出怎样的隽永篇章来了。
苏长风抱臂而立,忧心忡忡,对于这点,他不置可否,想了个妹过兄受的法子,好让她收收性子,却适得其反。女孩少不更事,未曾独自闯荡,不知道人性险恶时未达目的誓不罢休,如若就这么一辈子留在他身边,直来直往,自由自在,简简单单地过下去也挺好,就怕她这只雏鸟哪天不得已飞离了雄鹰,他再怎么手眼通天,都照顾不到了。
顾花生喝茶时余光瞥了一眼背对着的老人,可惜没见着那愁容,就继续说道:“那小儿子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货,苏府的门不敢敲,专挑软柿子捏。安分了一段时日,处心积虑地想要报复回去,串通人老板,将洛小小骗至了八珍楼,逼她当着一众狐朋狗友的面跳脱衣艳舞。洛小小不堪凌辱,站上高楼便想一跃而下一了百了。幸是丫头及时赶到,取代那姑娘,被丢下楼的倒是那群臭小子们了。还真不是我夸,悬丫头这功夫,单手对付那些纨绔子弟是绰绰有余,永街大道上,谁敢欺负我苏家小女?您没瞧见那群乳臭未干的公子哥们,受了点小伤就哭爹喊娘的,生怕被咱家丫头给活剥喽。”
言语间,苏长风的胸膛不觉骄傲地向前挺了挺,俨然一副理所当然,也不看她阿爷是谁的得意模样。
“说到这儿,我想起来了,宁渊之吓得到现在连门都不敢出,庾阿同打着膏药下不来床,八珍楼被拆得跟个散架人一样,人老板前几日才重新挂上望子,原来都是这丫头造的。宁怀远与我同行时,可一句话都没提,跟个没事人一样。”肖纪鸿大概也道听途说了些,却不知是这个由头。
“这知道的,也就这些了,这不知道的嘛……”顾花生嘴角微弯,卖了个关子。
没有包揽个独家消息,哪能在这儿夸夸其谈?
苏长风急了,回身问道:“难不成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顾花生上身前倾,悄声说道:“宁渊之那日宴请的人中,有位贵客,随身还带着名护卫。”说着有些不舍地将匕首放至石面,因锄过草,上面沾满了泥渍,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在其他人满脸疑问的注视下,顾花生神秘一笑,用衣袖擦去那泥渍,呈现的竟是一把金鞘匕首,刀柄上镶了一圈祖母绿,贵重精美,不似凡物,刀刃出鞘,一个元字赫然醒目。
肖纪鸿难以置信,反复查验,登时瞳孔睁大,名字在嘴边徘徊又咽了回去。
顾花生鸡贼地将匕首收回,厚颜无耻地想要占为己有,“丫头送我的,她眼拙,没看出门道,不代表我老眼昏花,这玩意儿翻土除草是恰到好处。”
肖纪弘抓住顾花生的手说道:“顾兄慎言,春城律法,结党营私可是重罪。”
顾花生百无禁忌,抽出手回道:“若不是这个原因,他们又怎会大事化了,小事化无?近日,连着好几个官宦人家出城,我们原是不知情,只因那老爷子贪嘴,馋丰宁巷的新鲜猪肉,梦玄孝顺,天没亮就出发去采买。碰着成群结队鬼鬼祟祟地连夜出城,样貌又瞧着熟悉,特意留了个心眼,打听下来同是去往陬凉域的,这才知道那些人心里憋着火往一处使呢。肖大人,您想想,他们那群没脑子的会想出这一招来?宵禁未除,他们就敢出城?没个位高权重的,会将他们召集在一块?我的话您可以不信,梦玄的话您总该信吧?”
肖纪鸿抬眉询问女儿,肖雁羽微微颔首,给了个肯定的答复。
苏长风轻斥道:“写信的时候怎么不同我说,这个连我都要瞒着?”
肖雁羽脸色微变,略表歉意地说道:“您这不是才大病初愈,梦玄担心您着急上火病情复发,才瞒着没说。”
“你们,唉。”苏长风无奈地一拍大腿。
肖纪鸿思来想去仍觉对方所言不妥,他与那位虽说是上下有别,但有师生情分在,比一知半解的旁人要熟悉得多,于是正色问道:“那位是个软弱的,安分守常,谨小慎微,御前大气都不敢出一个,虽没什么大的成就,但好在克己复礼,善待他人,决不会做这样的谋算。”
顾花生一语击破,“肖大人,您官场上阅人无数,看人准是错不了,但做人留一线,不可能都叫人看穿了去,更何况,没有点伎俩谋划,那位又怎能久居其位而不衰呢,您说是不是?”
故事临近尾声,棋盘渐满,顾花生故意留了多个空子便收手不下了,肖纪鸿填了几子恍悟高下立判,已无力回天,只能拱手认输,心服口服道:“肖某我一生对弈无数,唯独对顾兄你甘拜下风。”
苏长风望着剑池气焰消散,黯然失神样子与之前判若两人。
见好友伤神,肖纪鸿脸上没了愠色,若有所思地挠了挠头说道:“呃,有一事,现在想来应是与你家丫头有关。念念带着一姑娘离家了,像是去了书院,走了有几日,应是赶得上。”
这话要是早说便不会惹来那么多争吵,可他偏要在人气急败坏时才相告,可倘若他前因后果都不了解,哪能猜到肖念念这家伙背着他离家出走是为了这事儿,只怕还等着要宰了这兔崽子呢。
俩人哪还会真的生气,不过是为着孩子,心急如焚,早想着找台阶下了。
苏长风虽未展颜,但眼里有了神,这才宽心道:“你个老东西,早说不就完了吗?念念实实在在一好孩子!”
肖纪鸿回以干笑两声,“呵呵,悬儿也不错。”
俩人互吹互捧,自嘲地飒然一笑。
“得了,没什么事,我就撤了。今日上山采了不少好药,苏长风,你等着我给你送汤药来!别老想着走在我前头,黄泉路上,我誓要比你早一步找到游梦。”
见俩人和好如初,顾花生的离间计没有得逞,扫兴地起身与肖纪鸿施礼道别,临走时,苏梦玄匆匆赶到。
“父亲,我有一事相告。”
“……”
这回轮到四脸茫然惊异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