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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沉星没注意到她细微的表情变化,精致的小脸上漾起天真无邪的笑意:“我们去清风楼听评书吧,今天好像有新故事。”
埋玉县没什么可供玩乐之地,乡亲们闲来无事,便会邀约三两好友,一起去清风茶楼听寅先生说书。
一壶茶,一盘香酥花生米,面前高台一尺,醒木一拍,便听尽天下故事。
蔺沉星兴致勃勃,南瑾儿却似乎没什么兴趣,嘴角沉了沉。
不消片刻,她又很快扬起笑脸,挽起蔺沉星的手:“好呀,我最喜欢听评书了。”
两个小人儿就这样手挽手朝清风楼去了,身后跟着两个低眉顺目的南府侍女。
埋玉县不大,再加上蔺如春常常自掏腰包修葺道路,青石板路宽阔平坦,去哪里都方便。
一个是县令之女,一个是富商千金,乡亲们也都熟识,纷纷热络地与她们打招呼。
蔺沉星回以甜甜的笑容,而南瑾儿面上虽笑着,眸底却不屑一顾。
她锦衣玉食惯了,自认为和这些寻常百姓不是一路人。
况且南善和说了,南家不会一辈子待在埋玉这种小地方,迟早是要往京都去的。
清风楼的小二自然也认得两人:“呀,蔺小姐和南小姐来啦,快快快,里边请。”
蔺沉星先一步跟着小二踏进了门槛。
在她身后,南瑾儿忽的脚步一滞,不悦地注视着她的背影。
……又是她在前边。
只要是和蔺沉星走在一起,最先被看到的永远是蔺沉星。
明明只是个书呆子,凭什么吸引那么多的目光……就连一向瞧不起蔺家的娘亲,都日日劝她多与蔺沉星交好。
她咬着牙,死死盯着那个背影,恨不能让她在自己的目光中就此消失。
“瑾儿,快进来呀?”
蔺沉星已经在小二的指引下来到桌前坐下,这才发现南瑾儿还站在门边,便回头疑惑看她。
她逆着天光云影,蔺沉星看不清她面上的神色。
南瑾儿闻言,立即往前走了两步,脸上笑意盈盈:“哎呀,我刚才瞧见一个有些面熟的人,就多看了两眼。”
蔺沉星“哦”了一声,也没在意,见她仪态大方地款款落座后,便又将头转向另一侧问道:“青山哥,今天寅先生要讲什么故事啊?”
小二青山替两人斟了茶,挠挠头道:“哟,这小的就不清楚了,不过啊,今日寅先生心情似乎不大好,嘴里念叨着什么‘玉碎’什么‘瓦全’的。”
“玉碎瓦全?”蔺沉星吓了一惊,嘴里喃喃着,“寅先生这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小的没听说呢。您二位的茶水点心都上齐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的。”
大伙都知道今日寅先生要说新故事,纷纷过来捧场,眼下正是清风楼最忙碌的时候,青山也不好与她继续闲聊,转身继续忙活着迎客去了。
蔺沉星满头雾水地愣在原地,怔了半晌,又转头问身侧的南瑾儿:“瑾儿,你说寅先生能出什么事啊?”
一个年过半百的书生,靠着说书这门手艺维持生计,在埋玉县又如此受欢迎,什么事非得“玉碎瓦全”的?
南瑾儿神色淡淡地笑道:“我也不知道呢。”
心底却不耐烦地想着,那老家伙是死是活,与她有何相干?身为县令的女儿,管一个低贱的小二叫“青山哥”,真是丢死人了。
她心里越发嫌弃蔺沉星,却又不得不维持着面上的笑意,心里更是憋闷。
两人说话间,寅先生已经在一片呼声中踏上了高台。
他一身灰白长衫,正如青山所言,面色凝重,表情肃穆。
底下不知何人吆喝了一声:“寅先生,今日要讲什么新故事啊?”
寅先生,本名寅尚尘,他先是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以一种极为悲凉又带着几分坚定的语气道:“老夫今天要讲的,是一位巾帼英雄以身殉道的故事。”
未及台下看客反应过来,他便一拍醒木,用低沉的嗓音娓娓道来。
“话说那辅国长公主白湘灵,生来便尊宠荣华加身,本可一生无忧,享尽富贵,偏偏这位长公主,她不爱红妆爱戎装,习得一身好武艺,陪着宝华帝扩疆土打江山,可谓是女中豪杰,盖世无双。”
“宝华帝感念辅国长公主的劳苦功高,推行新政,如今天下女子皆可入仕,此乃辅国长公主功垂竹帛之因。”
“而今佞贼当道,举兵逼宫,长公主与驸马季长明将军死守端阳门,与叛军鏖战一天一夜,以血肉之躯挡住千军万马,为宝华帝换取了逃生的机会,古往今来,如此义举,应由天下之人共敬仰,而非落得个曝尸端阳门的下场!”
……
寅尚尘目露悲凉,一脸视死如归地讲完了长公主的故事。
讲她是如何忠诚英勇,不畏牺牲,讲她是何等大义凛然,浩然正气。
然而台下之人,皆听得云里雾里,直到醒木再度响起,他们仍旧面无表情。
京都,离他们太远了。
任他是改朝换代,还是谋逆造反,君不是君,民却仍然是民,京都的江山易主,和埋玉县的百姓无关。
只要新君勤政爱民,谁当皇帝,似乎和他们都没什么关系。
有人如梦初醒道:“皇帝换人了?”
又有人恍然醒悟过来:“那寅先生讲这出故事,岂不是大不敬……”
寅尚尘低垂着眸,平静道:“寅某出身寒苦,受宝华帝与长公主的赏识,在朝廷中谋得一官半职,只因寅某生来不喜与人交往,苦于宦海浮沉,因而辜负皇上和长公主的信任,含愧致仕。”
“如今闻此噩耗,寅某无力回天,只是不愿看那新帝抹黑二位明主,要将真相讲给万民倾听!这些年来,寅某承蒙各位乡亲抬爱,今日,是寅某最后一次在清风楼说书了,寅某要去云游天下,传颂长公主的义举。”
台下的看客都有些懵然,似乎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冒着杀头的风险,去做这样看起来没什么意义的事。
“寅先生三思啊……”
“是啊,左右都已成定局,再去争这些是是非非,又有什么用!”
“这样到处嚷嚷新帝是谋权篡位,可是会被诛九族的……”
乡亲们七嘴八舌,纷纷劝他就此作罢。
唯有蔺沉星沉默着,敬佩的目光投向高台上身姿挺拔的儒生。
原来,这就是他说的“玉碎瓦全”,既是说长公主,亦是说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