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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国首都,帝都,国家理论物理研究所,研究生宿舍。
午饭后,夏天正躺床上追一部F国老电影。她听说现在这会儿,米国洛杉矶那边正在举行奥斯卡颁奖典礼。她又听说,华国演员白旻言凭借一部国产科幻电影《时空之交》获奥斯卡最佳男演员奖提名。
所有的听说都来自对面的花痴——江诺。
江诺,以华大物理系第一的身份保研进了国家科学院理论物理研究所,人生终极目标是献身科研事业,并且时刻在努力着。当然,她此刻也在很努力地追星。
“夏天夏天,你说小白能拿影帝吧?可以吧?!”江诺抱着平板坐在床上问,平板上正放着颁奖典礼直播。
夏天已经习惯了她这段时间的疯魔,很识相的没有回应她,继续看着电影,因为回应也是白回应。
屏幕上,著名美国女主持人Amy卖着关子,就是不揭晓最终的获奖人名字,吊足了观众的胃口。镜头来回扫过提名名单里的三位男演员,表情各有各的韵味,最为淡定的属白旻言。
“第200届奥斯卡最佳男演员奖的最终获得者是——MinyanBai!Congratulations!”
女主持人最终揭晓结果,台下其他的嘉宾礼貌性地鼓掌。白旻言从容礼貌的走向颁奖台,踩下的每一步都有如王一般的气场。
“啊啊啊!夏天,他拿到了!他拿到了!你快看他这淡定的表情,其实心里早就笑烂了。这逼装得有点技术含量,哈哈哈……”江诺激动地掀开被子下床,想把这一幕给夏天看。哪知她光脚踩上了昨晚随手放在床脚的空牛奶盒。
片刻,江诺目光呆滞,忘记了自救。
恢复神智的那一刻,江诺惊讶地发现,夏天竟然坐在对面的床上看电影。她不是应该在华国吗?怎么跑到F国来了?
然而还不等她多想,她的前额直直地砸向了中间放着的书桌桌角,侧倒在地晕了过去。
平板被抛起又落下,再一次砸向了江诺的脑袋,然后完好无损地躺在了地板上。
屏幕上,白旻言刚好站在领奖台中央的话筒前,像是在思考获奖感言。
下一瞬,他目光呆滞,恍惚间又恢复了清明。而镜头捕捉到的只有他眼角突如其来的眼泪。
夏天被吓呆了,着急忙慌地下床,手颤抖着轻推江诺的肩膀,没有一丝反应。她有些害怕,伸手去试探她的呼吸。
夏天瘫坐在地上。还好!
江诺缓缓睁开眼睛,脑袋的疼痛感无法忽视,她抬手试探地摸了摸,起了两个大包。
眼前的人极其担忧地看着她,然而她并不认识。
她爬起来,有些迷茫地环绕了一圈四周,陌生的环境。
夏天有些焦急,连唤了江诺几声,“你没事吧?”
江诺下意识地回答没事,随后便感觉不对劲。她的确叫江诺,但是她却记不起刚才发生了什么,也记不起曾经发生过的所有事。她脑海里,出了江诺这个名字外,不存在任何其他人的名字。
这种空白的感觉让她本能地感到不安,她失忆了。
江诺努力掩饰紧张和不安,尽量平静地回答,“我没事,就是起了两个包,有点痛。”
夏天彻底松了口气,捡起平板放在桌上,忍不住骂她,“你说你怎么这么马大哈啊,下个床都能绊倒,还撞到桌子了。你不知道那一声有多响!吓得我以为你要撞傻了。你以后能不能小心点啊!要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和江叔叔江阿姨交代,我怎么……”
唠叨的声音一直还在。江诺忍着疼痛,想,这个人是真的在担心她。
不过她是自己把自己摔了?有这么蠢吗?江诺警惕地看着夏天。
夏天见她盯着自己,眼神奇奇怪怪,像是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里,快被气死。
“算了算了,你就不听是吧?那你刚才活该!还打扰我看电影。这都到剧情高潮了,你给我来这么一出。”说罢,她踩着拖鞋重重地回床上继续看电影,还故意把声音放到最大。
男女主的对话清晰地传入江诺的耳朵,是法语。
江诺发现,那些对话她虽然不能像听汉语那样,不需要二次处理就能听懂,但她却可以迅速转化,明白对话意思。
“刚才那句话是’你可以相信我’的意思吗?”
夏天不想说话,但心里暗叹,这也能蒙对?
江诺走到书桌前,看了一眼桌上摆放的大量书籍。她随手抽出了一本《量子宇宙》,字面意思看得明白。
她坐下,抽出一支笔,打算解解手边的题。但浮现在她脑子里的物理公式仅有那么几个。而眼前的什么倒三角符号,她根本不认识。
江诺思考着,这就是失忆吗?忘了所有人的信息,以及和他们之间发生过的具体的事。所有她认识的人都变成了她眼中的陌生人。
这里的一切她都感到陌生,她知道这不正常。
她需要重新去认识这个世界。
“我……”江诺思考了许久,最终做出决定。她需要信任这个人,也选择信任这个人。
江诺走到夏天的床边,“我想给你说件事……我什么都记不得了,应该是失忆了。”
夏天本来不想理她,可实在是被她的话逗乐了,“失忆了?未来的江大教授,你是在逗我玩儿吗?今天愚人节我还是知道的。”
江诺知道这一定很难让人相信,更何况是失忆者本人如此淡定地说出这样的话。
“我很认真,没有开玩笑。其实我也不知道你是谁。”
夏天因为江诺过分严肃的语气差点就相信了。不过这家伙除了做学术一本正经外,其他方面完全不着四六。这种骗她的戏码江诺就没少干过,每次她都因为太单纯善良(蠢)而信了。
“你就演,还不知道我是谁?我还就差点信了。可惜你这招在我这儿完全没用了。”
江诺无奈,就这样下去她肯定是不会信的。
“诶对了,刚才你怎么做到的?意思猜得这么准。我都快怀疑你在和我一起在看字幕了。”夏天暂停了电影问。
“猜?我不会法语吗?”江诺皱眉。
“你会吗?我怎么不知道?”
像是找到了什么突破口,江诺在夏天的床边坐下,“你接着放。”
“你要一起看?不看你的白旻言了吗?”夏天抬头望了望放桌上的平板。
江诺再度皱眉,“白旻言又是谁?为什么是我的?”
听到这话,夏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居然为了演戏,连她的白影帝都不要了!
恰在此时,江诺的手机响了,铃声是白旻言在一次综艺节目上唱的rap。这首歌江诺循环播放了不下一百遍,然而,她此刻的反应极不正常,像是没听过这首歌一样。
夏天突然觉得不对劲,下床去把放在江诺枕边的手机递给她。
江诺这才反应过来,是她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黄老板’。
“老板?导师吗?”江诺问夏天。而她自己正在犹豫要不要接这通电话。她失忆的事情她不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她选择把这件事告诉面前这个人只是因为,这个人真切的担忧和关心让她内心深处愿意去相信。
电话铃声响个不停,江诺没有一点要接的意思。
夏天不愿接受,但又隐隐明白,刚才那一摔真的摔出问题来了。她接过江诺手里的电话,接通。
“喂,是黄老师吗?我是江诺室友,夏天。江诺今天早上吃坏肚子,肠胃炎又犯了。这会儿在厕所,手机落在外面了。她想请个假,这两天可能去不了实验室。”
“行,那叫她吃了药多注意休息,不要整天想着做研究发论文。还有,明天周末,我又不是压榨劳动力的,用不着给我请假。你叫她多考虑考虑自己的事啊!行了,就这样吧。”
“好的,我一定转达到位!黄老师再见!”
挂了电话,江诺松了口气,但夏天的脸色彻底白了。江诺从来不会不接导师的电话。每次一有关于研究的电话来,她必定闪离闪现。
“你……真的,记不得了?”
“你不是已经相信了吗?我说的是真的。”江诺依旧很冷静地说出这句话。这种自内心散发出来,面对所有状况都能从容应对的冷静,令人害怕。
夏天彻底崩溃,眼睛红了起来。
江诺爱开玩笑,爱开那种让她出糗、让她觉得蠢得无地自容的玩笑。但江诺不会开现在这样的玩笑,从来不会开一个让她自责内疚的玩笑。
所以她是真的失忆了……
“我是夏天…”夏天紧紧地抱住江诺,“我是夏天啊,江诺。对不起…对不起…”
早知道就不看那部破电影了!早知道就和江诺一起看颁奖典礼了!
夏天哭得泣不成声。
江诺心里动容。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失忆,但选择信任夏天的那一刻,她就选择相信一切不是因为夏天。
原来,她叫夏天。人如其名,热情似火,真诚热烈。
“没关系,我相信不是因为你。”她知道人心难测,但现在如此孤立无援的她,只能随心所向。
“你怎么相信不是我?你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万一就是我把你推倒弄失忆的呢?”夏天退开,红着眼说。
“就凭你现在这句话。”
“我看看你撞哪儿了……这么大一个血块!那,那我们赶紧去医院吧!快换衣服穿鞋。”夏天这才反应过来这么重要的事情,转身去收拾东西。
江诺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想恢复记忆。
“等等”,江诺拉住夏天,“这件事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可以保密吗?”
“放心!我会帮你瞒着的。但在这之前,咱们必须去看医生,了解你具体情况。”
现在江诺是什么情况她根本不清楚,要怎么瞒过大家,她更不清楚。
“但是现在这件事太严重了,我觉得应该告诉叔叔阿姨。”
江诺沉默了很久。
“好。”
收拾好一切,夏天锁上了寝室门,“走吧。一会碰到认识的人,我会提醒你。”
出研究所的路上,太阳被云层遮盖着,多云的天气,有凉风袭来。
夏天看了江诺好几次,总觉得她这一身搭配风格变了很多。
棕红色长款风衣内搭白色圆领T恤,T恤半扎进黑色阔腿休闲裤内,搭配上经典款帆布鞋,显得本就高挑出众的江诺气质更佳。一改她以往的青春阳光风格,江诺整个人的气场不只提升了一个逼格。
“前面那个是你们研究组的李师姐,李琳玥,关系还不错。”夏天低声在江诺耳边提醒。
江诺了然,就听迎面而来的李师姐说:“江诺夏天,出门啊?诶,江诺,你今天有点不一样哦。”
江诺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是淡淡微笑,“嗯,今天有点不舒服。”
李师姐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我是觉得你脸色有点白。那你多注意休息哦。拜拜!不过其实我想说,你今天这身衣服很不错。”
“师姐拜拜,我们打的车到了,走咯!”夏天指了指响起的手机。
帝都医院。
江诺和夏天挂了神经外科的号,坐在等候区等候。
“现在给你爸妈打个电话?”夏天问。
江诺点头,拿出手机指纹解锁,在电话薄里找到了‘老爸’‘老妈’的电话。
“我该打哪一个?”江诺不确定地问夏天。她忘记了和自己父母是怎样的关系,又是怎样的相处方式。
夏天猜到了江诺的顾虑,如实地把情况告诉她。
“你和你爸妈关系很好。你爸妈性格都很幽默和善,从小对你也特别疼爱,几乎是有求必应。当然了,他们也不是溺爱,对你的要求还是很严格的。你也是争气……”
夏天想到这儿,好奇地问江诺:“对了,你除了记不到我们所有人外,还记得什么?比如,你学习成绩怎么样?学的什么专业?一直以来的人生目标?还有你都有什么爱好?”
江诺缓缓地摇头,全都没有印象。
夏天打算自暴自弃,“也对,你连白旻言是谁都不记得,还能记得自己有什么兴趣爱好才怪!”
江诺好奇,这个白旻言到底是谁。她已经从夏天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两次了。
“我还是继续给你讲吧。”
夏天话音刚落,广播里念起了江诺的名字,“请200号江*到1就诊室就诊。”
“走吧!”夏天把江诺扶去就诊室。
1就诊室内。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医生架着眼镜坐在电脑前,见面前坐着两个年轻的姑娘,开口问:“哪一位是江诺?”
“是她。”夏天急着开口。
“什么情况?哪里不舒服?”老医生双手伏在键盘上,准备输入病人情况。
“医生,我朋友她今天中午头不小心撞了两下,然后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什么人都记不得了。”
“什么人都记不得了?”
老医生难得皱起了眉,起身拿出放在口袋里的手电筒,检查了一遍江诺的瞳孔变化情况,“撞到哪了?”
江诺抬手,摸了摸前额发际线上肿起的小包,还有右侧脑袋上的包,“这两块儿。”
老医生见江诺有反应,接着去看了那两处的包块。
前额角伤得有点严重,撞裂开口子,血已经凝固了。右侧脑袋处只是肿起了包块。
他开口再次确认一遍,“确定什么人和事都记不到了?还有其他症状吗?”
这个问题把夏天问懵了。
“来,我先给她包扎伤口。你和她对话,你问她答。”老医生把消毒酒精、碘酒、医用包扎布等东西拿出来,然后对夏天说。
“哦好!”夏天连忙点头。
“去那边的床上躺下,我给你处理伤口。应该有点疼,你忍着点。”老医生试探着对江诺说,注意着她的反应。
江诺点头,起身,稳步走去床上躺下,对这位老医生淡雅地笑,然后闭上眼睛,“没关系,我能忍。”
老医生挑眉,开始处理。
夏天也开始想各种问题问江诺。
“你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江诺。”
“你记得我是谁吗?”
“不记得了。但你告诉我,你叫夏天。”
“记得你父母的名字吗?”
“不记得名字,也想不起长什么样。”
“那你记得自己是学什么的吗?就是专业是什么?”
“不记得。但我看见了寝室里的书,我是学物理的吗?”
“对,你是学粒子物理的。”夏天说话有点哽咽,“那还记得你喜欢蓝色,喜欢星空,喜欢科研,想要当大学老师教书培养物理人才,毕生追求的是科学真理吗?”
江诺怔住,忘记了额头上的火辣感。为什么听到这些话,她会觉得这么的悲伤。仿佛她不是在听夏天讲述自己的故事,而是另有其人,一个浪漫的、坚毅的、执着的、有理想的人。
两人都沉默着没说话,就诊室里的气氛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正在包扎伤口的老医生忍不住出声,“学物理的,有理想抱负。小姑娘,你很有前途啊!”一句调侃的话打破了僵硬的气氛。
“好了,伤口处理完了,你可以起来了”,老医生一边收拾药品,一边问江诺,“你今天穿的什么颜色的外衣?”
许诺很配合地回答:“红棕色。”
“怎么到的医院?具体的行动路线,路上都发生了什么?”
“从宿舍出发,在大门遇见了一个师姐,然后上了夏天叫的出租车。上车后司机确认信息后没再说话。半小时后到帝都医院。”
“好,可以了。”老医生眉头紧锁,没再问其他问题,回到电脑桌前,给江诺开了单子。“现在先去做一个颅脑磁共振成像检查,具体什么情况,等结果出来再说。”
“好的,谢谢医生!”
夏天拿上单子,带着江诺去医院负一楼拍片。
江诺从核磁共振室出来,看见夏天埋着头地医院的铁椅上,她开口,“我检查完了,医生说两个小时后可以拿到片子。”
夏天连忙起身,“好!那我们在这儿等吗?”
“就在这等吧。你再给我讲讲关于我还有你们的事儿。”江诺笑着说。
夏天猛点头,然后有些忐忑的看着江诺的眼睛,“我刚才给阿姨通了电话,把你的情况告诉他们了……他们,他们应该是吓坏了。”
江诺沉默片刻,安慰她,“迟早要说的。让你来告诉他们更好,没有那么残忍。”
夏天闷声点头,“他们现在还在美国出差,说是明天早上的早班机到。”
“好。”江诺低头看夏天,从在宿舍到现在,她一直很颓丧自责。
江诺望着头顶上的白灯,说:“夏天,别担心自责,我会想起来的。我不希望在想起来的那天,我会因为你一直的自责而内疚。你也不会这么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