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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蜜饯
天明的时候,半夜就吃过饭的考生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锁着的号舍廊外飘来饭香,哪个还想答卷,一个个伸长了脖颈往外饭香飘来的地方张望,不停咽口水。
陆璟闻到了,却没有理会,继续写着。
一阵开锁的声音,号舍的门打开,几个军士抬着饭食进来。
有的考生就想出去,吃好了再来答题。
为首的军士吼了声:“不许出来,轮到你时自然有你的。谁出来,以扰乱考场科场舞弊论处!”
一只脚都伸出到号舍外的考生把脚缩了回去,眼睛直望军士抬得桶看,脚都踮了起来。
军士们冷哼了几声,这些穷酸秀才,真没出息。拿碗打线粉汤的时候,动作大,汤汁就飞溅得到处都是。
考生吓坏了,这卷子一污不又得重新抄过。赶紧着把卷子搬了下去。就这样,还有是给污掉的卷子。考生也只能吞声忍气,不敢得罪了这些军爷。那些饿极了的考生,心里暗暗发誓,等老子当了官,再来惩治你们。
军爷才不怕,那些考官当年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哪个回头来惩治这些军士,到时你们也顾不上今日的事了。
发到陆璟时,军士瞧了瞧,桌面上收拾得整整齐齐。写了字的卷子已经放在后面的长凳上,没写的卷纸还有一半也放在后面的长凳上。
这人早有准备。军士给陆璟打了碗线粉汤重重放下,充当桌子的木板上溅了几滴。
后面跟着的军士给线粉汤里加了几块肉,看着陆璟拿起一块布来把桌子擦干净,笑了声,走了过去。
再后面的军士送来了米饭、烂肉,还有这个季节有的一截藕、几个菱角,最后则是个白糖馅大饼。
考生们狼吞虎咽,顾不得形象。陆璟慢慢地吃,把没做得题目好好酝酿下。等军士来收碗的时候,陆璟还没吃好。全收好了,再绕过来,陆璟算吃好。
等到午饭时,陆璟还是这样。
到了黄昏前,送来了晚饭,陆璟还是这样。
军士刚把碗拿走,陆璟也站了起来,把卷子连着题目交给了受卷官,出了考场。军士看了眼手里的碗,这怕是个来混三顿饭吃的秀才。
那些没交卷的秀才也这么想。要知道第一场是如此重要,哪个不是左思右量后再写,费得时间定然多,大部分都要在黄昏后点起蜡烛再写不少时间才成。
陆琥和陆璜已经在考场外等着。
这个时候既怕陆璟早出来,又怕陆璟晚出来。看到陆璟出来的挺早,陆琥不敢问考得怎么样,倒是陆璜问了:“五弟,怎么样?”眼睛还往贡院里看了看。
陆璟说了句:“还行。没想到贡院给的饭食还不差,早午有肉,晚上只有绿豆粥和酱瓜了。”
陆璜的嘴张开干笑了两声。
陆璟走回客栈就睡。那些陆陆续续从贡院回来的考生彼此间还在议论,声音难免大些。陆璟却睡得很沉。
陆璟睡觉时,考官却已经在忙了。
受卷官收了陆璟的卷子,转手把卷子交给弥封官,将姓名糊上。然后送到誊录官那里,由人将陆璟答的墨卷誊录成朱卷并编上序号,再经对读官核对,这才把朱卷交到主考官、同考官那里阅卷。而墨卷则由掌试卷官封存。
这一期点的南直隶乡试考官是翰林院侍读学士高谷、侍讲陈询。
“听说你们本乡出了个人物?”高谷把手里的卷子打了开来。
陈询笑了:“高侍读说的是那位陆璟吧,说起来还跟我本族是亲家。吴泽县以前的典史陈富和我是同族,只是不来往而已。”
“这样呀。今科要是来考,陈侍讲取了,倒也算是桩美事。”高谷干笑了两声,虽是同朝为官,可是却不一定是同朝为友。
陈询看了眼高谷,也笑了两声,拿起笔去阅卷。
后一日不考,陆璟仍是吃了睡。再后一日则是第二场,考得是是“论”一道,需写三百字以上。再写“判语”五条,在诏、诰、表、内科中任选一道。
这其实就是看考生会不会写公文,能不能当官。
陆璟依然跟前一场差不多。到了第三场,这是最后一场,正是八月十五。若是早出来,还能过个十五。
进考场前,陆璟倒提议:“大哥、四哥,今夜你我兄弟三人过节吧。”
“好呀,我们找个热闹点的地方,点个小曲,再煲个酒不比在家过节舒服。”陆璜笑着,这些日子可真是憋死他了。
陆璟没看陆璜只对陆琥说:“大哥,惠然现在下落不明,要是太过不好。不如就你我在客栈里点几个菜,买些瓜果看看月亮就好。”
陆琥一听同意了:“这样最好,最好。”
陆璜想说,这叫过什么节,不跟平时一样。看月亮,月亮不就是个大饼,有什么好看的。
等陆璟考出来,兄弟三人就这么算过了八月十五。
考官们却不能过节,连酒也不能喝,四千多名考生的卷子要在八月底前阅完,定下名次张榜公布。高谷和陈询此时就算有什么芥蒂,这时也只能先放下,等卷子阅完了,定名次时再说吧。
陆璟望着月亮,不知道徐惠然在哪过这个节,是不是跟那个人月下正相拥而笑。
梅村虽是山里,中秋的气氛倒不淡。节前的几天,陶二娘就来问了:“五少爷回不回来过节?”
徐惠然忍着笑:“不回来。”
“哦,读书人跟我们就是不一样。”陶二娘看着徐惠然织得布,“五奶奶,我看你成天织布,自己能用得了这么多?”
徐惠然穿梭子的手停了停:“二娘,我正要问你呢。像我这院子里的蜜橘、柿子自己也吃不完。而且山上也有不少的蜜橘和柿子,为什么不去外面卖呢?”
陶二娘笑了:“五奶奶,你看我们最近的那个镇子上才几个人?人家谁成天靠吃这个活的。就是那灾年,别地没吃的,我们吃这些倒也是能活,可是那光景的时候谁买。”
徐惠然笑了:“我知道了。”她想到了前世,陆璟带她去京城,那里最多的就是蜜饯这种。
陆璟每次下朝回家,就会给她买些,每次买得不一样,说让她都尝尝,看哪个喜欢以后就买哪个。陆璟的官俸不多,她就自己做了。陆璟夸过,说比外面卖得还好吃。
那时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徐惠然挺怕的,总是觉得空得慌,还总是会丢三落四。做蜜饯,再怎么做,也不会难吃到哪去。
徐惠然看着陶二娘笑了:“可以做蜜饯呀。”
“那是什么?”
徐惠然简单说了。陶二娘笑了:“有新鲜的,谁还吃这种,再怎么也不会比新鲜的好吃。”
等杜阿福和蚕姐从地里回来,徐惠然已经开始在做。桌子上摆满了一个个小橘灯,而橘瓣则放在了一个大盆里。
“五奶奶,你这是做什么?”蚕姐好奇地问。
“做蜜饯。做好了,我们可以拿到北方去卖。”徐惠然把剥出来的蜜橘拿去用腌,“蚕姐、阿福过来帮忙。”
蚕姐和杜阿福一块跟着做蜜饯。
“五奶奶,你会这么多东西。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呢?”蚕姐把糖化开,橘瓣放了进去,慢慢搅着。
杜阿福在那烧着灶头。
“书上看的。”徐惠然淡淡地说。自然不是书上看的。是前世,她憋得难受,想办法解脱才学会做这些。
那时,陆璟总是对她说:“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
可她还是觉得做得不好。徐惠然低下了头。
蚕姐拿起一个橘瓣尝了下:“五奶奶,带点酸挺好吃的。”
“等做好了再吃。”徐惠然笑了,她是做得很好的。
等中秋晚上的时候,院子里挂满了小橘灯。梅村的人都来了,看得怪新鲜,也怪热闹的。
徐惠然拿出瓜果、月饼招待。
陶二娘便笑了:“这么多人呢,这样子大家把家里过节的都搬五奶奶这里,借五奶奶这个地,一起过个节。”
徐惠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村子里的人都来了,院子里摆满了菜、水果、月饼。小孩子们围着树看挂着的橘子灯。徐惠然说了,现在不许摘,等走的时候可以一人拿走一个。那些小孩子的手算给管住了。
徐惠然头一回过了一个这么热闹的中秋节,望着月亮“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不知道父母现在如何了。
徐礼和徐苏氏,还有徐昂三个人过了节。
“姐夫病了,姐姐也没法回家过节。”徐昂看着酒杯里的酒。
“听说姑爷去参加秋闱了。”徐礼说了声。
徐苏氏眼睛亮了:“姑爷的病好了?”陆璟没事,徐惠然才不用守寡。
“听说,不过也不知道姑爷这回能不能考中。”徐礼有些担心。
“只要平平安安,考得上考不上再说了。”徐苏氏想得很简单,只要人平安就好。
徐礼笑了:“还是夫人说得对。来,我敬夫人一杯,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拿起手里的手杯举了起来。
徐苏氏看了眼徐昂笑了:“儿子都这么大了,老爷还这样。”
“快点,夫人,你我喝一杯。”徐礼催着。
徐昂在边上装着沉稳,两只眼睛不好看父母,只能看前面堆起的月饼。
徐苏氏拿起了酒杯:“好,姑爷高中,明年我们然儿再生个大胖小子,我跟老爷喝一杯。”
“好。”徐礼一口喝了。
陆家的中秋过得很不好,担心着陆璟的科举,又怕徐家上门来问罪。陈冬梅想回娘家,陆源都没给:“四郞媳妇,等四郞回来你再回吧。眼下就让老二去趟亲家那里,说一下。”
“那五郞媳妇娘家呢?”陆构问,这已经瞒了一个月了,纸总有包不住火的时候。
“等五郞回来。”陆源说。越拖,陆源心也越慌。要是五郞考中了举人,怕还好说,要是考不中了,哎哟,底气可都没了。徐家可是个举人老爷呀。
就连茁狗子和二姐也都感觉到,两个孩子缩在各自的娘那里,眼睛看着大人,咬着手指头,不敢说要什么吃的。
陆家的中秋冷冷清清过去了。
考完的秀才开始担心是不是考中,最好的解闷法子就是往女人怀里钻。中不了举人,说不准也能混出个风流名声。
陆璟等放榜的这几日,每日会在街上转一圈,然后就回来读书。
陆璜闻着客栈里进出秀才身上的脂粉香,也只能憋着,谁让陆琥看着,再者他身上也没有钱。
徐惠然的蜜饯腌好,得拿出去卖。
千金乡这附近的集镇上可不卖出什么。
“咱们去这里的省城。”徐惠然让蚕姐和杜阿福准备。趁着还没有到秋种的日子,正好利用这个机会。
“那咱们那些东西呢?”蚕姐可是担心着。瞧瞧这山村里可不是个富的地方。要知道晚上她可全是提着醒。五奶奶睡楼上,她就睡楼下。
要是有个人来,就得先过她这一关。
“那个,你放心好了。”
在杜阿福修屋子的时候,徐惠然就让杜阿福做了个暗柜。徐惠然的首饰、不带出去的银子、银票全放在暗柜。
徐惠然拜托了陶二娘帮看屋子,说是去省城看五少爷。
“五少爷是在考那个什么吧?”陶二娘兴奋地叫了起来。
“他在读书。”徐惠然想到了陆璟正等着放榜呢,她把这事都给忘了。
“到底还是读书人好。”陶二娘感叹了声,又打了保票,“五奶奶,你放心。我们这不用锁门,不像城里那个乱。”
徐惠然谢了陶二娘,带着蚕姐和杜阿福上了船。出了梅村,徐惠然和蚕姐换上了男装。
船到了省城,看着街市上的繁华,南来北往的客商,蚕姐说了句:“还是有点像我们那的,不过还是差一点。”
徐惠然知道蚕姐嘴里的“我们那的”指的是吴泽县。
杜阿福去雇了辆骡车,把蜜饯搬上了车。车是运货的,徐惠然没坐过这样的,身上穿得又是书生穿的直身,倒不好坐上去。
车把式看了看徐惠然:“坐上来吧。这几日城里来考举人的秀才多,什么车不坐。我告诉你们,这几天我这车就拉人了。”
徐惠然往街上一看,确实如车把式说的,便要坐到车尾。
“人家书生都是坐在车辕的。”车把式用车鞭指着。
徐惠然走到了高高翘起的车辕,看着真不好坐上去。蚕姐过去伸手拉了下来:“阿福,你坐到车尾去。”
杜阿福没走到车尾,有点担心他坐在车尾,徐惠然的重点能不能把车辕压下来。
徐惠然坐上了车辕,蚕姐坐在了另一边。杜阿福跟车把式走着。
到了一家离着贡院近的蜜饯店。这里如今人流大,到处是书生,不时看到有人进去买了蜜饯出来,正是生意好的时候。杜阿福搬了一篓,徐惠然走了进去。
“你们收蜜饯吗?”蚕姐指着蜜饯问。
店小二往篓子里张望了眼,伸手取了一块蜜饯尝着味道:“这一篓半吊钱,要卖就卖,不卖就算。”
“这么大一篓才半吊钱?”蚕姐叫了起来,她可是一个铜子也就只能买一点呢。
店小二没再搭理蚕姐。
徐惠然给蚕姐使了个眼色,让蚕姐和杜阿福出来,对杜阿福说:“去买些新鲜橘子来。”
“还买橘子?”蚕姐问。
“蚕姐,我们去换衣服。”
不一会儿,杜阿福挑着一担蜜橘回来,放在地上。再看徐惠然和蚕姐又换回了女子的衣服。面前的条石上铺了块布,布上摆了一只白瓷盘。
徐惠然拿起了一只蜜橘开始做橘灯:“蚕姐,你也做。阿福,你负责收钱就好。听着,一个橘灯卖一两银子,少了不卖。”
杜阿福看徐惠然把篓子里的蜜橘往雕好的橘灯里放,再放到了白瓷盘里。
“喊呀,阿福。”徐惠然催着杜阿福。
杜阿福从没有喊过生意,清了下嗓子:“卖蜜饯……”
这一嗓子出去,周围的人全给吓一跳,往这看,不知道干什么。
徐惠然笑了,跟蚕姐说:“你喊,卖能金榜题名,还好吃的灯。”
蚕姐瞪了眼杜阿福:“人都给你吓跑了。”也清了清嗓子,学着戏文里的丫环念道白的声音喊了起来:“卖能金榜题名,还好吃的灯。能金榜题名,还好看又能吃的灯。”
就有好奇的书生走了过来:“小姑娘怎么卖?”
杜阿福闷着声:“一两银子一个。”
书生看着杜阿福:“打劫?”
蚕姐又瞪了眼杜阿福,对书生说:“是一两银子一个。金榜题名,能算打劫?”
书生往徐惠然看。徐惠然避过了身,头上戴着的帷帽动了动,面纱轻轻起了点波澜。
书生的眼光柔和,心也动了动,放下了二两银子,拿起了两个橘灯:“那位姑娘……”
“你可以走了。”杜阿福挡住了书生,“付了钱赶紧走。”
书生还要问,给杜阿福推开了些。
徐惠然笑了起来,这样真像打劫。
那个书生一买完,路上有人看到,再一听彩头,纷纷来买。不一会儿,蜜饯卖了不少。
徐惠然算着银子,也有几百两了。
蜜饯铺的老板带着店小二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