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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蕴玉在离开燕朝前日,亦是如现在一般寻死觅活,怎么也不愿嫁到洵国去,她宁可孤独终老,也不要与狐为伴。
卫温于她眼中,犹如狐狸一般,可母亲韦薏终究将她送到了此处。
那天,鸾台的宫女和小黄门在走廊、宫殿,庭院之间熙熙攘攘地东奔西走,忙得不开交。
玉环公主要出嫁到洵国去,众人便提前几天开始收拾公主所用之衣食住行之用具,院中摆放着几十箱嫁妆,而自内侍省送来的半成品衣裳和布料也叠落几堆在绛仙殿前厅一侧,另一侧则是绢抹云履正待收拾。
泪痕尚未退却的傅蕴玉坐偏殿里,搁这白纱帘看着众人和一地用具,猛地翻了脚凳。
“阿玉,休得无礼。”韦薏从垂帘听政结束以后,便摆驾来到鸾台,看着披头散发的女儿,她也闭眸长吁短叹起来。
“为什么非要我去,哪一个不可以以公主之名嫁到洵国去!”傅蕴玉咬牙切齿,她只穿了一身中衣,裹着被褥蹲在贵妃榻上,冰冷的面容瞧着母亲,心中感到绝望。
见母亲沉着脸,傅蕴玉知道她怎么无理取闹,也非嫁不可,但还是挣扎说,“那个地方,荒无人烟,连米都没有,我又喝不了奶茶,吃不了奶酥,我怎么过日子!”
说罢傅蕴玉哽咽,转而又发出一阵笑声,她笑着溢出泪来,方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怎么生在帝王家。
“你必须去!”韦薏从凳子上起身,拂袖面向女儿,也是一阵唉声叹气,她此刻与女儿一样愁眉不展,“没有办法,吃了败仗。”
“他们根本不可能拿下燕朝,我是您和阿爹的爱女,难道不能为此再去交涉,不可能没有其他办法!”
“什么天朝上国,简直就是自欺欺人。”傅蕴玉垂首,忍不住骂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言辞。
这一句,却是说中了韦薏的痛处,燕朝新立而有强敌环伺,南边的耀朝也自称天朝,一山二虎,谁能笑到最后尚未可知。
“听阿娘的话,嫁过去,好好照顾自己,人家不敢欺负你,但你也要识大体懂规矩,别再无理取闹,这是家里就算了,若是在那儿闹得不可开交添麻烦,莫怪母亲到时不讲情面,要治罪你。”
韦薏一开始也不愿意女儿嫁到蛮荒之地,可如今她涉政治国肩负重任,想法朝又转变了。
既然洵朝愿意联姻,那便可以保证燕朝西陲未来几年太平安定,燕朝可以放心安稳内政,再将目光放在南耀之处伺机而动争夺天朝之位。
一时沉默,傅蕴玉不禁抬眸看向母亲。
母亲一身深青色交领直裾袍站在她眼前,这面容依旧如往昔一般精致,头上的花冠亦由于阳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辉,然而傅蕴玉却感到现在的母亲有些陌生。
“听话,去了那儿遇到什么,都要冷静以待,那里的王后我也略知一二,并非不善之人,她不会亏待你的。而卫温,阿娘虽摸不透他到底是个怎样为人,可目前看来是沉稳之人,或许有些油腔滑调言辞不中听,但是你要懂礼。这场联姻,不是你一人的事,是两国之事,黎民们刚刚安定,不想再徒生战乱了,阿娘也不想再看见血雨腥风了。”
傅蕴玉便是听到母亲这一段话,突然不再挣扎,艰难地顺从了大家的意思。
而事到如今,傅蕴玉现在这样胡乱断发,不仅惹的灵雨跟着气恼不安,亦是让卫温睡醒一睁眼来,脸色便是难堪不已。
思来想去,卫温终于怒了,他起床以后连早膳都没用,便一脸乌云地走到了灵兮殿来;卫温对傅蕴玉先前拔剑之举尚且不气,然而这断发之举却是让他怒发冲冠,这个小姑娘在家胡作非为便也罢了,都到了洵国,她这是给谁难堪,搞得不好,又要引起洵国与燕朝争端。
“傅蕴玉你年芳十五,不是那大街上无知的黄口小儿,可现在这般是给谁不快活,你自己不快活,大可不必让所有人跟你一道不快活,自打你嫁过来,大家清楚你怎么想,对你礼遇有加,也不强求你我之事一味忍让,可你不当这样上房揭瓦,适可而止吧,别再闯祸了,你是千金之尊,天之娇女。”
卫温却没有破口大骂,而是站定在床边,看着如石雕一般的傅蕴玉,平常声色,可语句间却是极具讽刺,又有道理。
“千金之尊,天之骄女。”
然而,床上的小女子侧过头看着卫温,却是笑了笑。
“那天你由斩衰换上婚服,你便注定要改变命运,这事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你。如果你觉得东宫无聊苦闷,可以换上常服去宫外市井散心,你若是思乡,市集那边有中原人开设的客栈酒舍和茶社梨园,你带着随从去便是,阿妈也惯着你,没人敢拦你出宫门。”
说着,卫温向后转去,移动眸光看向那梳妆镜前的一盘青丝,思忖着蹙额看向那侍立在两旁的灵雨和李易清。
这两人感到太子忧心忡忡,当即跪伏在地,灵雨率先请罪道,“太子殿下,奴婢侍奉不周,请治罪。”
没错,主子犯错,而受罚的却都是奴婢,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你们俩倒有自知之明,自己计较着如何罚俸吧,若是该挨板子,则自己去领板子。”卫温颔首说着,随即又看了看傅蕴玉。
听到卫温要罚灵雨和李易清板子,傅蕴玉当即坐不住了,掀开被褥便下床直起身板,她仰视着卫温,质问道,“我断发,与她们何干,你这个蛮子又来发什么失心疯。”
须臾。
卫温听言,唇角勾起来,一抹冷笑向傅蕴玉露出,他端详着小女子的姿态,又挑起浓眉,调侃道,“你真不像个公主,该给你再找点书读读,免得你再如何癫狂,不然真以为尚在人事不知的年纪,免得你在这里没事便自怜自艾。”
旁边的灵雨听到这话,忍不住垂首露出一丝笑意,这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自怜自艾,是吗。”傅蕴玉深色再添黯然,她侧过身子回到床边依靠床柱瘫坐,莫名晃了晃头头,抬起左手伸出食指着,哂了一句,“你又何尝似个太子。”
卫温顿时盯着傅蕴玉,眸光扫量起这芳容,他突然不明白这小姑娘冷不丁说的这句是何意思,是无心,还是别有一番意思。
卫温沉思,难道她也知道他的事情,这时候他也早已经气消,转念又想这也不过是个刚刚涉世的闺中女,也不必与她认真。
少倾,一阵疾步声由远渐近,卫温一回眸,却是曲礼入殿来,但碍着内房太子妃,没有直入进来,他搁着远处行礼,似有事道。
“卑职曲礼,见过二位殿下。”
原本曲礼想先道自家太子再道太子妃,可又及时想起,如今太子已是燕朝家臣,再按原来规矩似有不妥,可他也不知到底如何处置尊卑,只好如此说。
卫温瞥了瞥旁边的小女子,他方才侧头扬手免曲礼的礼,又询问道,“今天不必议政,你有何事入东宫来?”
“是馆驿,卑职奉太子殿下前去暗察,的确有些古怪。”
曲礼环视四周,见没有其他女官在,都是自己人,方才实话实说。
听着曲礼所言,傅蕴玉当即楞住,立刻凝神站起来,她走到与卫温一步距离止步,面朝那曲礼,犹豫许久,才缓缓问道,“怎么古怪?”
曲礼瞧了瞧自家太子,见太子示意他直言,方才回答说,“馆驿的小吏说,那燕朝鸿胪少卿李怀珠没有,没有叫过人送书信到东宫太子妃您这里来,也没有急脚子去过馆驿,说明太子妃所得书信来得蹊跷古怪。”
卫温脸色不由得掀起疑惑之色,但快速便能接受这些,因为他之前便感觉到不对劲,这么一查,倒果真如此。
卫温看向李易清,“李易清,你既然入了东宫,便是我东宫的人,有些事情,就不用再与王后禀明了。”
李易清明白,当即欠身行礼。
“如此说,的确不是怀珠写的了。”傅蕴玉呢喃,看了看卫温,此刻她已经回归正常,情绪稳定又有些愧色,低声细语与卫温说着,“那这字迹的确是他的。”
“你还不清楚吗,这便是有人冒充李怀珠,大概另有所图谋。”卫温随之皱眉,他看着傅蕴玉,又示意曲礼退下。
方又说,“你可知道,有什么人能临摹李怀珠的字迹,并且做到以假乱真。”
听到卫温如此询问,傅蕴玉一改忧容跟着皱眉思索起来。她左思右想,终究还是想到一个人,一个令她想起来便恐惧的人。
此人便是李成敏,她的舅父,也极有可能是真正谋划弑杀她阿爹之人。
“李成敏!”傅蕴玉与卫温突然异口同声,两人顿时惊讶地四目相对,方又各自移开视线。
然而李成敏为什么要穷追她不舍呢,她分明已经被李成敏赶到洵国来。
“这个李成敏,在洵国也安插了细作是吗。”卫温突然一脸饶有兴趣的模样,一手搓着,轻轻冷笑起来。
“那那个急脚子是怎么回事?”傅蕴玉又想到那信是怎么来的。
而傅蕴玉此刻也感到背后一阵寒意,这无形的利刃,其实从那天在仙都宫起,便从来没有后退过,一直在伺机向她刺来,直逼要害。
“我会明察暗访,可是,你得放下对我的隔阂,与我配合。”
而卫温呢,却是对李成敏提起了兴趣,他决定主动参与到这场棋局来,并且想要代替傅蕴玉,成为与李成敏对弈之人。
“明白了。”傅蕴玉这时候发现,在这里,卫温才是护着她的人。
盘算着一切,卫温叫人传来早膳,傅蕴玉情绪起伏方定,也没顾得上什么,与卫温一同用了早膳,随后她才发现自己里竟然与卫温同桌用膳。
“你想不想报杀父之仇。”
“嗯?”
“这个李成敏遮天蔽日,绝对还有什么事情隐瞒。”
“嗯。”
原来,人生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