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行香子「20」

是九月廿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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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贵霜横死当晚,卫温便暗地里令人草草收了尸掩人耳目,他与傅蕴玉两人配合默契,并未惊扰王宫婚宴来客。

    处理妥当后,卫温又去父亲卫俊臣面前禀报了实情,由于傅蕴玉如今虽是洵国王妃,但身上还背负着燕朝玉环公主之名号,所以其地位举足轻重,卫俊臣亦要礼让她三分,卫温必须通报父亲发生这种事情。

    卫俊臣听完儿子所言,他当即浓眉紧皱,愣了良久才理清思绪,开口说,“她即便再有理,但贵霜已落入阿鼻地狱,来个去无对证,洵国又如何为她开脱,况且贵霜可是”

    “阿爸,可这麻烦,燕朝恐怕还要指责我国庇佑不当,这是进退两难之地,风云难测呐。”

    卫温立王宫达瓦殿里,他看着躺在床上的阿爸脸色铁青,便也有些莫奈何。

    “主君,各位酋长宗亲已至殿外。”

    这时,一名女官走近来向国王禀报各部酋长及王室宗亲已受命前来,众人正在外等候君上召见。

    两列装束迥异的人群缓缓步入内殿来,卫俊臣当即端正身姿,旋即又从床上下来亲自相迎众人,神情之中亦颇显窘迫。

    “见过主君,太子。”众人衣衫靓丽地躬身行了礼,声音都很平淡。

    卫俊臣微微抬手,坐回了床边,一手揪着被角沉声道,“免礼。”

    阿史那部酋长阿史那涉归见两位主上神情严肃,不由得眉头紧锁,暗自揣测起君心来。

    他不知突发何事,何以让两位主上满脸忧愁之色,直到脑海里想起今夜亥时初,他瞧见太子妃殿下神色匆匆离开宴席,才有点思路。

    涉归将蜡黄的脸庞抬起,声色暗哑道,“臣斗胆,敢问是太子妃殿下出了差错吗?”

    阿史那涉归原本是苒朝贵族子嗣,奈何私生子登不了大雅之堂被养在民间,而成年后返家却被嫡母除去族籍,赐名涉归并强加罪名流放他来侮辱他,本是一位苦命之人。

    然而,他在流放途中乘夜将押解他之卒役反杀跑到了乌洛兰部之领地,从此成了乌洛兰.那罗延,也就是今日的洵国君主卫俊臣部下。

    卫俊臣苦笑一番,抬手令站在一旁的儿子给自己斟了茶递,面部有些僵硬。

    吃了两口茶,卫俊臣才披着被褥抬头,看着众臣下,叹气道,“唉,阿史那酋长当真有一颗洞察隐蔽的心思。”

    彼时,一旁的卫温不动声色的看了几眼涉归,又拍了拍双手示意在远处的值夜女官将事先准备好之物,抬进寝宫来。

    殿内众酋长宗室贵人看着两名小宫女抬着一只白叠布袋扔在地上均是满脸疑惑,直到他们瞧见这两个小宫女打开袋子后,神色霎时大变,目瞪口呆。

    众人惊愕,袋中所藏竟是贵霜尸首。

    卫温顺势昂首挺胸看向众人,没由来地渗出一点笑意在唇角转瞬即逝,而心中的算盘亦悄然无声地打了起来。

    “贵霜不端且为人轻佻夜中时分冒犯太子妃殿下,却因太子妃殿下出手不凡反被诛杀,事已至此,诸位有何见解。”

    说罢,卫温后退一步,他面色平静地回头看了看背后的阿爸。

    “此事究其原委,太子妃殿下固然无错。

    ”卫俊臣又深呼一口气,神色陡然凝重,道,“若是个无名小卒倒也罢了,大喜之日见红喜上加喜,可这杀的是贵霜,是洵国的盟友。”

    洵国表面上扶持真野反王但其实早与贵霜珠胎暗结,来日真野反王入主真野都城之日,便是洵国扶持贵霜登上真野汗王之时。

    按照洵国设想,到那时真野汗国虽表面上仍是燕朝藩属之国,但实际上却已成为洵国囊中之物,若是侵吞,就如探囊取物一般随时可得。

    真野之境水土肥沃耕田有民数十万,正好解决洵国粮草匮乏。

    但如今,却因为傅蕴玉失手,惹得洵国苦心经营许久的诡计将付之东流,卫俊臣一时想不出正当理由再去干涉真野内乱。

    且真野反王并不知贵霜暗中叛变,定会为大将之死声讨洵国,而卫俊臣也不好去将贵霜勾结他之事公诸于众,再引起战祸,真野反王也可能会断交。

    若是泄了出去让天下哗然,且迫使洵国锋芒早露,这会让卫俊臣日后及未来卫温上位后行事不便,举步维艰。

    “主君说太子妃殿下是洵国太子妃妃,可她也是燕朝的玉环公主,是燕朝顶礼膜拜的天之骄女,君上何必独自替太子妃殿下揽这躺浑水。主君不如告知燕朝,他们的公主在大婚之夜杀了人,而汉人能者众多,一定会出谋划策平息此事。”

    这时,涉归见主上卫俊臣脸色焦躁,情急之下上前一步,弯腰行了礼,一张脸却是深色安然之态。

    卫俊臣听言,抬眼只见涉归临事稳重,心里跟着思忖自身也跟着渐渐安心,瞧着儿子,平常声说,“阿史那酋长所言确实让人恍然大悟,便如此吧,但卫温你以为呢。”

    “回阿爸,通知燕朝当然可以平息,真野是其藩属,早年是因着真野众王子相争内乱,燕朝名义上是为宗主国,但却不好干涉家事。可是,如今太子妃虽然是失手,但却间接给予了燕朝插手真野的正当理由,他们可能会乘机出兵真野一举平乱。到时,燕朝可以一扫柑月山之辱,重扬天朝上国之威武。而我们洵国,便再无法觊觎真野,只有坐视其胜而无法管之。”

    卫温用力捏着身旁红木桌角,目光里毫不掩饰着怒意,当然,洵国所有人都会为此生气。

    “可倘使不转达燕朝,我洵国又对此无能为力,便这样吧。阿爸与诸位有话说,便不打扰了,卫温告退。”

    不等卫俊臣反应,卫温却已甩袖举步离开殿中,未带走一点风尘,却留了一团酒气在殿里,众人从着酒气里嗅到了太子心中的一片野心。

    “启禀君上,臣看太子殿下的性子,怕是迫不及待想舞刀弄棒,也杀真野去。”涉归望着太子所经之处,空荡荡的黑暗中,忽然挑眉笑了笑,感慨似地说。

    然而涉归这随便两句话,却让卫俊臣心里生了忧虑。

    翌日一早,东凉城贵族之间便传了点闲言碎语出来,宫里众女官对此心知肚明,知道多半是有些人管不住内子们,叫这些人变作了长舌妇子乱嚼舌根。

    阳光扫进夏琼殿,多名身着小袖左衽长袍的女官带着戎装宫女们推开朱门,在殿里各行其事,几名宫女将一扇扇窗户都撑了开来,另几名宫女则是轻悄悄得走到后殿,各自打开了寝房与书房的折叠门。

    当两边折叠门打开这一瞬间,众人却是呆住了。两边宫女们各往寝房与书房里走,步入寝房这边的宫女只见太子殿下已经起身正在兀自更衣;而书房这边宫女却发现本该在寝房之中的太子妃,此刻正在书房里蓬头垢面地坐在罗汉床边,睡眼惺忪的样子仿佛困意十足。

    “这…”不只是哪个宫女,见此怔住了。

    灵雨有些尴尬,李易清从人群里走了进来,朝着女官们欠身一礼,解释说,“太子妃殿下昨日身子不适,故未能同太子殿下共寝。各位贵人可禀报王后,二位殿下来日方长,择日共寝不迟。”

    这时候,卫温从寝房里只穿了中衣走出来瞧了眼灵雨与李易清,转眼又对那些面色滞纳的女官抬了抬手,他随手将长袍披在肩部走到书房这里来。

    “你们把我与太子妃的衣帽送进来,太子妃殿下身子不适,心情也跟着不爽,见不得这多人在她眼前转悠,就灵雨和易清伺候便好。”

    见到太子双眉靠拢微蹙起来,其他人感觉这太子殿下似乎也是有些心情不爽便纷纷退开,又将衣履毡帽给了旁边的李易清与灵雨。

    傅蕴玉听见卫温说话,缓缓抬头侧眸看了过来,她反复打量着卫温上下,愣了良久。

    卫温见状,立在原地隔着约五六步远的距离也看了过来,两人神情淡然地对视了许久,他才缓了缓心情,转头看着李易清与灵雨。

    他不动声色的开了口,对二人交心的说道,“等下太子妃殿下换的衣裳,你们背着其他人去找个僻静之处给烧成灰烬,切莫让第三人瞧见。”

    听到卫温一番话,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傅蕴玉自己动手随手理了理被褥后,仍旧提防着也不敢轻举妄动。

    少倾,她望了望书房外面的其他人,坐回了床边,抿着唇瓣默默不语,也没注意李易清替她梳起来洵国辫发。

    “呵——”傅蕴玉莫名其妙的笑了一下。

    看见傅蕴玉这样,卫温的注意力便被转移,他看着傅蕴玉欲说还休,鬼使神差地将灵雨与李易清赶了出去。

    “这样,便没人知道你染了血迹了。”房门紧闭,外面人也不知房中事。

    傅蕴玉微微蹙眉,猛然抬起头来,却是小声道,“怎么,你不想让我承认杀人?”

    “我只是不想让人知道洵国的太子妃被玷污了。”卫温说着不假思索,走到书桌前坐了下来,侧头看着傅蕴玉忽觉所言有误,又解释说,“我们洵国人杀人,向来不会将血溅到自己身上来,太子妃殿下也不会。”

    舌尖舔了舔下唇,傅蕴玉明白了。

    卫温又迟疑了半晌,才起身拿起放在书桌上的衣裳自己穿着。稍后又把一旁女款衣裳丝履扔给了傅蕴玉,示意她该更衣了。

    “唉,想不到你穿丝绸袍衫也挺好看,不知情的良家女怕会以为是个正人君子。”

    卫温穿着正红底左衽交领丝绸直裾袍,里面衬左衽着浅红衫子配白底中衣,头上戴着方笠绒边浑脱帽,这打扮让卫温看起来气质绝佳,颇有男子气概。

    然而卫温顺口一说,“等会与其他人也能如此巧言善变,你日后便不需要顾忌了。”

    抬起眸子看过来,见傅蕴玉在他面前脸不红心不跳,卫温莫名想打趣回去,然而三思以后消了心中念头。

    傅蕴玉想了想,瞥了眼卫温又迅速移开目光,认真说,“纵是我火中取栗,不会给你们徒添忧虑,你只管宽心便是。”

    说罢,傅蕴玉又叫了灵雨进书房里来为她整理衣妆,过了良久才停下完毕。

    折叠门打开,卫温同傅蕴玉先后走出书房,在众人想入非非的神情中一齐走向了外殿。

    众人后知后觉依照位份顺序尾随二位殿下,走向了夏琼殿外的厢庑游廊;斑驳的阳光洒在年轻夫妇的身上,却仿佛散发出光芒来。

    “走吧。”

    卫温率先一步向台阶下走去,傅蕴玉跟着并肩而行。

    傅蕴玉知道自己的事情,一定已经惊动了洵国朝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