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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层高的木制点心盒被放在黑木桌上,第一屉已经被抽出来了,空空的木屉敞在空气中,在阳光照射下泛出微微的油光,桌上散落了些许绿色的碎屑,大约是从绿豆糕上掉下来的。
洛亦泽伏在案上,整张脸都埋在交叠的两条手臂中,稍微有些散乱的金发中,软软趴着大约是天气太热,又或者幂篱坠下的白纱太长,影响人家殿下飞檐走壁爬墙听曲儿时的飘然风姿。
当然,这点上洛亦泽大概是以己度人了。
总之,就在洛亦泽已经伏案许久、昏昏欲睡的时候,那个被他像深闺怨妇似的骂了百八十回,戴着浅露的浔阳殿下就这么突兀地站到了他面前。
当然,用“突兀”这么个突兀的词,实在是因为洛亦泽不知道这位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脑子还有些不清醒,依稀看见一个白影伫在他面前,像尊雕像似的一动不动。
天这么热,在屋子里竟然还着浅露,不怕闷死吗。洛亦泽的脑子稀里糊涂地缓慢转动着。
而如果他还清醒着,大概就会注意到那人微红的手背和泛起的粼粼碎光。君子衣在洁而不在华,顾引平生喜净,此番已有些失仪。
分明是赶的。
那种疲惫感来得奇怪,让洛亦泽突然困倦起来,脑子就像喝醉酒一样发胀,乱七八糟地涌起来许多画面,凌乱而又熟悉。
“小狐狸,又被欺负了么?”那是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白衣人,他好像很高很高,所以视线中看不见脸,只有那洁白微皱的衣摆。
“唔~嗯唔唔,唔啊呜呜……”小狐狸发出委屈的声音,然后伸了伸爪子,似乎是想去够一够,但却在马上就要接触到那截衣袖时顿住,然后缩了回来。
洛亦泽记不起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只是不断想着,那么干净的衣服,那样神仙般的人物。他这样的,这样普通的,甚至连形都还没化成的一只狐狸。
连触碰都是小心翼翼的呀,生怕那是个梦,又生怕自己从梦里醒来。
一阵似有若无的寒梅般的清冷气息慢慢靠近,疲倦沉重的睡意消散些许,洛亦泽抬了抬眼,从他的角度,恰好能看见他清晰的下颌线。
再往上,是两片微微张合的唇瓣。
洛亦泽的喉咙不自觉地滑动了下。他心想,这张嘴要是不骗人,还是蛮好看的。
那人仿佛对他说了些什么,洛亦泽没听清。只是忽然感觉额头突然贴上了什么顺滑的布料,沁人地凉。
清冷的寒梅气息将他包裹,内心的某种躁动仿佛得到了安慰,他忽然平静下来,也不再挣扎,而是极温顺地把头在那人的颈窝处蹭了蹭。
那人仿佛因为这个动作而顿住了一刹,但也只是一刹,便很快将人抱起来。
身体一悬空,洛亦泽即使眼皮子已经沉得抬不起来,多少也能感觉到。
而这个动作,仿佛与记忆中很久以前的一个场景重合起来。这种突如其来的熟悉感让他心中突然一振,心脏跳动着的位置骤然柔软,化作一滩春水。
“殿下,殿下……”怀里的人乖顺得不像话,和平日里那副浑身带刺的样子相去甚远,明明只是真灵,却如同一副真正的带有温度的躯体般贴在他胸前。往他怀里索的时候,就像某种受了惊吓的小动物。顾浔阳倒是有些意外,会从他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
实在是……
“别——别走——”带着气声的话语从少年口中传出。在意识混沌中微皱着眉的洛亦泽倏然拽住男子的衣领,这一下因为太过用力,再加上并未预料,带着顾浔阳身形一个不稳往前,下巴狠狠地撞上了对方的额头。
顾浔阳的眼神在少年鸦羽般纤长而微颤的睫毛上落了落,然后轻声道:“你在叫我吗,玉明?你再说一次。”
仿佛是为了肯定他的猜想,抓着他衣领的手松了松,少年口中唔哝道:“浔阳,你、你别走——”
衣领一松,少年却不像是失了力气,反而突然启声道:“你——别走,看老子不把你——”
后面的声音却突然弱了下去。少年的双目紧紧阖着,眉心出现一道红色的痕迹,宛如一朵恰好落在眉心的红花。
顾浔阳神色一懈,兀自松了口气,脸上却出现了一瞬间的空茫。就好像有什么难题,亦或者想不明白的事情困住了他,而他还没来得及解开,面前便起了雾,不光是那道难题,就连他自己也看不清了。
都在雾里,茫茫。
这句话很有那么几分凶狠,任凭放在一个拎着扫帚的悍妇,还是个扛着大刀的豪客身上都不违和,然而经由少年那不甚清晰的口齿,十分凶狠化作了四分,再考虑到狠话放完之后又往这被放狠话的人的怀里,仅余的四分也烟消云散了。
白衣青年将他的头尽量往自己右肩上压,这样一来右臂虽然依然扶着人,却可以腾出手来。他双指并拢,轻轻一揭,狐狸身上那张符纸便化作一道青烟去了。
……
“顾前辈,您得赔我钱。”当小丫头十分自如地扇着一把和她肩宽差不多的蒲扇走到他面前的时候,顾浔阳正在那棵花朵已经合拢的合欢树下捣药。
知道小丫头来了,他也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而是淡淡扫了小丫头一眼,示意她直接说。
大概是相处的时间稍长了些,许仙仙又天生了个熊胆,远没有刚接触这位“前辈”时那样紧张,态度自然放松了不少。她的目光落在那只修长好看的手——手中的铜杵臼上,幸得夏昼长,她还能看出那杵臼包浆厚实,单从外表的痕迹看也知道和那个炼了一次便被熏黑烧穿的倒霉鼎不同,是个惯用物。
合欢昏时合拢,香气却并没有跟着绒花们藏起来,而是被夜风时时吹拂,微甜的清香卷过一丝热气,窜进许仙仙的鼻子里。痒痒的,有些撩人。
五年没读过诗的许仙仙忽然福至心灵,嘴边快速地滑出一句诗句:“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
下一句是什么来着?少女稍稍一愣,然后快速回忆起来:“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顾浔阳分明在专心捣药,脑中却不可避免地重现了白柳儿那骄矜少女的炽热眼神,他手下顿了顿,不咸不淡道:“谁是新人,谁是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