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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亦泽嗜睡的毛病从千山红开了第二朵花起就再没有过,今日却忽然又有些打瞌睡。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估量这自己这扛了一遭天雷的虚弱身板,大概算一副半死不死的残躯。也就是顾浔阳,连千山红这样据说已经绝迹的邪恶魔花都能寻来,又不知用了些什么不同寻常的手段,不仅保住了那小狐狸的真灵,就连那被雷劈得外焦里嫩只差撒点葱花盐巴的真身也生生用药吊住了。
什么人参鹿茸阿胶燕窝冬虫夏草黄芪石斛,就算十年来百年去,难道能抵得上真龙之血。
出于某些不大愉快的回忆,洛亦泽不敢离那千山红所在的聚灵阵太近,只是不远不近地站着看了两眼。
打小起就是被老族长叫着“小笨狐”长大,若不是那九色天雷在差点掀了他天灵盖的同时阴差阳错把他那差不多被忘川水洗没的记忆给找回来,活了两百来年也没活出个正经狐狸样的洛亦泽就真要以为自己还是个年方二八的青葱少年郎了。
保不齐还像个傻子似的,对那黑心肠的应龙言听计从,时不时还闹个别扭哭个鼻子呢。
洛亦泽颇有些苦恼地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少年身形,心里始终觉得不是滋味。谁让他稀里糊涂着了人家的道,献祭似的上赶着把狐火送出去,妖丹损毁无法支撑真灵。
亏得那小丫头还有一二分功用,再借着千山红的力让他恢复了四五分实力,否则他即使能化出真灵,要么缺胳膊少腿,要么五感六识缺个三两,再要么……就像以往朔天丘里某只据说受人族蛊惑,被夺走妖丹,只能靠族人设法供养的白狐,修为一朝倒退,真灵竟然直接化为婴孩。
假设自己醒来时,看到的便是顾浔阳在他眼前摇拨浪鼓的情形……
洛亦泽突然一身恶寒,后脖子狠狠一缩,着实把自己给惊吓了一遭。
他是真的很不喜欢……
少年的脖子上仰着,洁白的脖颈呈现出天鹅般优美的弧度,他将视线上移,从这个角度恰好能从枝干的空隙中看见从远处飞来的白鸽群。
合欢的枝干将天空分割为许多个小块,洛亦泽懒洋洋躺在粗壮的树干上,金色的发丝垂落下来,托住几枚绒毛般的粉红花瓣。
然而他眼前浮现出的,却是那双冰蓝色的沉静眸子,自上而下淡扫过来的目光。分明毫不刻意,却极为自然地流露出一种上位者的气质,让人不由得想要臣服。
洛亦泽捏起落到自己头发上的半朵合欢,眼神暗了暗。
鸽群从不远处卖笑的楼阁飞来,扑簌着翅膀时起时落,偶尔停于院墙之上,始终在楼阁间盘旋往返。白鸽时增时减,在令人目眩的阳光下不断来回。而每每飞到某个转角的位置,恰好便会被阳光覆上一层耀眼的金色,闪得晃人眼睛。
少年用手背遮了遮眼,干燥温暖的阳光和甜丝丝的花香在一片黑暗中更加明显,心脉盘踞处,忽然上升起某种奇异的感觉。
原本脆弱得只剩下一层虚壳的妖丹,仿佛被某种温和的泉水浸泡其中,柔润的灵流化作千丝万缕,细致而有力地将那妖丹包裹,那种让人心安的力量慢慢渗透其中。
如果现在都还察觉不到异状,这两百来年洛亦泽也就白活了。
好在他虽然一开始有些惊异,但在检查后发现并无异样,只是脑子有些昏沉,说不清是什么缘故。
他忽然定定地看向一个方向,然后跳下树来,有些犹疑地走过去。
颜色由浅到深,方方正正的一块花圃中央,看似种着三种不同的花卉。
若非想起过往,就是把眼前那花摘几枝插花瓶,再把花瓶顶他脑袋上,他也认不出眼前这一片“花圃”竟然就是令人闻之胆寒的吸血魔花千山红。
千山红能被称为灵植中的吸血兽,比起那些真正食肉吸血的野兽只强不弱。每当有猎物靠近时便会放出令人无法抗拒的香气,外表也会伪装得越发娇美艳丽,让人不自觉地便被吸引过去。而一旦猎物进入它们的包围圈,蓄谋已久的鲜艳魔花便会立刻变回原形,如同猛兽般将其捕捉,然后恶劣地吞吃入腹。
尻轮洲气候复杂多变,有的地方寸草不生,一眼望过去像是被火燎过似的,有的地方却是,连棵草都说不定比人还高。奇异花草无所不有,珍禽悍兽也是遍地跑。世人多以为其是蛮荒不开化之地,其实也不然。
比如居于朔天丘的白狐部族,最擅的便是经商之道,凡白狐子弟,自小便需通习妖族三言六语,习文通武。成年时便有族长主持“商试”,考察其本领,而唯有通过“商试”者,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朔天白狐,行从商道。
很不幸,洛亦泽恰恰是朔天丘白狐部族中唯一一只色不对的。
不过进一步说,他虽然在朔天丘生活了十来年,到底没有通过“商试”,严格来讲也不算是真正的朔天狐,更何况他是只金狐,又非白狐。
洛亦泽对据说很善战的琼霜金狐没有丝毫印象,但想来大概的确没有擅长商道的白狐机灵。况且既然已经灭族了,说明其实也不是很能打不是。
妖族通语有六种,形成文字并流传下来的却只有三种。而这里头他最先学会的,便是十分费喉咙的龙语。
可惜他唯二见过的真龙都说着一口标准的沧海帝国的官话,语调中还带着某种琅京人特有的优雅腔调。
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见龙语,却是两百多年前一次不甚清晰的记忆,久远到让他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
洛亦泽对着空气踹了两脚,不知道回想起了什么事情,神色越发复杂起来。
洛亦泽把那开得不错的一片“花圃”看了好一会儿,也没得出什么结论来,兀自给那魔花定了个“看家护院”的用处。另外一想又想岔了,不知道这千山红能定个什么价,亦或者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千山红的花瓣纤长他也不是不知道,按说这个距离差不多就在它刚好能伸展的长度,哪怕是灵体,它应当也能感觉到才是。
心头那一点疑惑越发加深,沉重的睡意却也当头袭来。隐约间他好像看见那小丫头从房间里出来,又似乎听见她说了些什么。
但他就像是突然喝醉酒了一般,四周的景致明明就在眼前,却好像突然离了很远。一切的风声树叶声也没了,只有染在他发间的丝缕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