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七夕(八)

缘君九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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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出尻轮洲后,洛亦泽平生第一回受这么大的气,本来预备着从他家浔阳殿下身上讨些债回来,恁没想到顾浔阳这道貌岸然、薄情寡义的负心汉一踏进门就往他身上使了个法诀,把他的狐身定在屋内不得动弹,人家倒是潇潇洒洒白衣翩然地给他留了个背影,一关屋门便不知道往哪儿去了。

    想到此处,洛亦泽就恨得牙痒痒,想起百来年前自己就是这么被骗的。想他当年也是纯良天真、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的小狐妖,一句“在此等我”让他乖乖在破庙里淋了整个雨季的雨,但那人可不还是一去不复返。

    一是腹诽这位把他定身的浔阳殿下,二来则是洛亦泽暗暗神气,若不是他偷偷隐藏自己已经可以恢复灵体的事情,让那位殿下以为他只能恢复个一时半刻,并不能维持长久的,这咒大概就使得更厉害了。

    洛亦泽得意洋洋地掐了法诀,估摸着顾浔阳前脚一离开,他就迫不及待地从那具僵硬呆板的狐身上方“飘”了出来。

    然而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往往不尽人意。

    这杀千刀的顾浔阳,竟然还在这小破屋子的四壁都封了结界,洛亦泽叉着腰,幽怨地看着院墙上方那只抖着翅膀想往外飞,却不知为何如碰壁般始终冲不出去的小麻雀,琥珀色的眼眸中像是隔着什么道不明的情绪:“好你个浔阳,什么都是你说了算。”

    洛亦泽把那只傻鸟看了好一会儿,不知是闲得慌还是心里堵得慌,自导自演地与那傻鸟说起话来——

    “鸟兄,别撞啦,脑袋得出血啦。哟,你还不知道呀,这结界和咱家殿下的心肠一样硬,你就是撞死了他都不会回头看一眼。”

    “还撞?怎么就不听呢。你说什么鸟语,我听不懂。难道你也听不懂我说的?”洛亦泽打了个哈欠,无所谓道,“也对,我这是‘狐言狐语’,像你这种没有灵智的傻鸟,撞了墙也不知道回头的,当然听不懂了。”

    那两个哑仆一时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估摸是在厨房,隔得远了也听不见,洛亦泽对着那只灰扑扑的傻鸟絮叨了好一会儿,突然生出股闷气,迈开他的长腿,在院里“巡视”起来。一边巡视,还不忘“点评”两句。

    谁让月亮门旁那株合欢最招人眼,生得高大繁茂,树枝伸向四方天空,粉粉红红的绒花挤满枝头,把枝干都压弯了些。

    洛亦泽的狐身在上面爬过不少回,那些被压扁挤得没形状的合欢花都是他的杰作。微风轻抚过合欢树被压低的枝头,羽绒般的红粉合欢纷纷扬扬扑面而来,却丝毫没有停留地穿过他的身体,被风卷着四处乱飞,一阵扬一阵落。

    一阵带着甜味的清香扑入鼻尖,洛亦泽心下微动,眼前闪过一角绣着桃花枝的白色衣袖。以及,回忆起那个带着淡香的温暖怀抱。

    “艹!”洛亦泽的耳朵倏地红了,不自觉地舔了舔嘴角,脑中仿佛浮现出什么令人遐想的画面。

    他把“顾浔阳是个道貌岸然的混蛋骗子”这句话在嘴里念了个七八遍,不知为何却突然想起另一幅画面来。

    那是一个眉毛胡子都白花花,肩背佝偻得像背了只龟壳般的老人,背后的大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着。老族长语重心长地对扛起小包袱要出院门的狐狸崽们叮嘱道:“这世上的人哪,长得越是好看就越是会骗人,你们初涉世事,可千万不要轻易就被迷了心窍。”

    洛亦泽啧了一声,突然生出极大的不自在来,仿佛有千万只蚂蚁从他心里爬过,就这么不轻不重地搅起一阵涟漪。

    他一定是病了。

    洛亦泽觉得浑身不对劲。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他突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

    谁?

    这间——“洛宅”里竟然还有别的男人!不大对劲的洛亦泽像是脑子被糊了般,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推开了门。

    当他推门而入的时候,恰好看见那个比他淡上太多的身影。

    “我要你的妖丹做什么,能卖几个钱?和我签下契约的那只妖不是已经死了吗,那你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多年护卫,不胜感激,但也至此为止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少女依然垂着头,眉骨线条饱满而清晰,半阖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

    察觉到开门的动静,少女抬起头来,和洛亦泽来了个四目相对。

    有茫然,也残留着来不及收敛的挣扎神色。

    “洛前辈?”少女迟疑地看向他,“您是来找……”

    洛亦泽的目光从那个看起来脆弱极了的灵体上移开,然后转向角落里某团挠地板的雪白。狐狸……和狼?他心下了然,再对上少女那双清澈的眼眸,忽然有些心虚,不知该如何应对。于是轻咳一声,装模作样板着脸道:“既然他不在,我就等他回来好了,你们不必在意我。”

    说罢,便继续板着一张好看的脸,从容地关上了门。

    实在是这尊灵体太过强悍,两妖一人恁是没有一个看出他的实质。

    两面的表情在那扇门关上后稍变了变,却没有说什么。

    一个小插曲,这门还算隔音,就算洛前辈真的听到些什么,大概也是云里雾里,许仙仙并不担心这个。

    倒是落得洛亦泽十分的不自在。

    他惯来没有听人墙角的癖好,这番不请而入其实有些失礼,却让他突然想起些在面对李洵之时的细节来。

    虽说自小在白狐的部落被养大,生长了十来年不错,可他打小就知道自己与旁的狐狸不同。一身金毛没被那些个雪白团子少笑过。自己是只金狐的事实,从小到大没被人或者善意或者暗嘲地提醒过,当然后者居多。

    所以当他前不久恢复记忆,发现自己一身尊贵金色褪去,只余雪白时,着实地惊骇了。

    而当他运爪成风,雪白毛皮突然又镀上一层金色时,他再次地惊骇了。

    偏生老天像是折腾他似的,那金色维持不久,便像是掉色了般再度消失。

    这来来去去,还真当是在泥地里打个滚那么简单。

    也是到现在,洛亦泽才想起些不对劲的地方来。他回望了一眼小丫头紧闭的房门,那种既疑惑又不敢相信的感觉再度浮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