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七夕(四)

缘君九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00小说网 www.00xs.net,最快更新非常鉴最新章节!

    又想要活动自如,又最好像纸人一样轻便而不惹人注意。许仙仙一时没想到什么好主意,愣愣地望着那张笔锋凌厉的纸符发呆。

    两面叹息一声,狐狸脑袋都快炸开了也没看明白自家小主人画的到底是什么符,郁闷地呲了呲牙,问少女道:“仙仙,你这画的是什么符呀?”

    许仙仙刚开始好像还没听见,直到两面又问了一句,她才如梦初醒般,讷讷吐出一个字:“御。”

    “御?”两面更加摸不着头脑,把那些过分锐利的笔画再看了一遍,隐约觉得那字形确实如宝车华盖一般,却还是不解道,“御什么?”

    御车?

    御宇?

    御事?

    御寒?

    少女微微眯眼,仿佛是打了个哈欠,用手指在桌面上描出一个字形,喃喃道:“究竟是‘御’……还是‘驭’呢?”

    两面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

    许仙仙显然不打算放过她,幽幽问了一句:“两面,有谁教过你字吗?”

    两面仔细想了想,然后道:“我认得商鼎的字,但是除开仙仙知道的,我就不知道了。”

    许仙仙“唔”了一声,又出声道:“妖……有字么?既然有语言,便也该有字吧。”

    两面突然愣神,有些茫茫道:“我不知道,不记得了。”

    许仙仙的指尖顿了顿,然后把最后的偏旁补完,如果换个角度,就能看见桌面上那道浅痕。

    少女唤了一声“三刀”,然后示意一狐一狼都到自己跟前来。

    她忽然想到一件不解的事,这问题还是当时朱秉煜跟着她学字的时候问的。

    既然“两”就是“二”,“两面”为什么不叫“二面”。

    许仙仙承认自己当时被噎了一下,然后告诉他世上有句话叫作“两面三刀”,是用来说人阴险的。

    两面三刀、口蜜腹剑、心口不一、阳奉阴违。

    都不是什么好词。

    在取名字这件事情上,许三岁常常“灵机一动”。满山的灵修植物和凶猛异兽都被她起上了诸如“翠花”“铁蛋”“二狗”这样的“好名字”。

    直到万叶山劫难,名为翠花的山中白虎下了山,出了龙城,才暗暗愤恨起这个好名字。

    竹帘拉开了一半上去,正好能瞥见庭院中迎风招展的千山红,这样的花儿太柔,花瓣纤细,风一吹就能把枝给压弯,像一片绯红的轻云。

    可惜不仅没有那曾经半山红梅的半点风采,也远不似三百阶两侧的娇艳桃花。

    三月桃花十月枫,红梅十二凌寒开。

    流丹飞阁,满山遍野都是红。

    三百凉阶,春扫桃花秋扫红叶,凡有行人,无不为之驻足。

    五个春秋过去,许仙仙突然想不起桃花开时的样子了,少女就这样托着下巴,然后对着窗户叹了一句:“蜀王府的后山,为何只有翠竹白罴,再无半点颜色?”

    一个沉稳的声音突然道:“王府后山气候宜人,百草丰茂,自有烂漫之花,只是并非主人心中所想罢了。”

    三刀没有像两面那样顶着个狐狸脑袋美人身,而是端端正正地在她面前化成了人形——白衣碧衫,雪色长发被梳成一个高马尾,用镶了碧玉的金边发带系得紧紧的。

    许仙仙有一瞬间的失神,却没有像两面那样大张着狐狸嘴巴。她看着眼前那道虚影的轮廓,脑中竟然闪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想法。

    两面看着三刀那副“人模狗样”的装束,再一捧自己“大如斗”的狐狸脑袋,闷闷不乐道:“你什么时候能恢复人形的。”

    “我……”人模狗样的雪狼妖正欲回答,突然被两面打断。

    两只好看的玉手突然如同熊掌般重重压到青年的肩膀上,让人不禁觉得她下一秒就要掐人脖子,两面激动地把那道明显比她更深的虚影转过来又转过去地看,口中喃喃道:“不对,不对……你穿的是——”

    许仙仙收回目光,淡淡道:“虾壳青衫罩白衣,长者纹赭石丹若,寓富贵平安、子孙满堂,弟子则绣银白夜寒苏,高洁清雅为君子之风。”

    外人看流丹阁弟子衣饰,大多只观其颜色,含含糊糊地说个紫衫青衫,用来区分内门和外门,除了那金丝勾成的家纹外,除非仔细看了,否则很难注意到,其实那青莲色的衫或裙上,也有夜寒苏的暗纹,只是十分不显罢了。

    和那些杂门小派比起来,宗门间往往更加注意礼仪体统,衣冠服饰上从来马虎不得,就连那般顽劣的小魔女,还不是乖乖地要穿着一身弟子服饰,除了那些轻铠银甲她没有穿戴过,从开春三月到寒冬十二,除了加厚或者变薄些,衣柜里看过去都是一水儿的青莲色长裙和素白的上衣上袄。

    再有什么颜色,也不过是穿在最里的中衣,从外头连个衣领子都瞧不出来。

    白衣,多干净的颜色。

    天子呼天下平民为白衣黔首,流丹阁上下便着白衣。就连东西南三面的亭卫,也严守着不可随意伤人伤妖的规矩,除却那轻甲便是全身的白衣,连山下百姓都玩笑说像是守丧的,疑流丹阁是没钱给他们染布料。

    但谁知道一身白的侍卫风雨不动,唯独在流丹阁大火那年,身上沾了一次血。

    自此白衣血污,银甲暗淡,挺松般的男儿们,化为了白骨黑炭,埋在那漫山红叶中。

    素衣白缟,当真是个守丧的。

    她看着往日无比熟悉的衣饰,眼神有些凝住了,却并不似两面那般激动,而是愣了一会儿,然后抬头道:“三刀,你是谁呢?”

    你是谁呢?

    这个问题落在被强行清洗记忆的妖物中未免有些讽刺,更何况是一只立了奴契的妖,生死自由全然掌握在主人手中,和那些被人豢养玩弄的猫狗鸟儿又有什么区别。

    连记忆都被完全剥夺,便会变得更加不安和畏惧,从而去渴望依附于一个强大的力量。

    这也就是为什么灵修者乐此不疲地契约或者豢养妖物,因为被奴契制约的妖永远不会像人一样叛主。

    奴和人的意识,在商鼎人心中早便根深蒂固。

    你是谁呢?

    这个问题听来大概有些冒犯,或者可能会让他们茫然,但作为看着小丫头长大的妖,三刀太清楚她想表达什么了。

    两面死死摁着三刀的肩膀,察觉到青年眼神中流露出的一丝复杂,有些奇怪地回望了许仙仙一眼。

    但就像她知道的那样,许仙仙的心里一旦有了猜想,就必定要验证,她要一个答案。

    而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青年把两面的的两条手从他肩膀上轻轻扯下来,然后半跪着向许仙仙行了个礼,沉声道:“涉川见过小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