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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大婶正在厨房里磨着豆浆。
已泡胀的豆子被她用碗装着倒进石磨中央的凹槽中，在石磨不断的碾压下一点点变小变碎，黄豆的醇香在妇人一圈圈转磨的动作下越酿越浓，就像那暗黄色的灯光一样让人心生暖意。
“晴子，你帮帮我。”谷春晃动着她的胳膊，眼圈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
还没缓过神来的杨晴子坐在床上，从小窗户怔怔望着厨房发愣。半晌，她猛吸了吸鼻子，由衷感叹：“真香。”
“大事情，村子里快出大事啦。晴子，你胆子最大，只有你能帮我。”谷春有些着急了，又开始摇她的胳膊。
杨晴子连听了三个“大”字，又逢那黎明前最冷的夜风从窗户跑来钻进被窝里，瞬间醒了过来。
她先是干脆道了个“好”，便要去寻地上的鞋，刚找了一只鞋又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于是半垃着一只鞋，另一只光脚踩在地上，严肃看着谷春道：“哪有这么大的事儿，我以为你上回拉我去赌坊找你那混账弟弟就已经是最大的事儿了。这回……该不是在青楼吧？还是……你弟弟又威胁你什么？你终于想通找我帮你把他狠揍一顿了？”
“晴子，这件事情很急很急，我来不及说，你快跟我走吧。”谷春眼眶一红，眼看又是要哭出来了。
杨晴子向来不畏鬼神之说，却最怕或者说最烦这位在她耳边哭。鬼哭狼嚎她不用管也管不着，可这小姐妹哭起来可就是没完没了。
杨晴子心大如狍子，胆大如熊。当即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学着那些戏文里的英雄好汉，拍拍胸脯道：“成，刀山火海也陪你走一遭。”
两个人影偷偷穿过厨房，脚步轻轻地往院堂奔去。
随着石磨里的声音越来越小，黄豆差不多都被磨成了齑粉般的豆渣糊，妇人的脚步渐渐缓下来。透亮的浆水一点点从中间的凹槽内渗出，然后汇聚到一起，一股细流沿着凹凸不平却被冲洗得光滑的通道慢慢下淌。
“唉，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孩子。”杨大婶用汗巾擦了擦额头，把左肩担着的白布条换到右肩。石磨上的铁把手已经有些发热了，妇人换了个方向，继续磨起豆浆。
天亮，还有些时辰呢。
挑了件颜色暗沉的衣裳，两人蹑手蹑脚地溜到了阳台上。然后极危险地踩着屋檐，攀着木梯到杨家院子里晒玉米粒的最顶层。
屋顶太暗，杨晴子好几个没注意，踩到自家堆在墙角的玉米棒子，都差点滑到在地，还是被谷春给救回来。
隔壁院子里倒是灯火通明，不仅灯火通明，人还都涌到了前院。一干家丁护院缩在墙角，中间是一张祭祀时摆猪头肉才用的红漆大桌案，一个灰袍老者手持桃木剑站在最中，四个道童立于身后，刚好挡住后面两个人。
杨晴子定睛一看，拍拍谷春道：“那不是你爹吗？这是在做什么，跳大神？你想叫我看什么？”
“巡夜的那个李老二死了，黄道长正在做法。”谷春恹恹的，看起来有些没睡好的样子，不过她确实也没睡上两个时辰。
“诶，那又是什么？”
只见飘在院子上空的绿红黄三面招魂幡尾尾相并，旗面向外张开，不断翻涌着。血红的符咒像蝴蝶一样在三面旗之间不断穿梭飞舞，最终响起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从尸体上坐起身来的“李老二”僵硬地点了点头，四周的荧荧鬼火也仿佛在配合他似的，一亮一灭。
这可是活见鬼了。
当真是活见鬼了。
猫腰缩在阳台上两个少女看到眼前这诡异的一幕，都不由得吃了一惊。杨晴子捂住了谷春的嘴，然后突然发现对方的手也堵住了自己的嘴，但两个人都没叫出声来。
两个少女几乎是同时舒了口气，然后把自己的手给收回来。
“黄道长这是借尸还魂，要问出凶手是谁。”谷春解释道。
“凶手是人是鬼？”杨晴子迟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自己回答自己，“这死相也忒惨，不该是人干的。”
“好了，我也不是来看他借尸还魂找凶手的，你找我来到底是干什么。”总算没忘了正题，杨晴子伸展了一下胳膊，打着哈欠问道。
谷春叹了口气，遇上这种场面，兴奋也好害怕也好，至少也该好奇好奇吧，像她心这么大的，也难得。
“你看，那里有三个道童。”透过阳台栏杆上的镂空的石砖，谷春用手指给她点了点那三个穿着黄袍的小道童。
“三？”杨晴子一撇嘴，回过眼去要用手点的时候，却的的确确只点到三个人头。
“什么时候变成了三个？”杨晴子再点了一遍，确实是三个道童，不解道，“还有一个呢？”
“不用管那一个，”谷春的眼神仿佛往回缩了一下，但又立刻恢复正常，她贴到杨晴子耳边道，“现在你听我说……”
从地面往楼上看，那石砖的影子从阳台三面向内延伸，几乎将大半个地面都笼罩在阴影之中。桃花向上仰了仰脖子，然后对其他两人道：“楼上有人。”
初夏灵识一动，随即不屑道：“凡人，看热闹的罢了，你好好看着沙漏。”
“哦。”桃花把视线收回到眼前的招魂之阵上，不再去在意楼上的动静。而他摊开的手心上，俨然是一个普通杯盏大小的银色沙漏。闪烁着细细光芒的沙粒倾泻而下，让人不仅怀疑这沙漏所能丈量的时间之长短。
黄道长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汝乃何人？”
“此地何地？”
“何时而死？”
“因何而死？”
……
李老二透明的身形真实得不像话，言语神态和他平日里如出一辙，就连思考时挠头的习惯也是一样。难怪好几个没见识的家丁护院都纷纷议论说是这李老二说不准还能活转过来。
李老二顺着黄道长的问题一个个回答下去，思路渐渐清晰起来，从一开始的短暂思考到答案脱口而出，黄道长的问题也越来越细节。
而当他叙述完自己是如何死法之后，沙漏中的沙粒已滑下大半，流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而他的身形也越发透明。
众人又是唏嘘又是道着“不该”，再激动些的被旁人拦着才没冲上去。直到黄道长一甩拂尘，问出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凶手在何处？”
所有人，包括那丧着脸丧了半夜的谷村长，一下子都激灵起来，目光集中到那个被团团鬼火包围的浅淡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