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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医生！我家孩子吐了！快来人啊！”
“家属呢，签字，转送内科”
…………
“金医生呢？”
“他刚下夜班”
“打电话叫回来”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叉着腰底气十足的指派这个指派那个，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等会，回来”，刚得令叫金医生的护士，一个急停，差点闪了腰。
“怎么了？主任”
“算了，别叫了”，然后一阵风似得走了。
护士不解的站在原地，明明忙不过来，为什么又不叫，还未想明白就被喊回了现实。
“小宋！傻站着干嘛，没看忙不过来了”
“哎，来啦！”
接诊台一个护士正竭尽所能的跟一个大爷解释为什么今天不能在急诊。
“小宋，跟大爷解释清楚，安排好”，然后抓起正在解释的护士一路小跑
“验血人手不够，不让实习的做，你在这儿瞎耽误工夫”。
小宋是新来的实习生，同批里就她被分在急诊，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大爷，您听我说”，急诊此刻爆满，小宋大喊着一字一顿的解释。
“今天，有个小学学生食物中毒了！”
“中伏？都秋天啦！”大爷打着岔
“不是，是中毒！食物中毒！”
“啊？十五中伏？这孩子，我是来看病的，没时间聊节气”
说着大爷佝偻着腰就要走，小宋内心崩溃，您还先不耐烦了，但又不能不管，追上去扶着大爷，不死心的说“大爷，急诊今天真忙不过来，您说哪儿不舒服，我领您去挂号”
说着渐渐走远了，一小男孩穿着校服绕过接诊台，歪头看着人来人往。他太矮了，人来来回回走注意不到他，一下子带倒了。
“呦，小朋友，靠边危险”，男人把他扶起来，周围没看见家长。
“你家长呢？”
小孩胆子小的像猫，不说话。男人欲领着他走，身后有人喊
“老金！”男人回头，看见主任满头大汗，躲着人群，朝他快步走来。
“就知道你没回家，快来帮忙，集体食物中毒”，主任很焦急的说着
“就来”，回头夹起小男孩就走，这会儿也没人顾得上什么拐卖儿童，小男孩连扑腾带咬也没挣脱。
“别动我是医生，你自己不安全”
大步走到诊室门口，在裤兜里掏钥匙，马上就有家长抱着孩子冲上来。
“接诊吗？”
“嗯”
呜啦啦围上一大堆人，叽叽喳喳的说我家孩子什么症状，老金根本没听清个数，在众人推搡中勉强打开门，一转身撑住门框挡住人群。
“大家别着急，小宋！小宋！”，喊半天没回应，正好路过个护士，他说道“帮我管下秩序，发号码”
“好的，金医生”
老金把小孩放旁边凳子上，叮嘱“坐着不要动”。
一直忙到天黑，才想起旁边有个小孩，这孩子还真是听话，一直不动，不吵不闹，就看着他忙。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伸手摸摸他额头
小男孩摇头
“不烧，奇了，那你怎么来的？”
小男孩就是不说话，老金抱起他，去找学校的负责人。
“这应该是你们学校学生吧”
女人刚在家长的群攻下脱身，转身又见学生，她现在看见校服都头晕，深吸一口气
“啊，看校服是”
“这孩子没有家长跟着，我留在身边一天也没见人来找，你们看着联系一下”
说着就想放下孩子，小孩揪着他衣领不松手。老金拍拍他后背“没事，这不是你学校老师吗？你应该认识吧”
小孩还是不松手，直到俩大人有些尴尬。
“那他跟着我，你联系后找我，我姓金，急诊的”
女人忙不迭的表示同意，她可是不想再给自己加个麻烦。
天黑以后大部分人已经处置完毕，因为并发症不同，该分走的分走，该观察的观察，医生护士终于是松了口气。
主任手上拿着保温杯，晃悠到老金的屋里。摇着杯里的胖大海，声音嘶哑的说“来点啊？”
“不了，你喝吧”
主任靠在桌子边，“这孩子怎么了？”
老金从臂弯里勉强抬起头，看眼小男孩的方向，“哦，没症状，家长不在，我担心安全”
“要说心细还是你”
“嗐，看见了，伸把手而已”，老金摘下眼镜，搓搓脸，让自己稍微精神点
“回去吧，又连轴转”
“喏，这孩子咋办？”
“这么多人，哪个不能照看一下”
小男孩听见了，走过来抓着老金的衣服不松手，一脸决绝。
“呦还有感情了”，主任打趣道
老金不惊讶他的表现，抬手摸摸小孩的脑袋“估么一年级吧，年纪小。我不走，去玩吧”
看小孩走到一边继续用空白的病志本叠纸飞机，老金凑过去小声的说“不知道什么家长，联系上了就是不来，说没空，孩子命大没事，这要是危重哭都来不及”
“嗯，这家长不多见，那你在这儿等啥啊？”
老金撑不住了，又趴桌子上，打个哈气，“说他奶奶来接”
主任拍拍他肩膀，走出去，顺道带上门。等啊等，天亮了，一大一小睡在诊室的小窄床上，平时这床都是看病用的，几时睡过人啊，一睡还是俩。
老金先醒来，首先定定神，回想一下这儿是哪里，昨天发生什么，想明白了，又闭上眼缓缓，伸手往小孩那边摸，摸到小手滚烫，老金一惊，瞬间清醒，仔细查看小孩症状。
小孩已经昏迷了，他下床，在桌子上开了一堆单子，拿着单子抱起孩子就往处置室跑，抽血处护士也是一愣，看见平时整洁的金医生，现在头发乱糟糟，眼镜也没带，还抱着个孩子，记得金医生连女朋友都没有啊。
“快，先抽血，单子我去走申请，后补”
“哦，好”
护士看见小孩穿着校服，高烧滚烫，心中大概明白了，抽过血马上送检。
老金抱着孩子又跑到点滴室，“这单子，肌肉注射快一点”
一趟流程下来，该做的能做的，全做了，老金给学校负责人留下的电话又打了过去，没有委婉和寒暄，电话一接通就开喊。
“儿子还要不要了，什么家长啊？一天一夜不来接，你们儿子现在高烧不退，来不来自己看着办！”
老金气呼呼的没等对方回应就把电话挂了，有点心疼的看着小孩。小孩本来白白净净像个小姑娘，现在烧的小脸红彤彤的，嘴唇干的起皮。
老金才猛的想起，自己一直忙一天没吃没喝，这孩子也没吃没喝，也不会照顾孩子，跑去茶水间接热水，想想觉得不对，跑去点滴室要了一瓶葡萄糖，全拿回来又蒙了，不会喂啊，这该怎么弄。索性让护士又加个吊瓶，老金还挺满意自己的变通。
各项检查报告出来后，主任和老金眉头深皱，来回翻看
“这项太高”
“超好几倍”
“很容易引起并发症”
“这孩子反应太晚，咱们这儿治不了”
“先处置，等亲属来”
四五线小城市，在那个年代医疗水平是远远不够的，更何况这孩子中毒深。
等到家长来时，老金大有破口大骂的气势，但是看见来人一身污泥，灰头土脸，皮肤黝黑，话到嘴边只能咽回去。
“是金医生？我是黎阳他爸，赶工一夜，抱歉”
“嗯，跟我来”，金医生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摆出医生的派头，边走边说
“你儿子学校昨天集体食物中毒知道吗？”
“知道一点”
“营养上午餐，里面的豆奶，生产不规范，用高污染的化学容器装盛，所以孩子中毒起因并非单一化学元素，表征多样。”
“嗯”
金医生看他没听懂
“简单说，你儿子身体差，目前看情况最重，你做好心理准备，咱们这儿治不了”
说着进到临时病房，黎阳还在昏迷，小小的人自己躺在大大的床上，黎阳的父亲很懵，手颤抖着
“治不了是什么意思？医生你得救他”
“如果家庭情况允许，带到大城市去看吧”
黎阳父亲急了，揪起医生的领子“你什么意思，情况不允许你们就见死不救吗？”
“请你冷静，不是我见死不救，是医疗水平有限”
“有限，有限”黎阳父亲念叨着，“那会怎样？”
“引起并发症，白血病或者更糟，这些说不准”
“去哪儿能治”
“可以去一线城市或者首都试试，这个也会有潜伏期”
黎阳他爸一咬牙“好！我马上带他去”
黎阳就在昏迷中出了院。
————
“哦~”男孩装作很惊讶的表情听完这个故事，“所以呢？”
“所以你还活着”金医生激动的说，金医生后来受到了嘉奖，但始终念念不忘跟他有一夜同床共枕的孩子，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感情，或许是孩子认准他抓住他衣领不松手的时候。
只是现在眼前这个男孩，头发毛茸茸的，像炸了刺的毛球，身上的衣服宽大，极其不合体。唯一能让金医生认准的可能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第六感。
“所以你认错人了，放开手”
男孩对这种当街被按着认亲的感觉很是崩溃，如今黎阳已经四年级了，的确他没死，可是在他心里感觉还是死了更好，至少不用面对家庭的巨变，不用面对争吵和饥饿，不用面对病痛。
“叔叔，你真的认错人啦，我要去训练真的来不及了”
黎阳硬甩开金医生抓着他的手，抬腿就跑，心里暗骂，大爷的，迟到就废了。黎阳跑的都快起飞了，最终还是迟到。
跑上楼外的铁梯，咣咣作响，推开防盗门，脱鞋穿过家长群，在玻璃门外探头探脑的观察，咦？师傅不在，太好了师傅也迟到了。
随即耳朵被揪起来，疼的龇牙咧嘴，看清来人不是师傅又大胆了“哎呦，师兄，不带这么吓唬人的，疼疼轻点”
师兄拎着他往教室走，推开推拉门，还慢悠悠的在门口脱掉拖鞋，一点也不顾及在手下哀嚎的师弟，门口的家长偷摸笑着。
“说吧，迟到怎么罚”
“师兄我没”
话没说完，看见师傅正端坐在垫子后面手拿小棍看着他，哎呦，完了完了，师傅你坐哪儿不好，非坐这儿，门外都看不见。
手上力道加重些，“你没什么？”
“我没，没，没有忘记怎么罚”
“说来听听”，师兄松开手往前一推
黎阳哀怨的揉着耳朵，局促不安的站在中间，前有师傅虎视眈眈，后有师兄蠢蠢欲动，右有师兄弟们边活动边偷笑，左有家长们等着看戏。每日陪孩子上课太无聊，终于有个特殊节目看，能不开心吗？
“师傅我错了”
师傅拿小棍敲敲墙边
“迟到几分钟”
“三分钟”
“自己说怎么办”，师傅的声音不会刻意吓唬谁，眼神也不会刻意凌厉，但气场强大，你就是不敢对视
“我，师兄撕腿”，伸出手指头犹犹豫豫，从五根手指头降到两根，仿佛很大决心一样伸出去“两块砖！”
“好，五块”身后声音突然传来
“不是不是，师兄，是这样的，两根手指，两块”
师兄弯腰去角落拿砖头，回头瞪他一眼
“我不识数吗？”
黎阳委屈吧啦的“识”
“用你教吗？”
黎阳偷瞄一眼师傅，缩缩脖子，平日师兄对他最是包容，今日不知怎了“不用”
“过来”
说是五块，其实是一边五块，一共十块，师兄已经摆完刑具，就等主角了。
“师兄我还没换衣服呢”，总算让他找到个缓兵之计
“快去，一分钟，多一分钟加一块”
“什么？一分钟？”黎阳眼睛从没这么大过
“56.55……”
“别别查，我马上”
黎阳抓起背包冲向更衣室，趁他换练功服的功夫，师兄走到师傅旁边站定，
“师傅，是徒弟的错，纵容小师弟，想着他太苦了些”
“这是害他，捡他回来那天你没看到？你不狠心教导他，早晚误入歧途”
“是师傅，徒弟改”
“今天要是我不在，你准备怎么纵容他？你还能不能分清是非黑白，不怕矫枉过正”
“师傅说的是”
不一会黎阳风风火火的跑回来，师兄都没看表，直接宣布加两块。
黎阳立马急了“师兄不带你这样的，肯定没有三分钟，你判冤案”
“证据”，师兄仗着自己一米七五的身高，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我着急，忘看表了，反正你说的不对”
黎阳大有耍赖的架势，师傅终于是看不过眼了，小棍一扔砸在地板上，清脆的声音，众弟子全停下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