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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乡因为离着开阳县邑约莫十里而得名,北依山,南面水,是个颇具历史的古乡,据说建制最早可追溯到前朝文帝时期。
及本朝开国之时,黄河改道,泛滥成灾,幸遇明君执掌天下,大兴水利,疏浚河道,十里乡作为漕运节点,有往来不尽的商贾,有货物满仓的码头,也算是个繁华之地。
只可惜才过百年,河道又重新淤阻,漕运也跟着废驰,十里乡很快便没落下来,又是百年。
因为十里乡离着县邑不远,衙役吃了早点等城门一开,便骑马来到张家堡,等到拿了人,日上也才三竿。
陈槐被绑,陈家人自然是放心不下,他们想要跟在衙役马后,希冀去到县邑找管事儿的官长解释清楚,事情或许会有转圜的余地。
但全家都去好像也没有太多用益,于是陈秋实按下焦虑不安的陈柳氏,只带着三子追在衙役身后往县邑奔去。
才出村不久,行不过二里路途,两人便看见不远处迎路浮出一支官家队伍。
领头六匹红膘马,两两并行,马上分别坐着六名着甲的骑士,一身白甲在近午的阳光映照下熠熠生辉,好不威风赫赫。
骑士后面接着一票随属,个个打足了精神,他们有人举着“肃静”、“回避”的粉牌,有人打着阵旗,有人持着金锣,走不多远便敲出一声惊响。
再往后接着三辆马车,穹顶华盖,漆木雕花,宽大的车体占满乡间的小路,两侧跟随的戍卫也都被挤到了田间。
而在马车后面随行着一众锦衣,个个油头粉面,有做官差打扮的,有做员外打扮的,有做读书人打扮的,浩浩荡荡地在狭长的乡间土路上铺开,蜿蜒逶迤,不见尽头。
拖着陈槐走在回城路前面的赵存克最先与官家队伍接上,只见他离着队伍几百步外便跳下马来。
他把驭马的缰绳在左手上一盘,一手拖着陈槐,一手拽着官骑,匆忙撤离土路。
“过会儿不许说话,要是从你嘴里吐露出半个字,小心你的小命。”
赵存克一边冲陈槐厉言,一边横过马来,用骏马硕大的躯体将陈槐掩住。
借着赵存克停在田间给官队让道的功夫,陈秋实带着陈家老三加紧脚下的步伐追他而去。
还没走多远,他们抬眼便看见赵存克正在不远处冲他们挥舞手臂,能看见他张着大嘴,却听不到他发出任何声音。
只见赵存克一边挥舞手臂一边转头评估官家队伍的距离,脸上显露不耐烦的神色。
“爹,他是怕咱们冲撞了官驾,示意咱们走地头”,陈家老三用请示的眼光看着陈秋实。
“恩,看这阵仗,看他害怕的样子,马车里坐的人我约莫着比县太爷金贵。”
陈秋实说着拉着老三让出主路,跳到田间,不远处的赵存克方才平静下来。
“爹,天赐良机呀,既然马车里的人比县太爷金贵,咱们何不拦路鸣冤?”陈家老三眼前一亮。
“容我想想!”
“爹,都到这份上了,还想什么呀!”,他不解地问。
“万一他们是蛇鼠一窝呢?这冲撞官驾的罪过咱们怎么遭得住,就是冲了县太爷的驾,都得打四十板子,别说这阵仗了,别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救成你哥哥,反倒把咱们爷俩再折进去,那你哥哥就真没人救了。”
陈秋实想想就后怕,但又觉得自己儿子说的也未尝不是个办法,自己这点事,在接着天的人的眼里那就不算个事儿,或者说可大可小,万一遇到好官呢?自己儿子可能凭他一句话就得救了。
“呸,这年头,天下乌鸦一般黑,怎么能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他转念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们俩刚才在那嘀咕什么呢?”
不知不觉间,陈家父子已经追上了在路旁候着的赵存克。
“没……没什么……”
“我跟你们说了三天后去县衙自己喊冤,你们这什么意思?”
赵存克显然在对他们表达不满,但此时却试着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
“大人,我们真是被冤枉的”,陈秋实冲着他辩白,眼睛不自觉地瞄了路上一眼。
这一瞄,瞄的赵存克心里咯噔一下,难道陈秋实有不轨的想法?他们不会冲驾鸣冤吧?
赵存克想到此处,不禁心中一凛。
“我知道你们是冤枉的,所以我让你们三天后去县衙鸣冤呀”,他吞了吞口水,冲父子三人小声叮嘱道:“过会儿不许说话,听见没有?我们官府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乱抓一个好人,你们要真有冤,我是肯定替你们讨回公道的。”
“好,那便有劳大人了”,虽然也明白这可能只是赵存克安抚他们的托辞,但陈秋实看起来还是有些触动。
一声金鸣炸响,官家出行的仪仗近在咫尺。
这种阵仗场合,即使县里的官差也是鲜有机会目睹,更别说乡野草民了,陈秋实不禁紧张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甚至都不敢直视队伍,只是偷偷瞄上一眼,便立马低下头来。
“青天大老爷,冤呐,我们冤呐!”
忽地冤声大起,似比金鸣更炸。
面对突如其来的呼声,官家队伍蓦地停了下来。
领在队伍最前面的白甲骑士们下意识地抻紧手中的缰绳,他们纷纷将手握在腰间佩刀的刀柄上,警惕地看着冲驾的少年和路旁的三个陌生人。
“杨……杨儿……”
陈秋实被老三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双目空愕,一时语痴。
此刻,除了骏马嘶嘶的不安,空气像是突然凝结了一般,一瞬间没人说话,也没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吱”了一声,三辆马车方向,中间的马车朱门横开,驭马的车夫紧忙置好下脚凳,伸手去接车里的贵人。
只见从车上缓步走下一名中年男子,身着华服,蓄着半白髭须,神情肃穆而有威仪。
“大人,抱歉,大人,是我没看好那小子,乡野小民不懂规矩,还请大人原谅!”
赵存克一反应过来,也不管匍在路前的陈杨,径直扑到马车下跪拜。
“赵存克,你……你……怎么回事!”
随行的队伍里面很快走出一人,面对始料未及的场面,他也有些无措,只能先将矛头对准赵存克。
“典使大人,我跟他们说过了不要乱说话,那孩子突然跳出来,我也没法防备呀!”
赵存克叹了口气,委屈地回道。
其他马车的车门也依次打开,从车上又下来几名贵人。
“王大人……”
张柏林借着上前去扶开阳县令王希和下车的功夫,冲着他递去眼色。
“陈家人?”王希和捏着嗓子小声地问。
张柏林微微点头。
“赵存克,我怎么交代你的?都说了张家人和陈家人的事都是误会,让你去就是调和矛盾的,你怎么还把陈家人绑起来了?”
王希和下车时一眼便瞄见了被捆住手脚的陈槐,看他鼻青脸肿,他估摸着一定是出城前张柏林和他提起的陈家人。
“我……没……不是……”赵存克左顾右盼,面对县令的指责,他一头雾水,想反驳又不敢,想辩解又不知该不该,一时语塞,于是把目光投向张柏林。
“就是,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还不快向陈令史认错!”
“陈令史?”
赵存克百口莫辩,不过他也很快反应过来,县令和典使大人如此着急让他认错无外乎是要让他背锅,张柏林强调那华服大官是“陈令史”,既然姓“陈”,多半是和陈家人有什么联系。
“得了,管他陈大人李大人的,在开阳县混日子,王大人才是这里的天,既然王大人让背黑锅,那乖乖背上便是了,也没出人命,更没动私刑,回头陈大人走了,王张二人还欠了自己人情,总不能让自己吃亏吧?”
赵存克思绪飞舞,连忙冲着陈令史跪拜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