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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打……狠狠地打……打的他屁滚尿流……打得他哭爹喊娘……”
十里乡张家堡村头的大槐树下，一个穿着破破烂烂，但褴褛的衣间露出精瘦且结实肌肉的年轻人正被一群人手持棍棒围在中间，眼看没了逃路。
“姓陈的，我看你今天往哪跑……”
声音起处，围了一圈的人群外有人拨开身前紧紧相连的肩膀，露出一张黢黑大脸并得意地笑着。
“这是俺们张家堡，是姓张人的地盘，你个姓陈的也敢在俺们面前撒野！”
“呸，就会仗势欺人，张二虎，有本事咱们一个对一个，你看我不打花了你！”
“你当我们傻是吗？你老陈家是走江湖卖艺出身的，知道你能打还跟你单挑，你傻还是我傻？”
“一群孬种，虎落平阳被犬欺，别让我逮着你落单的时候……”
“都这时候了，还敢牙长，兄弟们，给我打他……”
张二虎一声令下，十数根棍棒瞬间如雨般朝着年轻人挥来。
年轻人的怒气在胸膛中爆开，他抡起手中的长棍在半空中画了个圆，宕开迎面而来的棍棒，眼角的余光扫视着场间，寻找可以突围的破绽。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面对十数个人的围攻，想要突围又谈何容易？
刚被宕开的棍棒又朝着他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撕开左边的围攻，右边又补了上来，想要从右边突围，左边又紧紧咬了过来。
虽然有三四个小年轻被他强横地打翻在地，但他左手和后背也被重重地闷了两棍，这也很大程度上限制了他的发力反击。
“谁敢打我大哥……”
不远处，尘土飞扬，张二虎下意识地朝声音来处望去。
愣神的功夫，只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年轻男子带着两个半大孩子一人拎着一根棍子冲了过来。
离着他们后面二十多步远，还跟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手中也拿着家伙，但他短短的双腿显然跟不上自己三个哥哥的步伐。
“哟呵，又来三个废物，这下陈家五狗算是到齐了”，张二虎充满鄙夷地嘟囔着。
他冷笑一声，吼道，“兄弟们，他老陈家来一个咱们打一个，来一双咱们打一双，来一家，咱们打你们一家，别给老张家丢脸，使劲打，打完我请大家吃鸡……”
话音一落，被张二虎激的斗志昂扬的张家人迅速把冲入战场的三个陈家兄弟吃进包围圈，而张二虎则抽出空来把最后跑到现场的陈家小儿子截在圈外。
“小兔崽子，你也敢来送死”，张二虎大笑着吼道。
“想找死，爷爷成全你”，他扬起棍子崩掉孩子手中的短棍，并在他的屁股上狠狠地抽了几下。
不出意外地，小孩子疼的满地打滚，不停地嚎啕起来。
“二虎，你敢打我弟弟，我跟你拼了！”
陈家老大听到弟弟的哭声，见张二虎如此欺负自己幼小的弟弟，不禁出离愤怒，发了疯似的踹开近身纠缠的两个张家青头，其他围堵而来的棍棒落在他的肩上就像闷在了石头上，没有引起他的丝毫退却。
而他刚刚冲进场间帮忙的三个兄弟也很有默契地替他打着掩护，虽然也都被瞬间打得鼻青脸肿，但都丝毫不退。
很快，陈家老大冲出包围，跳到张二虎眼前。
张二虎本能地扬起自己手中的家伙，却被陈家老大瞅准时机，一棍子闷在手腕处，张二虎“哎哟”一声，棍子从手中脱落。
“打我弟弟……让你打我弟弟……”
一棍接着一棍，腿上、胳膊上、头上、背上，包括屁股上，空中棍花飞舞的有多绚烂，张二虎的皮肉被打的有多凄惨。
“都给我住手……别打了……”
惨叫声戛然而止，张二虎急忙趁着陈家老大一怔的功夫缩到旁边，他唏唏嘘嘘，嘴角也疼的抖动起来，但他心中却暗自庆幸：老太爷来的真是时候，再晚点我不得被打死。
“老太爷……”
殴斗的众人一听喝止的声音如此耳熟，急忙停了手中的家伙，朝着来人毕恭毕敬。
彼时不觉，此时一停手，疼意上涌，个个疼的龇牙咧嘴，但都不敢张扬。
“你个小兔崽子，都是一个村子的，为什么要打架？”
一个中年碳面男子从老者身后快步走出，他身材魁梧，上前用粗重的指节捏住张二虎的耳朵用力一扯，怒骂道。
“爹……爹……爹……疼……疼……疼……您轻点……”，张二虎讨饶。
“石娃，住手！”
老者身后，早有人支开一张竹椅扶着他坐下，他双目微瞑，将手中的楠木手杖往地上一顿道。
“是，爷爷”，张石娃随手拍了自己儿子的脑袋一下，毕恭毕敬地回到老者身边。
“三爷，您看，都是我教子无方，孩子们不懂事，才胡乱起了冲突。”
老者身后，一名长须白面的中年男子满面堆笑来到他身旁，他欠着身姿，试图向老者解释什么。
老者假眒，对白面男子的话不做回应。
“爹，这不是我的错，是张二虎他抢了我的鱼，还踩烂了我捉鱼的竹篓子，我气不过，才打了他……”
“闭嘴”，白面男子冲着陈家老大厉声呵斥，随即又转向老者一边点头一边谄笑道：“三爷，冤家宜解不宜结，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您看，这年头不好，都不容易，小孩子又气盛，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您千万别和我们小辈儿计较。”
“秋实，你来张家堡得有十多年了吧？”，老者突然发问。
“三爷，十五年了！”，陈秋实白色的面上冒出虚汗，急忙回道。
“你虽然是外姓，我有为难过你吗？”老者只启褶唇，面上不展颜色。
“没有没有，您对我们家多有照顾，我们时常感念。”
“爹……他老……”
“槐儿，闭嘴”，陈秋实知道儿子心中不忿，于是紧忙将他的话头按住。
“孩子嘛，年轻气盛的，打个架再正常不过，这么的吧，老六，你算一算买个跌打补药需要多少钱，给秋实报个数。”
老者轻咳一声，喉咙吞咽着不适，眼角微微一动，又回复平静。
“凭什么？凭什么？我就问凭什么？”
陈槐突然暴怒，他也不顾父亲睇来的怒色，大口发泄着这些年积攒的怒火，“是，我们是外来户，可地是我们一分一厘买来的，也不是你们张家人白给的，说的好像你们接济了我们似的？我们地少，摊到每个人头上的皇粮可比你们多的多，我们人少，修渠固堤，征徭服役可比你们每个人都多的多，朝廷有什么贴补没想到过我们，有什么花捐全念着老陈家不放，平日里踩我家青苗，偷收我家粮食也就罢了，如今年头不好，我们打个鱼晒个干贴补口粮都被你们欺负，说什么河是你们老张家的，没交钱就不能捕鱼，还说没欺负我们？还想让我们感恩戴德？何恩何德？”
“就是，你们大照，二照还经常欺负我们呢”
“还有大粱、二粱……”
陈家小兄弟们附和着控诉。
“三爷爷，我就说外姓人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吧，您瞧瞧，您对他们好，他们却都记恨着咱老张家呢”。
“对，把地收回来，把他们赶出村子，咱们的地当然只能养咱们的人！”
“对，这里是张家堡，不是陈家堡，把陈家人赶出张家堡。”
老者身后，百十名张家汉子群情激奋，恨不得将眼前的陈家父子生吞活剥了一般。
“好啊，你们给钱把地买回去，我们走，才不稀罕在你们这窝囊受气呢”。
“我们的地，凭什么给钱？你们快麻利地滚吧！”张二虎将头高高昂起，冲着陈槐得意道。
“槐儿，住嘴，快住嘴……”
陈秋实的面容难看的拧巴着，看起来极度痛苦，他一咬牙，冲着熙攘的人群央求道：“各位乡亲，咱们都十几年好邻居了，何必说这些气话，不都是互相帮衬着过来的嘛，不就是跌打钱嘛，六叔，您算个数，我凑一凑！”
“我们不要钱，让陈家人滚出张家堡！”张二虎一见陈家人示弱，急忙将手臂伸向半空，虽然疼的他直叫唤，但也丝毫阻压抑不了他起哄的热情。
“对，让陈家人滚出张家堡”，刚刚打架的小辈儿们跟着附和。
老者突然睁开眼睛，他捏了捏发白的胡须叹气道，“秋实，不是我不留你，你看现在咱们两家人之间的矛盾怎么就到如此地步了呢？”
听到张三省如此言语，陈秋实也大概明白了他的态度。
陈秋实当然知道张三省的用意，不然他这老狐狸也不会劳师动众，让全村百十口劳力齐聚于此，就是借机把他们赶出村子罢了。
说到底，张三省是想收回陈家的地，毕竟这几年流年不利，灾祸频仍，粮食经常欠收，周遭州县也时常传来饿死人的消息，收回去，张家人每个人的地就多了几分，熬过这两年，等年头一转，张家人可能便饿不死了。
但如果在灾年地被收走，也意味着陈家人得再次背井离乡，面临饿死的窘境。
当然，陈秋实知道自己可以选择反抗，毕竟他家的四十亩地都是自己用跑江湖的积蓄买下的，都有契凭，于官面上来说，合理合法。
但是，防君子不防小人，谁又架得住小人作梗呢？
丰年时都有眼热的张家人故意踩踏陈家青苗，甚至趁着夜色偷偷收割陈家粮食，这灾荒之年，又怎么可能免得了呢？
况且，陈三省曾是十里乡的老耆长，张家又有几个人在本县公府做公差门吏，想要给他们这种独门独户，没有根基的外乡人使绊子，恐怕太容易不过。
陈秋实一时感觉陷入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