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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栀回想起在芳娘十四岁那年,也是这样的一个下雨天。她那日原本是被邀去参加游园诗会的,可途中忽然下起雨来。听随侍说前面城区有一处年久失修、荒废偏僻的破庙可为暂时避雨的好去处,便想着待雨势稍滞些在行路也未尝不可,只得落轿破庙,休整一番。
且刚止步于庙前,就闻得寺庙内处隐隐约约传来低低的呜咽声。天空愈来显得昏沉,寒风裹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如同粘稠的蜘蛛丝,给人平添无尽的沉闷之感。“你说,这下雨天莫不是出邪了吧,谁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吊嗓子呢,真晦气。”轿夫放下轿子后猛地咽了口唾沫。“回去得让我娘子求个平安符”“说的对”众人只在庙门踱步细议,而不肯入。
见此状,面纱下的楠栀下意识的抿了下嘴唇,待少许时间,众人只见一袭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外罩品月缎绣玉兰飞蝶氅衣,内衬淡粉色锦缎裹胸,袖口绣着精致的金纹蝴蝶,水芙色纱带曼佻腰际,胸前衣襟上钩出几丝蕾丝花边,裙摆一层淡薄如清雾笼泻绢纱的女子赫然出现在眼帘,整个人淡雅贵气而显得身段窈窕,气若幽兰。如玉的耳垂上带着淡蓝的缨络坠,缨络轻盈,随着一点风都能慢慢舞动。黛眉轻点,眼神似清冽溪水般不染世间尘垢,睫毛纤长而浓密如同蒲扇一般微微翘起,只是精致的鼻梁外有面纱相遮,但单凭这通体的妆容气质,虽未见纱下容颜,却也惹得众人看迷了眼,一时之间无言无语,静谧相待。
而此时楠栀自动忽略了众人眼神,柔胰捻起了被风吹动的一角裙摆,轻声轻脚的向声源处靠近。可离声源处越近,楠栀的眉头皱的越紧。“呜呜呜,爹爹不要抛弃阿菀,阿菀听话的”楠栀眸子突然闪了闪,缓缓地蹲了下来,随即用手碰了那位丫头的额头。果然,这丫头发烧了。楠栀看了看这个身条瘦弱、衣着单薄的丫头又转头望向庙外,眼瞅着这雨势仍然没有要弱的意思,如今之她只能采取简单而最有效的方法。可当她预备起身时,忽然感受到小腿处猛的一紧,她垂眸望着这个半身蜷缩着,脸色潮红,浑身发抖的丫头,只好作罢。“李同,你过来罢。”
楠栀将眸光投到李同身上,李同是美锦院的侍卫长,自家院人当是信得过的。当下情景复杂,当下举手挥帕示意李同过来,而后又俯身蹲了下去。“姑娘,有什么吩咐。”铿锵有力的声音从楠栀身侧传来,只见李同背脊挺得笔直的站在那里,楠栀将手帕递了去“你快去取些水来,将帕子打湿,我看这丫头有些发烧,相逢是缘,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李同环视四周后低头虽略迟疑但也默许了楠栀的想法,于是,接过帕子便去了庙门行事。
少许时,一巾湿淋淋的帕子就递到了楠栀的手上,楠栀仔细的将这位丫头的衣襟松散开些,又轻柔的擦拭了她的额头,然后摆正了她的身姿,使其睡得更安稳些。如今看来这园会自是去不得了,但又不好拂了这园主的面子,思来想去便只手将头上的玉簪取去,而那头如瀑的墨丝则顺着香肩飘散开来,冷风袭来,青丝裹着一股冷香扑鼻而来,不由得让人心生遐想、魂牵梦绕。随后唤来一名随侍,“你紧先去将玉簪交予园主为信物,就言至事情紧急,难以脱身,入园的美意楠栀已收到,他日更将登门赔罪。”“是,小姐。”
只见那小侍领了信物便一股脑的钻入了朦胧的雨帘中,眨眼的功夫,模糊的身影便已经消失不见。空气里又闪如寂静,待约有一盏茶的功夫,伴随着细细的叮咛的声音,那丫头便慢慢的清醒来,环顾四周,一双无措的眼眸中满是惊慌。看出她的紧张后,楠栀并未言辞,只是站起身来默默向后退了一步,因为她知道这样的距离才是给她最好的安全感。此时还未待她的反应,楠栀便将身子转了过去踱步至轿子前,稍顿了顿且又入了轿子。几乎是轿帘放下的刹那,她的声音便从轿子内传来“如今你是自由身,你想去哪便去哪罢。”
这在阿菀听来,这声音像是重力吸引,温柔而磁性,每分每秒都吸引着她靠近。话音落下的同时,轿夫们便也开始就启程预备。“起轿—”看着眼前的人将要走,阿菀心里忽然又空荡荡的,不知道为什么她特别想冲出去跟上。而事实上,她也的确冲了出去,雨势的肆虐与瘦弱的她相应,更显得她弱小可怜。轿子停在泥泞路上的中央,轿帘被掀起,楠栀却并未让她上轿,她低眸望着那个丫头,而那个丫头也用力地仰着头,眯着眼看她。“你想跟便跟吧”说完,她便将轿帘放下。
一路无言,谁也不懂的轿子里的人的心思。说她善良,她却不让病弱之人入轿,说她心狠,她却亲自照顾这个素不相识的丫头。当然,她自是也不在乎他人心思,她行事自有她自己的考究。终于,轿子稳稳地落在了美锦院的门槛外处。看着这云顶杉木作梁,珠晶玉璧为灯,青瓦雕刻的浮窗,范金为底的柱础。鲛宵宝账遍绣银珠彩霞的海棠花,杯樽凿础的五茎莲花,花瓣鲜活玲珑,细腻可辨。垂下的珠帘旁设立一个镂空的象牙花色脚蹬,四盏银质的脚架钩链上还垂着香囊流苏铛环。中间有着台池,袅袅的雾气混着空气的脂粉香味在空中酝酿,使人迷惑、看不真切。阿菀有些许恍惚。
“想清楚了,踏了这扇门,从今后你还是你,也不再是你了。”
“嗯。”
稚嫩而坚定的声音传来后,看着这个小小的身子一跃踏入了室内,可因身体虚弱而没站稳差点摔倒,楠栀疏然笑了,“芳魂虽折犹不怕,蔓草逢春娇娘在。以后你就叫芳娘罢。”语毕,她便施施然走了,全然不顾身后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