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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里的反目,总是非常利落干脆。那些说出口的狠话像尖利的刺,精准地扎进对方心里,成为难以愈合的伤口。
可是逞一时口快,理智回归后,才会明白,自己要为曾经那份根本无足挂齿的傲娇倔强生出多少遗憾。
多少懊悔。
多少永远也抵达不了彼岸的思念。
1
踏入校门这么多年,大考小考经历了无数次,但从没有哪一回,周静芒因为成绩紧张成这样。
并且,她紧张的不是自己的成绩。
暑假过了一周,学习委员通知大家,期末考试的成绩已经张贴在了学校的公告栏里,让所有人自行前去查看。周静芒一路瑟瑟发抖着来到学校大门前,刚好碰到了悠哉悠哉吃着雪糕的章扬和庄杰。
天气很热,太阳火辣辣的,章扬望着穿一身小熊维尼格子衬衫裙的周静芒,无奈地摇摇头:“十七岁的人,却只有七岁的审美。”
周静芒懒得理他,径直朝着公告栏挪去。
她诚心祈祷着,章扬的成绩千万不要太难看,不然她下学期肯定要被班主任和诸位同学八卦的眼神淹死。
红色的榜单已经近在眼前,她却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她伸出食指扒开眼皮,露出一条缝。将名单一列一列地看过去,都没有看到章扬的名字。
完了完了。他肯定又是倒数……咦?不对,她好像看串了行,周静芒一着急,也顾不上害怕了,睁开眼睛跑到榜单前,快速浏览了一遍排名,终于,在第三十九名的位置发现了心心念念的那两个字。
全班五十二个人,第三十九名,勉强算是摆脱了吊车尾的过去,达到了中游。周静芒稍稍舒了一口气,又仔细看了看他的各科成绩,语文和英语都有明显提高,数学最差,只有十几分……天,就算选择题全蒙,也不至于得这个分数吧。
笨蛋!
周静芒刚刚在心里咒骂完,章扬就俏没声地站到了她背后。“不要说我坏话!”他严肃地给予警告。
周静芒回头冲他翻了个白眼:“你要是数学成绩能稍微提高一点儿,名次至少能往前提五名。你看,前面那几个人跟你的成绩差距很小。”
“怕什么?”章扬欠扁地咧开嘴,露出一嘴大白牙,笑得没心没肺,“反正我高考时,数学又不计入总分成绩。”
周静芒愣愣地看了他半天,突然伸手触了触他的额头:“病入膏肓了吧?胡话说得这么溜。”
章扬耸肩,转头给了庄杰一个眼神,庄杰心领神会,跟周静芒解释道,章大少已经决定要报考艺术学校了。艺校的文化课分数线低很多,只要艺考过关,以他现在的成绩进入二类本科不是问题。
周静芒欣喜的同时,又想到:“可是你爸能同意吗?你当初来了一中,不也被迫从艺术班调到了普通班?”
章扬不置可否地撇嘴:“如果他有本事,就等我考上大学,再帮我转系啊。我反正只负责考上大学就好了。”他意有所指地看了周静芒一眼,“这可是我跟某人的约定。”
“什么约定?”庄杰抓住话头不放,“我怎么觉得你们俩的表情这么奇怪呢?从实招来,你们俩……”
周静芒的脸“腾”地烧了起来:“不跟你们胡扯了,我去教室找潆洄了。”
一直跑到学校大门前,周静芒才想起,她忘了看自己的成绩。真是要疯了,现在回去,肯定又要遇到大嘴巴庄杰,不想被他逗弄,她决定等会儿让沈潆洄帮她看看成绩。
“你也真行,专门跑来看成绩,最后却什么都没记住。”沈潆洄看完榜回来,一边笑话她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是第二名啦,数学比凌晨低两分。”
周静芒满意地点头,可以了,凭这个成绩她绝对不用跑到乡下去卖苦力了。
她挽着沈潆洄的胳膊,和她一起走到公交车站,夏日热浪滚滚,她们并排坐在站台上发烫的座位上,喝着冷饮,跷着二郎腿悠闲地晃着脚。
片刻后,沈潆洄说:“对了,我刚刚碰到章扬了,他让我给你带个话。”
“说什么?”周静芒微微皱起眉头,这家伙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
“他暑假要去外地参加艺考培训班。”沈潆洄的目光落在车辆拥挤的马路上,“静芒,你和章扬是不是说好要考同一所大学了?”
周静芒愣了一下,本能地否定了,“没有!”她心虚地反驳,“我们俩成绩悬殊太大了,怎么可能上同一所大学。”
“那你为什么主动提出和他同桌?”沈潆洄锲而不舍地追问,“你最近还铆足了劲地帮他补习不是吗?”
“那……”周静芒张口结舌了一会儿,随口胡编,“那都是我为了给自己巩固知识。你也知道的,给别人讲一遍胜过自己闷着头看十遍。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真的是这样吗?”沈潆洄又露出了那种咄咄逼人的目光。
周静芒垂下眼,重重点头。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一直站在广告牌后面,拿着两支甜筒的男孩,转身大步离开了。甜筒早已融化,黏腻的奶油滴在滚烫的柏油路上。
又被周静芒这丫头涮了。章扬将甜筒丢进一旁的垃圾桶,烦躁地向下使劲扯了扯领口。
2
周静芒从秦榛那里听说章扬去外地参加培训班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三天了。那是座离她们这里挺远的城市,坐火车也要大概五个小时的车程。
“你不会不知道吧?”秦榛在电话里大呼小叫,“章扬专门打电话告诉了我们几个,没道理不告诉你啊?”
周静芒撇撇嘴,她有时候也挺弄不懂章扬的,他到底怎么看待自己,她真的不知道。
没有了聊天的兴致,周静芒挂断电话,坐在卧室里,怅然地望着窗外。
耳边又响起了刚刚秦榛好意的提醒,她说,她可以找庄杰帮忙打听一下章扬的联系方式,但周静芒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他都不联系自己,自己干吗要上赶着被人嫌恶。
但,即便每天这样给自己洗脑,周静芒还是无法控制地一天无数次想到他。
学习会不会吃力?有没有照顾好自己?培训班进展怎么样?还要多久才能回来?
这些问题缠绕着她,让她做什么都束手束脚,提不起劲。
暑假过半的时候,父母察觉到了周静芒的异常,以为是高中学习压力太大,在完全没有跟她商议的情况下,就定了前往海边的车票,说要带她去散散心。
周静芒当然不会反对。她巴不得多做点儿什么别的事来分散一下注意力,可是当她拿到车票的瞬间,突然想到,这座城市与章扬所在的A城很近。
地图显示,只有一百公里。
到达火车站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趁爸妈去洗手间的工夫,周静芒拖着行李箱,跑到售票处,询问了一下去往A城的车票。
当晚十点会有一辆。她鬼使神差地用自己攒下的零花钱买了张票。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一直到跟着爸妈乘出租车抵达提前定好的海景房,放好行李,出门吃晚饭时,她才发现,那张车票还在手里,并且已经被攥得发皱发烫。
晚饭后,她没有跟爸妈去海边漫步,而是以“太累”为由独自回酒店休息。这时,时钟已经指向了八点半。
还剩一个半小时,酒店离火车站很近,时间非常充裕。周静芒将自己的行李箱打开,从一堆短裤中挑出唯一一件浅蓝色背带长裙换上,赶了一天的路,脸上灰扑扑的,她迅速洗了把脸,将被海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编成麻花辫斜搭在肩上。
九点一刻了。
她写了张字条给父母,怕他们紧张,用词筛选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爸、妈,我去A城找个同学,明天一早就赶回来。别担心。
周静芒背着双肩包,一路奔跑着来到马路上,招手拦下了出租车,她的心跳得很快。她根本不允许自己想太多。
她怕想太多会让自己失去勇气。
路上堵了会儿车,到达火车站时,她要乘坐的那辆车已经在检票了。周静芒三步并两步地奔过去,乘客很多,她排在队尾。
终于到她了,检票员示意她出示车票,周静芒这才反应过来,她忙拉开书包拉链,去翻自己的钱包,才发现车票不见了。
怎么会呢?她蹲下来,将书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在地上,依旧没有找到那张车票。
乘客已经全都进站了,远处响起铃声。检票员低头对她说:“你赶不上了,找到车票以后去改签,坐下一趟吧。”
周静芒坐在地上,汗水浸湿了她的头发,背带裙里搭配的白色T恤也黏呼呼地贴在了背上,她忽然双手捂脸,蹲在那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即便找不到车票,她还有剩余的零用钱,足够再买一张车票,但是,她的勇气耗光了。
她为自己的不够勇敢而感到愤怒,又因为自己刚刚的冲动后怕。
周静芒讨厌这样的自己。
也讨厌对章扬的想念。
周静芒背着包失魂落魄地回到酒店,父母还没有回来,字条原样压在台灯下面,她抽出字条,撕成碎片丢到马桶冲进了下水道。
一转身,发现那张车票竟被她落在了洗手池下面,她捡起来,塞进书包夹层里。
不舍得丢掉的怯懦成了她无法说出口的秘密。
3
周静芒做了一个梦。
灿烂的晚霞将一望无际的海面映成柔和的黄色,风轻柔得不像话。浪花轻轻拍打脚踝,她和章扬并排坐在沙滩上看海。
只不过,如此完美的场景,章扬却突然望着她说了句:“周静芒,为什么你的短裤上缀着这么多层蕾丝边,你以为自己是公主吗?”
周静芒从海边的躺椅上醒过来,章扬这家伙在梦里都不忘攻击她的审美。真是够了!
她睁开眼睛,望着面前抄着裤兜,站得像棵杨树一般挺拔的男生,不可思议地晃了晃脑袋。难道还在梦里?
男生把手从裤兜里掏了出来。
欸?周静芒用手拍了拍脑袋。
男生朝她走了过来。
周静芒慌了。她伸直双臂,拒绝他的靠近:“别,别过来!”
章扬顿住脚步,歪着头不耐烦地看着她。周静芒清清嗓子,试探着问:“你是人,还是……我的幻觉?”
章扬伸长手臂,将手掌整个盖在她的脸上:“感受到了吗?有温度的实体。”
周静芒挥掉他的手臂,嘴巴张得大大的:“你……你……”
章扬见她“你”了半天,却什么都没说出来,直接打断她,道:“秦榛找庄杰要了我的联系方式,告诉我你和你爸妈来海边玩的事儿。这的沙滩就这么大,随便一找就找到了。”嗯。打死他也不会告诉周静芒,自己下了火车坐错公交车,又被出租车司机骗,几乎绕着这座城市转了个圈才来到这里。
来到她面前。
一个多月没见了,这家伙晒得又黑又瘦,跟个营养不良的小朋友似的。“你爸妈没给你饭吃吗?”
周静芒根本没有在意他的嘲笑,她仰头望着他,语气里有无法掩饰的欣喜:“你和谁一起来的?培训班的课程紧吗?什么时候结束培训?你今晚还回去吗?不回去的话住哪里?”
“打住!”章扬伸手制止他,“我脑子不好,记不住你这么多问题,你一个一个问,反正……”他露出了来这里的第一个笑容,“我有的是时间。”
来之前他其实做好了周静芒会不高兴的准备,他完全猜不透她对自己的看法,她表现出来的那些示好,常常令他以为自己已经靠近答案。可过不了多久,她又会立刻给予否决。所以,他本打算一整个暑假都不联系她的。但是,得知她在离自己只有一百公里的地方之后,他一刻也坐不住了。
看看她就好。章扬的自尊心告诉他,做到这一步就是极限了。
但是,远远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开始失控。
还好,周静芒的表现,让他挺满意的。没白跑这一趟,他想。
望着面前瘦瘦小小的女生,他的心里突然滋生出了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温柔。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因为她而变得亲切。这片拥挤的海,因为她而展露出安静美好的角度。
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的角度。章扬突然有些感动,被这股感动劲儿鼓动着,他决定告诉周静芒,她在他心里的位置,其实和别人不太一样。
他上前一步,站到离她很近的位置,正思索着怎么开口,对面刚刚还表情羞怯的周静芒突然目露凶光,她狠狠踹了他一脚,而后径直向前跑去。
章扬抱着自己的腿跌坐在地,耳边听到周静芒正大声地跟父母解释:“没事儿,遇到个变态。”
变态?章扬恨恨地闭上了眼睛,就算因为担心被父母抓包而故意掩饰,也不用做得这么过分吧?笨蛋!
章扬很生气,所以哪都没去,就坐在原地等着。心里有两个声音在打架。
一个声音说:承认吧,你这么等着,不就是担心她回来的时候找不着你吗?
另一个声音反驳:说什么鬼话呢!我是在等她来跟我道歉。
就这样,两个声音交战了不知多少个回合,天色已经全黑,三个小时过去了,章扬终于等来了周静芒。
他想发火的。但是看到她穿着长长的背带裙,编着麻花辫,捧着一碗炒饭,在温柔的月光下向他跑来时,他的怒气全消了。
“对不起。”她气喘吁吁道,“我身上的钱只够买这个了……”
“嘁!”章扬抢过那碗炒饭,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的确饿了,上一顿饭还是中午在火车上吃的一桶泡面。
“真难吃!”他将最后一口饭咽下去,发表评论。
周静芒笑了:“口是心非。”
浪花轻轻打在脚踝上,夜晚的沙滩人少了许多,很安静,风凉凉的。沉默了一会儿,章扬突然说:“周静芒,起来一下。”
“干吗?”她不明所以。
“让你起来就起来。”章扬不耐烦地拧起眉头。
周静芒不情愿地站起来。
她离天空更近了,月光笼罩着她,美得像幅画。章扬痛恨自己的眼睛没有拍照功能,不然,他就可以让这一瞬间永远定格。
“转个圈。”他的嘴角扬了起来。
“发什么神经?”周静芒质问他。
“你不是故意打扮了一下吗?”章扬挑挑眉,“我在好好欣赏呢!”
又被识破了。周静芒尴尬地咳嗽一声,把头转向一边。幸好夜晚的光线可以帮她掩饰脸红。
“脸红了吧?”章扬问她。
“没有!”周静芒嘴硬。
“那你把脸扭过来,让我验证一下。”
“就不!”
“那你就是脸红了!”
“没有!”
……
其实,后来回忆起来,周静芒觉得,那片星空、那片海和那时的风应该足以成为一生中最美、最浪漫的场景。
但她和章扬却只顾为了无关紧要的小事争执。
他们没有解开误会,没有倾倒真心,也没有好好地憧憬一下两个人的未来。那些以为在以后共处的日子里可以自然而然消解掉的矛盾,最终却垒成高墙,横在了他们中间。
大概正是因为辜负了那么美好的时刻,所以,时光惩罚他们,让他们所有的心里话永远装在心里。
再没机会诉说。
4
暑假开学后,高三到来了。
教室里再难听到嬉闹声,整个房间都被翻书声、写字声充斥。高三年级的体育课已经停了,音乐、美术、思想品德也全都变成了自习。学校的一切娱乐活动会自动将他们排除在外,从前总是丰富多彩的黑板报被一个大大的倒计时数字替代。周静芒每次看到那串大写加粗的数字,都会禁不住打个寒战。
所有人都进入了备战状态,包括章扬。
他的培训课程还在继续。他每周要赶去A城上一次舞蹈课。高考的舞蹈与他现在所会的街舞有差,再加上,高考还要考副科和音乐理论知识,这么短的时间里,准备如此多的项目,周静芒其实很担心他能不能吃得消。
但听庄杰说,章扬简直是天生为音乐而生的,从未接触过的视唱练耳,他听一遍就能默唱出来,而且音符旋律正确率百分百,早就成了他们培训班的尖子生。
把章扬跟“尖子生”画上等号,周静芒觉得这感觉挺奇妙的。
为了方便和学校联络,章扬买了一部手机。周静芒是第一个知道他手机号码的人,但好几次,她只是在电话亭停留一下,又走了。
她天生性格扭捏,没办法想当然地做想做的事。
直到一个深秋的傍晚,她收到了同学从传达室拿来的信件。
拆开那个大大的牛皮信封,周静芒看到了一本杂志。
杂志社为什么要寄杂志给她?她狐疑地翻开,在看到目录上用铅字印出的自己的名字时,惊得张大了嘴巴。
她的小说发表了。
不是从前拜托语文老师投递的那些,是她用磁带录给章扬的其中一个故事。
之前给了语文老师那么多文章都没有回音,她早就默认退稿了,也曾无数次怀疑自己或许并没有什么成为作家的资质。没想到……章扬默不作声地帮她圆了梦。
信件里有编辑写给她的信,除了那些意料之外的对她文字的夸赞之外,编辑还说明,她是从堆满稿件的邮箱里,一眼被这个稿子的标题吸引,才点开查看的。
标题是章扬帮她取的,叫《以前的青春,以后的我们》。
周静芒将信塞进信封,抓起书包跑出教室。
她想到,去年寒假,她躲进被子里将本子上的文字变成冬日夜晚低哑的声音。
而章扬,塞着耳机,在网吧的电脑前,将她的声音,变成了文档里的宋体五号字。
然后现在,那些字被工整清晰地印在杂志上,提醒她梦想成真这件事,确是事实。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周静芒的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发表了。章扬,发表了。”
没有说姓名,话也语无伦次的,但章扬还是一瞬间就懂了。他比她淡定得多,只轻轻“哦”了一声。
周静芒以为他没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立刻开口解释了一通。没想到得到的依旧是一个不冷不热的“哦”。
“喂!”她不满地噘起嘴巴,“你要没话说,我就挂了。”
“周静芒,你要敢挂就死定了!”章扬突然吼道。
呃……周静芒不解,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发脾气?
“你听着。”章扬的语气依旧冷冷的,“你会发表文章是早就在我预料之中的事,故事写得好,文笔又很棒,不发表才怪呢。”
在夸她?周静芒扬扬眉,第一次听别人用这么愤慨的语气夸人,有点儿新奇。
“还有!”他停顿一下,又吼了起来,“你为什么现在才给我打电话?为了让你先成为第一个和我通话的人,你知道我最近挂掉了级部主任几次电话吗?如果我回去被他骂,一定会把你拉去垫背!我章扬说话算话!”
说完他就挂了。
周静芒站在原地,握着“嘟嘟嘟”地传出忙音的话筒愣了几秒钟后,突然放声大笑。
银杏树上仅剩的几片叶子,被她清脆响亮的笑声震得落了下来。
高中生涯里的最后一个秋天也要过完了。高考,更近了。
因为没有早一点儿给章扬打电话,他闹了很久的别扭,后来每次周静芒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他都强迫她打够十分钟再挂。
周静芒本来就不算是很会聊天的人,总是说着说着就词穷了。
于是,学校操场边,那棵已经掉光叶子的银杏树下的电话亭里,第N次出现了同样的对话:“章扬,我没话说了。”女生弱弱地说。
“那你就沉默。”男生的语气很强硬。
那也太尴尬了!“那要不,你给我唱首歌?你们副科不是要考声乐的吗?让我听听你学得怎么样。”
“看乐理书呢,没空。”
“那我就愣着吗?”
“随你。”
“啊,要不我背单词吧?”
“随你!”
……
沈潆洄跑到操场上放松精神,走了一段,刚好听到这段奇怪的对话,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问道:“静芒,你给谁打电话呢?”
周静芒回头看到沈潆洄,再见都没跟章扬说,就心虚地挂掉了电话。
为什么在面对沈潆洄时,她总是格外心虚?周静芒是后来读了大学才明白。因为她知道沈潆洄对章扬有好感。而且,沈潆洄每次试探她对章扬的感情时,她都否认了。
可她的表现明明与自己的答案相悖。所以,她怕被沈潆洄质问。
她也怕伤了她们之间的友谊。
“我妈。”周静芒毫不犹豫地扯谎。
但沈潆洄明显不相信,她笑得意味深长。
两个人一同在操场上散步,走到第三圈时,沈潆洄忽然说:“我要不要也去考舞蹈专业?”
周静芒真诚地劝阻她:“你的成绩足够应付高考了,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沈潆洄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你不会是怕我和章扬考到同一所大学、同一个系吧?”
“哈哈!”周静芒假笑,“我干吗害怕这个?你想哪儿去了?”
沈潆洄凑过去,在她耳边低语:“静芒,你可以骗我,但不要骗你自己。我去买酸奶,顺便帮你带,你回教室等我吧。”说完她就跑开了。
周静芒望着她远去的窈窕身影,突然想起了军训时的那段时光。
那时候,她们心无旁骛。
而现在,她们心中有雾。
但到底那时候好一些,还是现在好一些,周静芒也想不出答案。
5
下初雪那天刚好是周六,章扬本该去上培训班的日子,但他没去。
他约了周静芒一起去滑雪。
他们的技术都不怎么样,两个人穿着笨重的滑雪服,在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里,笑着跌倒,再笑着爬起来。好像每一个时刻、每件事、遇到的每个人都让他们感到开心。
滑了几圈,再也滑不动了,两个人干脆找了个被几棵松树围拢的角落坐了下来。
他们一人坐在一边,中间隔着一段距离。
章扬望着坐在对面整理鞋子的周静芒,从背后抓起一把雪,捏成雪球朝她丢了过去。
周静芒被偷袭,衣服上沾满了雪,但因为穿得厚,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她也抓起一把雪,随便捏了几下就朝着章扬丢了过去。
两个人你来我往,砸对方砸得不亦乐乎。到最后干脆不捏雪球,直接朝彼此撒雪。
蓬松的雪散落在他们中间,蒙眬的视线里,盛满了好似被滤镜柔焦后的世界。
美得令人惊叹。
周静芒撒雪时,不小心带起了一根树枝,树枝飞过去,砸到了章扬的眼睛,他应声倒地。
她赶紧跑过去,看到他捂着眼睛躺在雪地上,表情很痛苦。周静芒的眼泪一下子吓出来了,那一刻,她满脑子都在想,万一章扬的眼睛有什么闪失,他还怎么上舞台啊。
“疼。”章扬总算出了声。
“那怎么办?”周静芒紧张不已,“要不,要不我们赶紧下去,去医院吧。”
“不用。”章扬坐起来,拿掉那只捂着眼睛的手,眯着眼睛对她说,“你给我吹吹。”
周静芒完全被他认真的表情迷惑了,根本没有思考这么做的科学性,就听话地照做了。
她仰起头,凑近他的眼睛,轻轻吹了几下,而后垂下眼睛,问他:“好点儿了吗?”
是这一刻,她才察觉出不对劲,他们离得很近。
太近了。
近到几乎能看清彼此脸上细小的绒毛。
而章扬刚刚还眯着的眼睛,此刻睁得大大的,目光玩味。
周静芒从他清澈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无措的表情,被耍了。她猛地推开章扬,转身跌跌撞撞地滑了下去。
“怦、怦、怦……”
她把头埋得低低的,她觉得,滑雪场的所有人一定都听到了她心跳的声音。
回家的路上,两个人格外沉默。但又觉得这种沉默一点儿都不尴尬,反而很默契,很舒服。
雪还在下,周静芒抬着头,微笑着凝望飘落的片片雪花,整颗心涨得满满的。
章扬瞥她一眼,笑着说:“你在拿自己的脸接雪吗?”
明明那么美好的时刻,被他一下子带偏了。周静芒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雪落在章扬头上,在逆光中,她仿佛有一瞬间,看到了他年老时的模样。
“小老头儿。”她嬉笑着说。
章扬立刻怼了回去:“小老太婆。”
“小老头儿。”周静芒的笑容更大了。
“小老太婆。”章扬转头望着她,嘴角也扬了起来。
这么美好的一天,他们都不想太早回家。转而去了附近的公园,天色已晚,公园里没什么人,松树被染成白色,路灯下,雪花轻轻柔柔地旋落。
一切都很美,但户外真是太冷了。
章扬见周静芒不时地缩脖子,便起身去门口的奶茶店买热奶茶。走之前,他把手机留给周静芒玩。
她玩了一盘连连看,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周静芒犹豫了很久,还是挂断了。
今天,她自私地不希望任何人来打扰这份难能可贵的美好。
对方锲而不舍,又打来,周静芒再次狠心挂断了。
第三次,望着屏幕上闪动的号码,周静芒闭上眼睛,小声说了句:“对不起,就一个小时。”就让我霸占他一个小时,然后她闭上眼睛,挂了。
电话再没有打来。
章扬回来之后,尽管“有人给他打过电话”的事情一直堵在嘴边,但她还是极力吞咽着。跟他说着无关的笑话,没有提及。
公园管理员来提醒他们到关门时间了,周静芒率先起身,“走吧,太晚了。”
章扬也跟着站了起来。一直走到公园门口,她才开口,“刚刚忘记告诉你,你买奶茶的时候,有人给你打过电话,我不知道对方是谁没敢接。”
“没关系。”章扬漫不经心道:“不重要。”
周静芒暗暗弯了弯唇角,又忍不住说:“寒假你就要去参加艺术生考试了吧?有把握吗?”
章扬白她一眼:“我章扬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明年,我们就能一起去读大学了。”
周静芒重重地点头。初雪、星空、晚风和路灯一起见证了他们的约定。
她觉得满意了。自己的整个高中生涯,自己最美好的青春时光,因为拥有这一刻,而变得无可比拟。
当然,那时的她还不知道,最美好的时刻,往往就是故事的终点了。
6
雪后初晴的周末清晨,整个小城被早间新闻的一则独家报道惊醒。
那个被通缉了许久的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在昨天夜里落网了,他在小城的流浪汉集中地躲了很久,最终因为受不住饥饿,上街勒索一名女学生,因为女学生不配合,凶犯恼怒之下用刀砍断了她的左臂。幸而一中的级部主任经过,及时报警,救下女学生,并与警方合力抓住了凶犯。
周静芒还在被窝里赖床,妈妈在客厅里叫道:“静芒,快出来看看,你们学校老师成英雄了。”
周静芒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打开门走出去,挠着头问:“什么英雄?”
“就那个连环杀人杀案的凶手终于落网了。”妈妈叹口气,“真是可惜了那个叫秦榛的女学生了,年纪这么小,就断了条胳膊。”
“什……什么?”周静芒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皱着眉头跟妈妈确认,“你说谁?谁胳膊断了?”
妈妈指着电视,将刚刚的新闻报道复述了一遍,这才察觉到女儿的不对劲。
周静芒站在沙发一侧,脸颊苍白,全身都止不住地抖了起来。
“你怎么了?”妈妈赶紧走过去,伸手扶住她,“是不是贫血了?”
“妈。”周静芒的眼泪忽地涌了出来,“秦榛……秦榛是我好朋友。”
周静芒是真的慌了。上次章扬坠楼的事虽然让她对“生死”的概念有了认知,但她毕竟刚满十八岁,十八岁的周静芒所看到的世界一直都是美好如画的,她从没有意识到,危险竟然就潜伏在自己身边,离她那么近。
妈妈陪她一起去了医院,询问到秦榛所住的病房在三楼后,她领着周静芒来到楼梯口,揽住她的肩膀,问:“你自己去,还是要妈妈陪你上去?”
“我自己上去。”她想都没想地回答。
周静芒已经平静多了,无论多么可怕的结果,好像只要多一些时间,都能慢慢适应,仔细想想,这才更加可怕。
当所有人都想当然地认为失去一条胳膊也没什么大不了时,真正受伤的秦榛会有多么难过?
周静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些。她一口气爬到三楼,快步行至秦榛的病房门前,忘了敲门,直接走了进去。
房间里有很多人。
那对陪护在秦榛病床前的中年男女应该是她父母。扛着摄像机的记者站在一旁录像,有个化着妆的年轻女人弯腰拿着话筒,对准躺在病床上的秦榛。
没人发现她。周静芒从几个人的身体缝隙中,看到了秦榛苍白的脸颊。
一向开朗活泼的她很少展露出这样的脆弱。周静芒想走上前去给她安慰,却被一只冰凉的手从背后抓住了。
她惊了一下,而后回头,看到了表情冷漠的沈潆洄。
她不由分说地将周静芒拽出病房,来到走廊尽头。
“昨晚,你是不是和章扬一起去了学校附近的公园?”她劈头盖脸地问。
周静芒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头。
“为什么章扬昨晚不接电话?”沈潆洄的眼睛里蓄了泪,“你知不知道,秦榛出事的地方就在那个公园附近的死胡同。我昨晚去图书馆自习,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你们去那里。又往前走了没多远,就发现秦榛跟那个凶犯纠缠在一起。我想着你们离得那么近,只要打了电话,很快就能赶过来,可是我打了三次,都被挂断了!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不接电话?”
周静芒呆住了。原来,那三个电话是……
“我不知道。”她惊恐地摇头,“我真的不知道那个电话是你打来的。”
“算了。我也没资格说你们。”沈潆洄突然垂下头,肩膀一耸一耸地哭了,“我没有过去。那个凶犯掏出刀子的那一刻,我跑到街上求助,我拦住了级部主任,可是……”她声音颤抖着说,“我没敢过去,自始至终,我都没敢过去。”
灾难就是这样,在发生之前,谁也无法预料它的发生,在发生之后,谁也无法预料它的后果。
秦榛失去了左臂,安装假肢,整个寒假都在医院,她休学了。工作繁忙的父母为她请了全天陪护的阿姨,给她煲汤、陪她聊天,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周静芒每次跑去看她,她都捏着自己圆圆的脸颊埋怨,住院竟然还把自己住胖了。
庄杰来得更勤,两个人斗嘴的功力锻炼得越来越强。
章扬去外地参加考试之前也来了趟医院,他用自己挣的钱买了昂贵的补品,一样一样放在医院病房的桌子上,被秦榛嘲笑这么郑重是不是没安好心。
沈潆洄包了秦榛每天的下午茶,变着花样做出的蛋糕甜点深得她的欢心。
其实,周静芒并不能确定,她和沈潆洄一起藏在心底的秘密究竟有没有被秦榛发现。这件事发生后,秦榛身边的人、事发胡同周边的路人,几乎全都被采访了个遍。所有细节都被挖了出来,秦榛或许早就从那些报道中拼凑并还原出了他们隐瞒的真相。
但她看起来似乎没什么改变,每天感慨着,生个病居然带来了这么多幸福感。即便如此,周静芒和沈潆洄仍旧心照不宣地对那晚的行踪绝口不提。
不想破坏她们之间的友谊,也不想让秦榛失望受伤。
更不想的是,承担这份沉重的过错。
虽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但时光呈现出的竟是一片祥和安宁。直到农历新年过后不久,凌晨来了。周静芒出去帮秦榛买水煎包,推门之前,刚好听到里面的谈话声。
凌晨语气冷淡地说:“那天,不是我让你来找我的,是你自己非要来的。”
秦榛声音低沉地应道:“是。”
凌晨的声调提高了些:“我告诉你了,让你不要等我,早点儿回家,是你非要等我的。”
秦榛接着回答:“是。”
“啪”的一声,凌晨像是把杯子扔在了地上,他吼了起来:“是我让你不要跟着我,你不听,我才绕小路把你甩开的。”他停顿了一下,呼吸声很重,“秦榛,你记住。你的胳膊没了,是你的问题,跟我没关系。”
安静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秦榛幽幽地道:“好。”
然后凌晨大步走出病房,看到门口的周静芒,愣了一秒钟后,转身走了。
周静芒没有进去,她站在外面,看到秦榛抽噎着哭了起来。
这是她受伤之后第一次哭。
不是为了失去的左臂,而是因为脆弱又残酷的人性。
憧憬了那么久的男孩子,放在心上那么久的男孩子,在她眼里全世界最棒的男孩子,为了推卸责任,连基本的礼貌都丢弃了。
怎能让人不心痛?
夜晚,睡觉前,她又一次想到,一直被大家嫌恶的级部主任去医院看望秦榛的那天,他先是板着脸把她训了一顿,斥责她大晚上到处乱跑。秦榛笑嘻嘻地接话:“老师,我现在已经不是一中的学生了,你就省点儿口水吧。”级部主任望着她的断臂叹了口气,语带抱歉地说:“老师对不起你,要是早点儿赶过来就好了。”
因为这句话,完全抵消了周静芒对级部主任将近三年的反感,她开始由衷地敬佩他,这也是周静芒第一次体会到所谓的大人的担当。
这是他们所有人都还没有的。
7
因为忙碌,这个寒假过得特别快。好像只是一转眼的工夫,就开学了。周静芒背着书包踏进教室,看到坐在教室里的所有同学脊背更弯了,脸都快要埋进书本里了。
一瞬间,她想起刚入校时的那段日子,每个人都活力四射,一副“我的人生我做主”的潇洒模样。但是现在呢,他们终于领悟,在为自己的人生做主之前,还需要服从常规,踏上“高考”的独木桥,过关斩将。
章扬的艺术考试要进行到三月份,周静芒给他去过几个电话,他信誓旦旦地告诉她,艺考绝对没问题,但文化课有点儿悬。他本来成绩就不好,又耽误了这么多天的课程。他让周静芒帮他准备一套各科题目速懂题,用来临阵磨枪。
周静芒不敢懈怠,这些日子里,她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做题上面。她几乎做完了涵盖各个省份的历年高考试卷,而后从中选出出现率最高的题目,打算等章扬考试回来重点给他讲解。
或许是心无旁骛的努力起到了效果,之后的每次考试,她都是第一名。
沈潆洄也保持在第五名的位置,反而是凌晨。他的名次一次比一次落后,最近的一次会考,已经跌到了第十五名。
周静芒几次看到他被班主任叫进办公室谈话,每次都是脸色灰败地去,脸色更灰败地回来。
她大概能猜到,他的成绩为什么会下降得这么厉害。
在医院里住了几个月的秦榛,失去左臂的秦榛,再没有来过一中的秦榛,休学在家的秦榛……他的大脑被这些占据,分配给学习的部分自然越来越少。
周静芒跟沈潆洄暗暗约定对秦榛隐瞒凌晨成绩变差的事。不想让她再为凌晨担忧,也不愿她与凌晨有任何瓜葛。
她们一起痛恨着他,就好像,这样就能减轻自己的负罪感一样。
三月中旬,流感侵袭,全班病了一大半,周静芒也没能逃过去,上呼吸道感染并持续高烧,妈妈让她请假,她却戴着口罩坚持上学。
班主任特意从家里弄来一个电磁炉,每天在教室里熬一锅醋,说是可以杀灭教室里的流感病毒。经过熬煮的醋气味刺鼻,周静芒鼻塞严重,竟还能闻到余味,一边觉得难闻一边又觉得格外温暖。
她在这种奇妙的氛围里昏昏沉沉地上了一个星期的课。周五中午,随便吃了点儿沈潆洄给她从食堂打来的饭菜,便趴在桌上睡了。
春天的午后,阳光里有了微微的暖意,可风吹过来时,还是很凉。“谁把窗户打开了?”她趴在臂弯里,不满地咕哝着。下一秒钟,她觉得自己好似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包裹住了。
毛茸茸的,很舒服的触感。味道……是一种暖暖的清香。
属于章扬身上的那种特殊的木香。
咦?周静芒被自己的想法吓醒了,她一个激灵坐起来,正好对上了章扬的目光。
“才俩月没见,需要看这么久吗?”他戏谑地说。
周静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了看他裹在她身上的羊绒围巾,小声道:“我还以为自己发烧烧迷糊了呢。”
“所以你发烧的时候也在想我?”章扬挑起眉毛,望着她烧红的脸颊。这家伙,都病成这样了为什么还来上课?
“没工夫跟你斗嘴。”周静芒从桌洞里掏出厚厚一沓试卷,“我们抓紧开始补习吧。只要做完我画出来的这些题,保你高考过关。”
“得了吧!”章扬敲她脑袋,果然,手指像是触到了一块烧热的炭,“我不相信一个高烧的人,你赶紧给我回家养病去。”
周静芒的确觉得头痛欲裂,反正下午也没什么重要的科目,她没再推脱,找班主任请了假就任由章扬骑自行车把她送回了家。
因为头太晕了,她一路都闭着眼睛,根本没力气跟他讲话,也没有问他考得怎么样。章扬将车子停在她家巷口的银杏树下。
初春时节,刚刚抽出新芽的银杏树呈现出清新的嫩绿色。
“自己能回去吧?”他坐在自行车上,探着身子问她。
周静芒乏力地点点头。
“那你走吧,我看着你走。”他说。
周静芒听话地转身朝前走。走了一段,她迷迷糊糊听到章扬在后面叫她的名字。
停下脚步,回过头,她看到他笑得一脸灿烂地说:“我只允许你生病两天。”他更大声地加了句:“两天之后,学校见。”
神经病!生病几天你也能管得着?周静芒腹诽,可嘴角却忍不住地翘了翘。
8
唉!周静芒本来不想显得自己这么听话的,可是,她真的只生了两天的病。第三天就完全康复了。
鼻子不堵了,嗓子不疼了,体温正常了,也没理由不去学校了,可是走进教室,看到章扬一副得意扬扬的模样,又有点儿不爽。
周静芒将这份不爽全用在了给他突击补习文化课上,课间、放学后、自习课……所有能够利用的时间都被她利用了起来,原以为会把贪玩惯了的章扬虐得体无完肤。谁知道,他全盘接受了,并且,还非常认真地对待。
她给他讲公式,讲解题思路,讲如何巧妙记忆政治、历史要点,每天说得口干舌燥,却倍有成就感。
因为章扬完全按照她的要求做了。后面的几次小考,他的成绩都在稳步上升。班主任每次宣读完名次后,庄杰都像看怪物一样看向章扬,用口型质问他:说好一起落榜的,你什么意思?
周静芒背过身,几乎笑岔气。
为了不让庄杰感觉到背叛,她在一天午后向章扬建议,拉庄杰进来,她帮他们一起补习。但章扬摇头道:“庄杰毕业之后就出国留学了。”
“啊?”周静芒大吃一惊,“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多孤单啊……”
“庄杰他爷爷和姑姑都在国外,出国对他来说,只是换个地方潇洒而已。”章扬白她一眼,“而且他爷爷在国外还是个响当当的画家呢,人家家庭实力雄厚,前途一片光明。”
周静芒面上点了头,可心里还是觉得出国对庄杰来说一点儿都不好,他那么喜欢吃,国外的西餐能合他口味?章扬大概看出了她的心境,又补了一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这是人生的岔路口,我们谁也没资格干涉谁。”
想都没想,周静芒脱口而出:“那我算不算干涉了你?”
章扬用手指弹她额头:“感谢你的干涉。”
这一幕落在了刚进教室的沈潆洄眼里,她顿住脚步,转身朝外走去。
她知道,章扬已经拿到了艺考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他和周静芒正在为以后能天长地久地在一起而拼尽全力。
很多书上谈及青春,都会用尽世上一切美好的词汇。但是他们根本没有考量过像她这种失败者的青春。
她的青春里,酸涩大于一切。不公平,也不划算。
抬起头,她看到了站在楼道尽头,呆呆望着窗外的凌晨。沈潆洄走过去,从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待他转头,她突然愣在了原地。
刚刚的一瞬间,她其实是想问凌晨,愿不愿意跟她交往到高中毕业。
她为了给自己的青春留下点儿什么,差点儿利用了别人的感情,并且出卖了自己的真心。更何况,周静芒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应该为了她的快乐而快乐。
天!嫉妒太可怕了。她平复心情,淡淡地笑了笑,对一脸惊讶的凌晨说:“高考加油。”
然后她走出楼道,走进已经有了热度的初夏阳光里,暗暗夸赞自己:沈潆洄,做得好。
她确信,自己的背影一定看起来骄傲自信。但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滚烫的眼泪滑过她的脸颊,落在了地上。
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摸底考试。周静芒的成绩依旧占据首位,沈潆洄第三,凌晨还是徘徊在第十二名。而章扬,意外地跌到了四十几名。
周静芒觉得难以置信,上次考完他明明说感觉特别好的,怎么回事?她拿起他的试卷,挨个检查,发现速成学会的知识,他没办法灵活运用,所以好多题目他都解错了。拿到分数的反而是需要死记硬背知识点的语文和文综。英语和数学都只有十几分。即便数学不计入总分,这个成绩,要想考上他们选中的大学也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这么久的努力都白费了!
中午补习时,心烦意乱让周静芒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在章扬将一道数学题解错时,她口气冷硬地质问他:“为什么你连最基本的公式都不会正确运用?你是死脑筋吗?”
章扬愣了一瞬,而后朝她回吼:“我就是死脑筋,那你干吗要费尽心思给我补习?”
“你自己考得不好,还吼别人?马上就要高考了,你这个成绩怎么可能考得上?”周静芒拧起眉头,她还是年纪太小了,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根本无法伪装。
“考不上就算了,我又不是非得和你读同一所大学!”章扬说完,就起身踢开椅子,走出了教室。
周静芒颓败地趴在座位上,一边生自己的气,一边生章扬的气。
她知道自己不该跟章扬发火,也知道他心里其实并不好受,但她很累,所以没有追出去向他道歉。
等他回来吧,她想,等他回来,冷静下来,我就跟他道歉,然后鼓励他,最后冲刺一下,一定能在高考时拿到好成绩。
她以为,他们之间的未来已成定局,不可能再有什么变故,可是就是这个阳光明亮的午后,因为周静芒的笃定,命运嘲弄地翻翻手掌,改变了章扬的一生。
【青春不散同学会】
“我因为一直考不好,就在网上联系了一个倒卖高考试题的人。”凌晨吸吸鼻子,借着酒意,回忆起了五年前发生的那件事。
那个被他深埋心底,盖上层层叠叠的时光,却仍然不肯腐烂的秘密。
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摸底成绩让他彻底绝望了。但他不像别人,他是生来就必须要赢的人,所以,为了确保自己能顺利进入大学,他起了杂念,跑去网吧从网上找到一个自称窃取了高考试卷的人,拿着从妈妈那里偷来的五百块钱去和他交易。
他们约在学校附近的网吧包厢里。凌晨知道做这件事是违法的,被抓到不但会被取消高考资格,甚至会被拘留,所以,他很忐忑。
但,比起这份忐忑,他更想拿到一份体面的高考录取成绩单。他得出人头地,才有能力背负家庭的重担。
他不允许自己退缩,一路跑得飞快,到达网吧门口时,突然碰到了从里面出来的章扬。他吓了一跳,心虚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他看起来实在是太过紧张了,所以章扬察觉出不对劲,便反问他不好好复习来网吧干吗。
凌晨犹豫了片刻,突然决定对章扬说实话。他知道章扬想和周静芒考同一所大学,但是这次摸底考试,章扬的成绩太差了,所以,如果他拉章扬入伙,让章扬和自己分担这份恐惧,自己也会好受很多。
而且,他可以让章扬先去找那个人接头,探探虚实,自己再决定要不要出现。
抱着这样卑劣的想法,他把章扬拉到巷角,极力游说,见章扬直到最后都一脸狐疑,他祭出了自己的杀手锏:“你也知道,我家境不好,五百块钱对你们来说是小数目,但我实在拿不出来,我想让你帮我一起摊点儿钱。当然,如果不行,就算了。”
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章扬答应了。
“后面的事,你们也差不多都知道了。”凌晨坐在圆桌的主座上,将迟到五年的事实公之于众,“我真的没想到,那个人早就被警察盯上了,所以章扬前脚刚走进包厢,埋伏在网吧四处的警察就一拥而上,将他们抓住了。我没有上前澄清……”他垂下头,小声说:“我吓蒙了。因为担心牵连到自己,所以跑了。后来,我一直很担心章扬会供出我。”凌晨激动起来,“我虽然确实很害怕,但其实也已经做好了被他供出来的觉悟。谁知道他竟然没有!那个家伙……”他的声音哽咽了,“那个家伙直到最后都没有告诉别人我才是整件事的罪魁祸首。”
全场寂静,没有人说话。
大概每个人的记忆都重新回到了当年全校轰动的那一天。
因为私自与倒卖高考题目的人联络,有了重大作弊嫌疑的章扬被取消了高考资格。在专门为他举办的全校检讨大会上,章扬那个将声望看得比天还大的父亲,为了在民众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愤怒,也为了彰显自己“不包庇、不维护”的清正廉明,不惜当着全体师生的面,上台狠狠给了章扬一巴掌,他怒斥他:“混账!”
所有人的共同回忆只到这里,因为之后章扬就主动退学了,他们再也没有见过他。
但周静芒不同。
关于章扬的记忆,她比别人多一些。
检讨大会结束后,章扬在人流散去的操场上,与周静芒面对面站着。
是夏日舒爽的黄昏,操场边栽种的树木葱葱郁郁,映着天边灿烂的晚霞。
非常美丽的一天。
对面男生的脸上还留着那个通红的巴掌印,周静芒想到,那一次,为了跟父亲争取到选文科班的机会,他也被赏了这样一个狠狠的耳光。
“静芒。”他欲言又止。
一直骄傲自信的男孩子神情中突然流露出了胆怯,这让周静芒从心里认定他在心虚。
“你就这么信不过我吗?”她的眼中起了雾,周静芒语气铿锵地说,“我是全班第一名,我铆足了劲给你补习,我们共同努力了这么长的时间,一起做了那么多套卷子,因为你这次没考好,我甚至重新帮你制订了学习计划,你就那么信不过我?”
“不是的。”章扬蹙起眉头,他上前一步,试图帮她擦掉眼泪,“对不起,你别哭,你听我跟你好好解释……”
“不用解释了。”周静芒的心里很乱,一想到他们无法一起读大学了,她就深陷于崩溃恼怒。厌恶地挥开他的手,她咬牙切齿地强调:“就当我之前付出的努力都喂了狗,就当我们的约定是个玩笑。章扬……”她顿了顿,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我对你彻底失望了。”
章扬愣在原地,他震惊地望着周静芒,怎么也没有想到,连她也不相信自己。
他那份无比美好的心意竟然被这样曲解践踏。
忽然就不想费力解释了。
他将嘴唇抿成倔强的直线,赌上两个人此后的天长地久,换取那份好胜的自尊心。
他们各自转身离开,朝着与对方相反的方向走去。
就这样冲动地结束了他们之间的羁绊。
青春里的反目,总是非常利落干脆。那些说出口的狠话像尖利的刺,精准地扎进对方心里,成为难以愈合的伤口。
可是逞一时口快,理智回归后,才会明白,自己要为曾经那份根本无足挂齿的傲娇倔强生出多少遗憾。
多少懊悔。
多少永远也抵达不了彼岸的思念。
尾声喂,青春,你还好吗?
“怪你自己吧!”沈潆洄毫不客气地斥责她,“静芒,你是世界上最笨的守卫,你挡住了那么多次球,却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发现,你站错了位置,挡住的都是队友的球。”
聚会的气氛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凌晨还在哭,他彻底喝醉了。没有人责怪他,时隔多年,责怪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就是成年人与孩子的区别。
做事说话之前总是要先考量结果。
是变得慎重了,但也不那么坦诚了。
秦榛突然站起来:“哎呀,大家开心点儿,事情都过去了。如果哪天真遇见章扬,咱们也别提这茬了。人都得往前看。而且,没准人家章扬现在过得好着呢!”
有人附和:“对对!时间也挺晚了,要不咱们差不多就撤了吧!”
“别啊别啊!再等五分钟!”秦榛笑得一脸不怀好意,“我未婚夫马上就过来接我了,给大家介绍一下。”
大家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只有周静芒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为她和章扬鸣不平。
如果不是那件事,她和章扬根本不可能走到现在这一步。
整整四年的大学时光,有谁知道她是怎么过的?
她一个人守着他们的回忆,像个傻子一样熬到现在,竟然就这样因为一两句风轻云淡的话就抵消了?
周静芒气不过,她怒冲冲地起身,想要过去痛扁凌晨一顿。
总要有人为她和章扬的错过付出代价,不出了这口气她会憋死。
可是,沈潆洄用力拽住了她。
她的眼眶里也含着泪:“别只怪凌晨,你知道的,在章扬心里,我们所有人加起来的诋毁都比不过你一句轻描淡写的否定。”
沈潆洄想起,检讨大会结束后,自己在操场上看到的那一幕。
因为周静芒不信任他,章扬呜呜咽咽地离开了。她不忍心,于是追上去安慰。
她说:“章扬,我相信你,你肯定不是这种人,你告诉我,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可是,对于唯一一个愿意站在他身边的人,章扬的做法是,狠狠将她推倒在地,大吼道:“你相信我有什么用!你又不是她!”
沈潆洄是从那一刻开始觉醒的。
“怪你自己吧!”她毫不客气地斥责她,“静芒,你是世界上最笨的守卫,你挡住了那么多次球,却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发现,你站错了位置,挡住的都是队友的球。”
她们的谈话因为敲门声戛然而止,秦榛边起身跑向门口,边回头道:“他来了。”
门被打开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秦榛的未婚夫是庄杰。
成年后的庄杰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圆圆胖胖的,和秦榛站在一起,画面非常和谐。
周静芒想起,曾经庄杰戏说秦榛和他才是一个梯队的。
他们真的走到了一个梯队。
在一片起哄声中,秦榛如实汇报了她跟庄杰的恋爱史。
庄杰在国外时,常常给秦榛打电话,让她帮忙给她寄各种国内特产过去。
时间久了,秦榛不乐意,吐槽他:“你这么喜欢国内的吃的,干吗还不死回来。”
庄杰就趁机表白:“我怕我喜欢的女孩还喜欢着别人,看到就郁闷,不想回去。”
秦榛手舞足蹈地情景再现:“我那时还没听懂他的意思,就傻不愣登地追问,他喜欢的人是谁,我帮他打听一下。结果他说:‘我喜欢的是你啊!’”
暧昧的唏嘘声响起,秦榛和庄杰牵着手红着脸庞坐在一起,幸福的神情溢于言表。
周静芒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吃了那么多苦的秦榛,理应得到这样的回报。
她转头去找凌晨,却发现他不见了,沈潆洄低头告诉她:“他提前走了。”
周静芒想,这一刻,凌晨有没有后悔错失了秦榛呢?
“庄杰,你和章扬关系那么好,这几年见过他吗?他还跳街舞吗?”有人问了起来。
周静芒也将目光投了过去。
庄杰低头笑了笑:“那家伙自大得很!大概觉得毕业之前发生的那件事很丢脸,所以跟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断了联系,包括我。我也是这两天被叫去参加初中同学聚会时偶然从别人那里听说,他爸花钱把他送进了一所民办大学,他毕业后自考,做了律师。既然跟他爸妥协了,肯定就不可能再跳舞了吧!”
律师吗?律师很好啊。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他的消息。周静芒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在哪儿?还在这座城市吗?”她终于没办法继续假装矜持,“能不能拜托你的初中同学帮我要个他的电话号码?”
“我试试。”庄杰点头,然后他突然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光顾着跟你们叙旧了,忘了告诉周静芒,饭店门口有人找你的事情了。”
“啊?有人找我?”周静芒还没从刚刚的激动中回过神,心不在焉地问,“什么人啊?没什么人知道我来这啊!”
秦榛提醒她:“会不会是出租车司机发现你丢在车上的照片,给你送回来了?”
“现在的出租车司机这么热心吗?”周静芒有些怀疑,但还是决定下去看看。
步下楼梯,转进饭店大厅,一抬头,她就看到了立在门口的挺拔背影。
简洁的黑色西裤搭配军绿色棒球服,头发剪得短短的,脚上是一双黑色高帮帆布鞋。
“这位司机穿得可真够时尚的!”周静芒暗暗嘀咕着向前走去。
对方大概听到了脚步声,缓慢地转过身来。周静芒刚想打招呼,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两个人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
但那张瘦削英俊的脸,那个清淡干净的笑容,那股熟悉的被阳光晒暖的木香。
是他无疑了。
“不过五年没见,需要看这么久吗?”戏谑的表情浮现在他脸上,“因为你之前犯的错误太严重,即便我成了挺厉害的律师,还是没能说服自己原谅你。所以,周静芒,我决定,给你个机会,让你为自己辩护。”
“你……”周静芒觉得自己喉咙干涩、发痒,头顶的灯光太亮,将她照得眼花缭乱。她拼命眨了几下眼睛,望着面前变得更加清晰的身影,声音颤抖地问,“你是真的,还是幻觉?”
章扬笑了,他张开双臂,挑眉道:“你自己过来验证下不就知道了?”
——全文终——
年少无惧,青春万岁
像出版第一本书那样,这一次,我显得尤为紧张。
是的,看完了整本书的内容,你已经感觉到了,这次的简蔓,与以往不一样。
大概是很不一样的吧。没有任何戏剧化的事件,没有漂亮的结构,也没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反转,在小MM八周年之际,我用最简单平实的文字为你们写了这样一本书。
带你们认识了平凡真实的周静芒、章扬、沈潆洄、秦榛、凌晨和庄杰。
熟悉我的读者都知道,我写过很多大起大落的故事,剖析过很多复杂激烈的人物纠葛,也曾一次次残酷地将人性中最自私贪婪的一面呈现出来。
但在词词和绿茶找到我,想让我为与小MM相伴八周年的读者们写一本有纪念意义的书时,我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摒弃所有构思小说的技巧,切实投入地写一个真实又温暖的故事。
于是,入学、军训、结识新的朋友、篮球赛、校庆、运动会、和闺蜜看一场演唱会、补习、高考……这些充斥整个青春时代的日常小事,成了这本书的主题。
详细的大纲列出来之后,词词和绿茶约我去编辑部面谈。已经是深秋了,从地铁站去往编辑部的那条路非常漂亮,金黄色的树叶缀满枝头,而我,因为迫不及待想要听到编辑的反馈,完全没有心情欣赏秋景。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她们对于我不同以往的故事设定感到担心。
少了吸引人的伏笔,没有吊胃口的悬念,只靠写实动人的细节能否抓住读者的眼球?
那天下午,我们三个人在会议室沉默着坐了很久。
真的很久,三个人各自翻看着打印出来的那几页大纲,我其实不知道她们心里在做怎样的权衡,也不知道这份大纲究竟让她们想到了什么。但是,大约半个小时后,我们三个人忽然心照不宣地一起笑了。
“我们做吧。”词词拍了下桌子,口吻十分坚定,“青春哪有那么多惊心动魄的经历,想一想,我曾经的青春时光就都是这些日常。”
绿茶附和着点头:“我看到里面的章扬,就想到了我的高中学长,章扬怼人的时候简直跟他一模一样。”
我松了一口气,一直紧张的思维终于能够正常运转,于是开始解释我之所以这样构思的原因。很久之前,有位读者在微博私信我说:蔓蔓,每次看完你的书我都会哭,你能不能写一本让我笑的书呢?青春里不仅仅只有挫折,难道,那些温暖细碎的平常事就不值得记录吗?
我因为这段留言反思了很久。所以决定,在这本涵盖着“纪念意义”的书中,拨开青春中的挫折和遗憾,将那些闪着光芒的美好细节记录下来,呈现在你面前。
故事刻意设置在了高中时段。我知道,很多读者现在都已经步入高中了,私信中常常见到你们忧虑未来,认为高中就是人生中最黑暗的阶段。
我想告诉你们,不是的,绝对不是。
恰恰相反,在这段与成年接轨的,属于青春的最后一站旅程中,你所见识到的都是余生再无可比拟的美好风景。
还可以肆无忌惮地哭,还可以发疯一般地笑,还可以胡闹任性,还可以轻易获得原谅,还可以体会到内心被充盈的幸福感,还可以毫不客气地对某个男孩翻一个时长一分钟的白眼,或是整堂体育课都将目光偷偷投放在他身上。
那些幼稚的、害羞的、难以启齿的、令人苦恼的,与某个男孩子有关的小小郁闷,小小哀愁,小小酸涩,大概才是青春固有的模样。
因为前期工作做得很足,除了开头因为寻找最适合人物的叙述语气改了很多遍,之后都写得非常顺利。我在写到一些地方的时候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又在某些地方轻轻垂下眼帘叹息,直到最后一个字敲完,我伏在幽暗台灯照亮的书桌上,轻轻聆听自己的呼吸声。
突然觉得仿佛见到了寂静的夜晚,坐在狭小温暖的卧室里写日记的你。
八年时光凝结成一个隐形的通道,连接你我。
这就是我最希望达成的目的。
可以了,我想。我给绿茶发微信,告诉她我完稿了,并且已经毫无保留,竭尽全力。
最后,要感谢为这本书付出许多心力的绿茶,没有她每一次坚定的鼓励,以我的纠结症大概还会修改很多遍导致上市延期;还要感谢帮我争取到写这本“八周年主题书”机会的词词,虽然我已经私下里跟她讲了很多遍,但还是要再说一次:谢谢她的信任,谢谢她认为这本书“非我不可”;也要感谢为这本书倾心作序的小短,我很喜欢她写的故事,向往她性格中的洒脱自由,敬业的她在写序之前特意看完了全文,其间与我商讨修改了几处细节,让我受益颇多。
是你们的加持,使《我曾记得那男孩》如此美好。
这是我的第八本书,但是,如果以后你的闺蜜请你为她推荐一本简蔓的书。我希望,这一本会成为你的首选。
我相信,我们会有这种默契。
简蔓
2017.平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