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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沉默着,聆听听筒中传出的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章扬。”片刻的安静间隙,周静芒叫他的名字。
“嗯?”他像是已经躺在了床上,语调中散发出的安适让周静芒心中一悸。
“新年快乐。”她笑着说,“因为一直等着对你说这句话,所以在这之前我都没有祝任何人新年快乐。”
1
期末考试最后一门考完,周静芒走出考场,发现下了大雪。
雪花纷纷扬扬,将整个校园染成了白色。最好看的要数那片松林,感觉挂上彩灯,就是一棵棵梦幻的圣诞树。
“啊!你们终于考完了!我等好久了!”秦榛迎上来,不满地噘起了嘴巴。
护理学校放假早一天,她特意跑来这里,等周静芒她们考试结束。
“冷吧?”周静芒跑过来拥抱她,“呀!阿榛你瘦了!”
“可不嘛!”秦榛来回活动了下肩膀,“看到我胳膊上的肌肉了吗?都是练包扎练出来的。”
“拉倒吧你!”庄杰在后面怼她,“你怎么不说你脸大是趴着睡觉压的?”
“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不跟我吵架能死啊?”秦榛回头怒吼。
周静芒和沈潆洄相视笑了起来。
“雪下得这么大,没伞怎么走啊?”沈潆洄提议,“要不咱们一起去附近吃顿饭庆祝一下这学期结束吧?”
“好主意!”秦榛拍她肩膀,“学霸就是脑子转得快。”
周静芒下意识地往考场的方向望了望,章扬怎么还没有出来?
“等会儿啊,我叫上章扬!”庄杰转身往回跑,周静芒偷偷扬起了嘴角。
“那我也叫个人。”秦榛眼珠子转了转,娇羞地看了看大家,随后去追走到雪地里的凌晨。
望着她在雪中的浑圆背影,周静芒忍不住在心里感叹,感叹她的勇敢和坦荡。
一行六个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学校附近的烤肉馆。
店里人很多,他们找了个角落的圆桌,挤挤挨挨地坐在一起。在分配座位时,周静芒偷偷小跑了几步,坐在了章扬的身边。
铁盘上香喷喷的牛肉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大家举着杯子干了一杯又一杯可乐,气氛十分热闹。
趁着大家各自组队闲聊的工夫,周静芒终于逮着机会想跟坐在身边的章扬说句话,就看到坐在他另一边的沈潆洄凑了过去,问:“考试考得怎么样?”
这也是周静芒想问的问题,所以,她把耳朵竖得直直的。
“就那样吧。”章扬懒懒地回答,用筷子夹起一块肉塞进嘴里。
“我看你也没怎么复习,不怕考不好回家挨骂吗?”
周静芒默默在心中鼓掌,女王就是冰雪聪明,句句都是她想问的。
“我爸妈又不管我。”章扬漫不经心地说完,指了指烤盘,“再不吃都煳了。”
周静芒继续竖着耳朵等着,去年寒假她就被这些问题憋得一个假期都没过好,今年怎么也得弄明白。可是……沈潆洄竟然真的侧过头去吃烤肉了!喂!女王你也太不敬业了吧!为什么话只问一半啊?接着问啊——为什么不管你啊?难道你不回家过年吗?你不会打算一个人过春节吧?
周静芒用眼神催促沈潆洄,哪知道,她完全会错意,将筷子里夹得牛肉放进她餐盘里,温柔一笑,说:“你想吃这个是吧?”
吃个大头鬼啦!周静芒一边在心里哀号一边疯狂嚼肉。其实,她也可以直接问章扬的,但她觉得自己情商太低,万一对方的答案很悲伤,她怕自己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章扬突然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脸颊。
“啊!”周静芒捂着脸吃痛地喊起来,“干吗打我?”
“那么用力,怕你把牙齿嚼烂。”章扬说着夹了一堆肉到周静芒的餐盘里,“瞧你那点儿出息,都给你!”
咦?今天怎么这么善良?周静芒感动地望着他:“谢……”
“胖你一人,造福大家。”章扬扬起了嘴角。
就知道你不会说好话,周静芒默默翻了个白眼。
天南海北地扯了一通,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排队等位的客人很多,因此,烧烤店的服务员时不时走过来瞄一眼。虽然六个人的脸皮加起来也足够厚了,但也抵不过服务员一次次的“眼神”驱赶,
“走吧!”章扬率先站了起来。
雪还没停。他们一起前往公交车站。周静芒和沈潆洄一队,秦榛在前面缠着凌晨问东问西,然而,凌晨却故意和她拉开了距离。庄杰跟章扬走在最后。
高中时代的一半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周静芒脑海中像过电影一般闪现出许多画面。她对这些记忆犹新,全都仰赖于她正在写的那篇小说。
章扬为了街舞与父母的抗争,以及他对自己的鼓励,还有他把自己当作同伴的信任,让周静芒热血沸腾。
总有一天,她会捧着印着自己写的故事的杂志去给章扬看。
不是为了臭显摆,只是想证明,他不是一个人在努力。
公交车一辆又一辆地驶过,大家渐渐都走了,只剩下了周静芒和章扬。
站台上站着不少人,他们中间隔着一个广告牌,谁也没有走近谁。不一会儿,周静芒远远地看到,她要坐的那辆公交车来了。
她拧着自己的手指,踮起脚尖朝着章扬的方向望了望,终于忍不住跑过去,说:“我……我的车要来了。”
章扬点头:“看见了。”
“那……那我走了。”
章扬再次点头,“嗯,走吧。”
“你……你……”我为什么要结巴?周静芒在心里咆哮,然后继续结巴,“你……你回家过年吗?”
“别管闲事。”章扬懒懒地看她一眼,“好好写小说。”
唉!好吧!公交车已经进站,乘务员正在催促乘客赶快上车,周静芒失落地转身,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失落个什么劲儿。
不就是一个月的寒假吗!
一个月,三十天而已……
嗯……时间好漫长。
“周静芒。”章扬突然出声喊道。
她回过身,看到漫天飞雪中,高大挺拔的男孩子站在灰白的冬日夜色中,声音低缓地说:“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路灯下的雪花如钻石般闪耀,但仍旧比不上男生挂在脸上的笑。
周静芒垂下眼睑,偷偷弯起了唇角,整颗心像从高处稳稳落在了地上。
2
因此,进入寒假后的每一天,周静芒都是在等电话中度过的。
每次电话一响,她就飞奔出去接。
不是。
不是。
还是不是。
依然不是。
……
如此过了十来天,迎来了举国欢庆的除夕夜。
嗑着瓜子看着春节晚会,周静芒却完全提不起劲儿,眼神时不时瞄向安静的座机。
“丁零零”!
铃声大作,周静芒再次飞扑过去。
这次真是找她的了,但不是章扬,是秦榛,她在电话里祝她新年快乐,心想事成。周静芒也客套地回了大吉大利,事事顺心。
刚一挂断,沈潆洄又打了过来。
依旧是伴着一串串鞭炮声的喜气洋洋的祝福。准备挂断时,沈潆洄突然叫住她:“等会儿等会儿。”
“怎么啦?”周静芒重新将听筒放在耳朵上。
沈潆洄好像犹豫了一下,才问:“章扬给你打电话了没?”
咦?怎么突然问这个。周静芒佯装不屑地说:“潆洄你真逗,他干吗要给我打电话?”
“啊!这样吗?”隔着长长的电话线,周静芒仍然从沈潆洄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丝窃喜,“他给我打电话了。难不成只给我一个人打了电话吗?”
“啊?”周静芒愣了一下,没头没脑地说,“那恭喜你啊。”
接下来,沈潆洄又说了什么,周静芒根本没有听进去,挂了电话之后,她恍若游魂般坐回沙发上。
“咱们静芒在新学校交了不少好朋友啊。”妈妈夸赞道,“朋友拜年的电话这么多,这么开朗的性格一看就随我,不像你爸这个呆头鹅,一直就没啥朋友。”
“哎,我说,大过年的,你能不能不埋汰我?”爸爸抓起一把瓜子丢了过来。
妈妈笑着躲开:“说你一句怎么啦,还恼羞成怒了。”
周静芒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艰难地陪着二老打情骂俏。那种被蚂蚁啃咬的小小痛感再次侵袭了她。
为什么只给沈潆洄打了电话?明明说要给她打电话的。她都等了那么多天了……
周静芒咬住嘴唇,委屈的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还好,晚会刚好到了采访驻守边关不能回家的战士采访部分,主持人煽情的台词使她突如其来的悲伤也没有显得太突兀。
“你这丫头至于哭成这样吗?你又没有驻守边关!”妈妈笑着递给她一张面巾纸。
可是我的心驻守边关了啊!周静芒在心里哀哀回答。
没有等到十二点,父母就接连回房休息了。只剩下周静芒一个人,红着眼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死死盯着电视机守岁。
她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恨不能把电视屏幕盯出个窟窿。
主持人们站成一排,齐声倒数:“十、九……六……三、二、一!”
钟声“丁零零”地敲响了。
呃?周静芒一惊,钟怎么会被敲出“丁零零”的声音,太诡异了吧!她吓得往沙发上缩了缩腿,不经意间往桌上瞥了一眼,哦,是电话响了。
“喂!”她气震山河地吼了一声。
听筒中安静了几秒钟,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耳朵都给你震聋了。”
是……周静芒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是章扬?”
“除了我还会有谁给你打电话?”章扬漫不经心地问,“说来听听?啊……”他语带嫌弃地说,“难道是之前一起排街舞的那个小白脸?”
周静芒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这都多久的事情了,大哥你记忆力很棒哦!说起来,应该被兴师问罪的人不是我,是你才对,“你不是说寒假给我打电话吗?”她气冲冲地问。
章扬笑了,他的笑声听起来总有种睡不醒的慵懒:“我这不是正在打吗?”
“打……”周静芒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很想吼他,打得太少了!但是想了想……还是别说了吧。
他们沉默着,聆听听筒中传出的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章扬。”片刻的安静间隙,周静芒叫他的名字。
“嗯?”他像是已经躺在了床上,语调中散发出的安适让周静芒心中一悸。
“新年快乐。”她笑着说,“因为一直等着对你说这句话,所以在这之前我都没有祝任何人新年快乐。”
“傻不傻。”拎着水壶的那只手麻了,章扬用肩膀夹着听筒,倒换了下手。
“你在哪儿?”周静芒的声音像小时候吃过的棉花糖,蓬松柔软。
章扬想了想,没有隐瞒她,“在出租屋外面的电话亭。”
周静芒咬了咬嘴唇:“晚上吃了什么?”
章扬瞥了一眼刚从公共热水区打来的热水:“还没吃,打算吃红烧牛肉。”
“你还会做红烧牛肉啊?”周静芒的两只眼睛冒出了绿光,章扬同学很不简单啊!
章扬在脑海里快速回顾了一遍煮红烧牛肉方便面的流程,而后信誓旦旦地点头:“这有什么难的。”
周静芒夸张地称赞了他,而后又像他妈似的从衣食住行各个方面唠唠叨叨地嘱咐了他半天,才说:“那……那我挂了!”
“好,挂吧!”
“你还没祝我新年快乐!”周静芒不满地说。
“新年快乐。”
“那我真挂了。”
“周静芒你找打是不是?”
“你还会不会再打来?”
“……看情况。”
“什么情况?”
章扬不耐烦起来:“大小姐,你到底还挂不挂?”
“嘁!挂就挂。”
沉默。
章扬抿起嘴巴:“为什么还不挂?”
“催命鬼啊你!”周静芒喊道,“挂了挂了。”
“咔哒”一声,听筒里传来长长的忙音。章扬挂了电话,朝着二楼那间亮着微光的小小单间望去。
没有吃到水饺、没有看春节晚会、没有和睦的家人一起欢度春节。这些都没什么。
章扬弯起了唇角。因为,全都被周静芒这个傻瓜弥补了。
3
这个寒假,堪称周静芒上学以来过得最煎熬的假期。上半个月一直在等电话,下半个月……每天半夜偷偷拿着录音机蒙着被子录小说。
她真的不是自恋狂,天知道,让她捏着嗓子,声情并茂地朗读自己写的那些故事时,她的表情有多尴尬,但她也只能忍耐着录下去。
因为,是她答应章扬的。
没错,大年初二的晚上,章扬又打来一次电话,这一次章大少有了新指示,说假期太无聊了,让周静芒把自己写的小说录成磁带给他听来解闷。
你咋不上天呢?一开始,周静芒忍不住在心里怒吼,可,转瞬间又被章扬一句话给拿住了。
他慢悠悠地说:“既然你这么不讲义气,那我只能继续与孤单为伴了。”
啊……原来并不是因为无聊,是因为孤单……所以才想听她的声音吗?周静芒自作多情地思考了几秒钟后,乐呵呵地答应了章扬的要求。
说起来容易的事,一般做起来都特别难。
比起难以克服的尴尬症,她更怕自己偷写小说,还偷偷录给章扬听的事情被爸妈发现。之前,因为她和章扬的“绯闻”,爸妈原本就对他非常忌惮。如此“顶风作案”,周静芒只能选择爸妈熟睡的深夜。连着熬了几个通宵之后,总算录好了一整盘磁带。
这时,周静芒才意识到,章扬根本没有给自己留能联系上他的电话号码。哈!她感觉自己又被耍了。
顶着黑眼圈,满脸幽怨地度过了假期最后一段时间。开学那天,周静芒一再地警告自己,见到章扬一定要翻一个三百六十度、时长一分钟的超大白眼,让他切身感受一下自己积攒多日的怨念。
然而,刚下公交车,章扬就从背后冒了出来。
翻白眼,翻白眼……周静芒提醒自己,可她还没对上章扬的眼睛,戴着手套的手就被同样戴着手套的他的手握住了。
他猛地将她扯上站台,待后面疾驶的自行车离开后,皱着眉头斥责她:“下公交车之前先左右看看有没有车经过,你怎么连这种基本常识都没有?你是笨蛋吗?”
呃……周静芒的手指被他温暖的大手握着,她脑子里一片乱哄哄,脸颊慢慢热了起来。还好,在她的脸变成猪肝色之前,章扬放开了她的手。
“呼……”周静芒别过头,悄悄呼了口气,缓了缓依旧没有减速的心跳。
啊,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翻白眼。于是,她立刻调整情绪,气急败坏地扭过头,章扬脸上灿烂的笑容比初春的阳光还要耀眼。他歪着头打量她:“过个年,又胖成小猪了你。”
“你才是猪呢!”周静芒瞬间忘了初衷,开口喊道。
章扬撸起袖子,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挑着眉问她:“有我这么健美的猪吗?”
周静芒没绷住,笑出了声。
“磁带呢?”他理直气壮地朝她伸出手。
啊,对,磁带,周静芒一边从包里掏磁带,一边合计,待会儿抬起脸就先对章扬翻那个事先练习了好多遍的白眼,结果她刚刚闭上眼睛,章扬就从她手里夺过磁带,扬长而去。
“喂!”周静芒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愤愤地跺了跺脚。
而后,又不自觉地抬起手,细细观察起自己的掌心。
热热的,是章扬留下的温度。
4
为了让自己切实地感受到时间流逝,周静芒跟父母商量好,以后每天早上都由她来撕挂在墙上的日历。
一页、一页,又一页……
时节经过春分,走到夏至,周静芒的指尖留在日历本上,大致回想了下,突然发现,这段日子平静得不像话。
偶尔,秦榛会在深夜给她打电话,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她全新的生活。
又学了什么医学知识,又看到了什么新的人体器官,又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人和事。她铺垫很久,最后才会问起有关凌晨的消息。
周静芒每一次都无可奈何地回答:“我和他几乎没有交集,你是知道的。”
“那他身体怎么样?没有因为发奋学习再流鼻血吧?”
“没有。”
“那他又瘦了吗?”
“没有吧,没看出来啊。”
“他和潆洄……有什么新进展吗?”
“嗯……就还是老样子。”
“那他有没有提起过我?”
周静芒顿了顿,还是实话实说:“没有。阿榛,一次也没有。”
“无所谓啦!”秦榛语调轻松,“反正我也不在乎。”
真的不在乎吗?不在乎为何每次都会问起呢?周静芒不愿意拆穿她,硬生生地转移了话题:“新闻上报道的连环杀人案看了吗?感觉好吓人,你放学之后不要乱跑,早点儿回家。”
秦榛嗤笑:“我在这边连个兴趣相投的朋友都没有,放学之后除了回家都没有第二选择,而且我是‘重量级’选手,歹徒一般不会对我下手,倒是你,多注意点儿。”
这是昨晚的通话内容。周静芒坐在课堂上,望了望斜对角认真听讲的凌晨,她曾经问过秦榛,凌晨有什么好,除了长得好看,成绩优异以外,性格冷漠得令人发指,没一点儿人情味。
秦榛不置可否,她反问她:“那章扬有什么好?除了街舞跳得好以外,你跟我说说他还有什么优点?”
好吧,周静芒表示无话可说。
秦榛再一次抒发高见:“静芒你还不懂吗?不是对方好不好的问题,是契合度的问题。在遇见他之前,你的脑海里并没有关于这个人的轮廓。但当他出现之后,你发现,他就是你的预设。契合度百分之百。”
最近,因为秦榛一而再地发表“秦氏理论”,弄得周静芒心里也乱乱的。
更可怕的是,她竟然打心眼里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
“周静芒,你来背一下上节课留下的那个问题。”历史老师大概看出她在走神,点了她的名字。
幸好周静芒课间复习过了,顺利逃过一劫。她刚坐下,就从后排丢过来一张字条,展开,是一张随手涂鸦的漫画。
女孩子——那画上的人头顶有几根稀拉拉的长头发,所以应该算是女孩子吧。女孩子坐在座位上,一只手托腮,眼睛和嘴巴统统用一字来代替。
虽然表现手法非常抽象,但周静芒还是懂了,这是章扬画的刚刚坐在座位上发呆的自己。想了想,她也画了一个很丑的正趴在课桌上睡觉的小人,而后叠起字条,扔给了章扬。
窗外的垂柳在风中摇曳,男孩子展开字条时,嘴角轻轻扬了起来。
周静芒满意地回过头,想,如果感情也可以如此简单地表达就好了。
一去一回,你来我往。
晚自习放学后,周静芒和沈潆洄一起走出教室,刚刚转进走廊,凌晨就从后面追了上来,他客气地拦在她们身前,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沈潆洄。
“我送你回去吧,那凶手还没有落网,这几天路上挺危险的。”
“不用了。”沈潆洄想也没想地拒绝了,“我爸妈让我直接打车回家。”
凌晨尴尬地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那我看你打上车就走。”
“你爸明天要去医院做检查是吧?”沈潆洄的眼神里流露出不屑,“我会让我妈帮他约号的,你明天直接去医院值班室那里取就好。”她微微侧了侧头,“这样,就不用送我回家了吧?”
没等凌晨再回复,沈潆洄就拽着周静芒下了楼。
她表情严肃,眉头紧皱,周静芒知道她生气了。
“凌晨真浑蛋。”来到大街上,沈潆洄站在斑马线外,愤愤地开了口,“因为需要我爸妈的帮忙就一个劲儿地跑来跟我示好,这么明显的利用,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真令人厌恶。”
周静芒没有回话。她看着坐上出租车扬长而去的沈潆洄,默默站在路灯下叹了口气。她想到了秦榛,为了让自己对凌晨而言,有“利用价值”,她不惜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走向。
讨好凌晨的秦榛和讨好沈潆洄的凌晨相比较,到底谁更卑微一点儿?
厌恶凌晨讨好自己的沈潆洄和厌恶秦榛讨好自己的凌晨相比较,到底谁更优越一点?
临睡前,周静芒在自己的小说本上写下这样两句话,面对这两道无解的题,她好像得到了答案之外的答案——
滋生情感的双方首先必须要各方面都势均力敌,才有可能写出美好的结局。
否则,对彼此而言,都是负担。
周静芒确认,她不想和章扬成为彼此的负担。所以,为了达到两个人实力均衡的状态,从现在开始,她不打算按兵不动了。
5
周静芒主动跟班主任要求,换到最后排的座位,与章扬同桌。
她的提议当然遭到了班主任的强烈反对,毕竟他们俩曾经闹过一段绯闻。班主任总觉得周静芒图谋不轨,但周静芒只用了一句话就说服了班主任。
她说:“老师,高考越来越近了,我只是想帮他补习,我有把握可以帮他考进大学。”
周静芒成绩优秀,成绩优秀的人说话总是很有分量。所以,班主任默许了。
她是在一天清晨,趁章扬还没有来上课之前搬过去的。这在班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沈潆洄不动声色地望着她,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反倒是其他和周静芒平时没什么交集的同学显得异常兴奋,不停地猜测着周静芒这样做的理由。
想也不用想,她们猜出来的理由肯定都非常不合理。
在大家的闲言碎语中,性格怯弱的周静芒一反常态地表现出了从容淡定。她稳如泰山般地坐在章扬旁边的座位上,心里一片澄明。因为她知道,承受这些非议与章扬的未来相比较,简直不值一提。
“你坐这干吗?”
咳咳,周静芒的一腔热血被走进教室的章扬一下子浇熄了。她有点儿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小声道:“我挪过来和你坐同桌。”
章扬思考了片刻,斩钉截铁地摇头,“不需要,你回去吧。”
说什么鬼话呢!全班同学都看着呢好吗?周静芒起身,迅速将他按回座位,皮笑肉不笑地低语:“给我个面子,具体的等放学再跟你解释。”
章扬挑眉望着她,半晌后,再次下达命令:“解释出花来你也得回去。”不好好当她的尖子生,跑到最后排跟他这个吊车尾的瞎混?没门!
早自习下了,大家陆续去食堂吃饭,沈潆洄和庄杰回头叫他们,可是那两个坐在最后排的人,各自抱臂环胸,显然一副有架等着掐的架势,于是他们识相地先离开了教室。
“哇!”庄杰笑眯眯地感叹,“我觉得章扬因为周静芒改变了好多。上初中那会儿,他可是座大冰山。”
“他现在也是冰山啊。”沈潆洄有点儿生气地反驳,“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谁说的?现在明显大不一样。以前的章扬可不会在初雪时跑到女生家门口送围巾,更不可能召集同学一起跑到乡下帮忙做苦力,还有啊,每次看到周静芒,他就会像个傻子似的笑。就像这样……”庄杰眯起眼睛,扯了扯嘴角,给沈潆洄做示范。
沈潆洄看都没看他,径直向前走去。
庄杰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温婉的沈潆洄,离开的背影却显得怒气冲冲。
他觉得可能是自己看错了。
“解释吧。”空旷的教室里只剩下章扬和周静芒两个人。他扭头望着委屈巴巴的周静芒,语气冷冷地说:“你千万别告诉我,你搬过来和我同桌是为了帮我补习。”
呃……周静芒小小颤抖了一下,试探地反问:“不行吗?”就算不行,我也是出于一番好意,你也不至于摆出这副臭脸吧大哥!
“当然不行了!”章扬猛地一拍桌子,“你把高考当成儿戏吗?成绩这个东西,稍一不留神,就会背叛你的。万一你因为我考不上理想学府,我岂不是罪大恶极?”
他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可见内心确实十分激动。但让周静芒感到欣慰的是,章扬之所以拒绝并不是反感自己多管闲事,而是怕耽误她的前程。“放心吧,我有分寸。”她拍拍他的胳膊,表情胸有成竹。开什么玩笑,她从小到大,最擅长的就是学习了,分出一些时间给章扬补习,根本不算什么,而且给他讲题也能帮助自己巩固知识。
没想到章扬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表情:“不行,你好好学你的习就行了,不用管我。”
“如果你考上大学,你爸爸应该会原谅你吧?”周静芒忽然说,“章扬,一个人生活了那么久,你不孤单吗?”
章扬伸出食指戳她额头:“你没事闲的是不是?多管闲事。”
“这只是其中一个理由。”周静芒眼神坚定地望着他,“还有一个理由是,一想到以后要一个人去外地读大学,我就觉得挺孤单的,想让你和我作伴。”
章扬愣住了,他定睛望着周静芒,夏日清晨的阳光热得发烫,良久后,他问:“所以,你找了几个人跟你作伴?上次那个和我们一起跳街舞的小白脸在不在内?”
周静芒无语,她翻了个三百六十度、时长半分钟的大白眼:“就你一个啊,神经病!”
“好吧!”章扬懒洋洋地拿起课桌上的课本,“既然你这么需要我,我就勉为其难,接受了。”
啧啧啧!周静芒暗暗撇了撇嘴,我帮你补习,还指望我对你感恩戴德吗?
“不要偷偷骂我!”章扬斜着眼睛警告她,“小心我一怒之下拒绝你的请求。”
看给你嘚瑟的,周静芒撸起衬衫袖子,坏笑着想:看我怎么用接下来的补习报复你!
6
补习进行了一周之后,周静芒觉得,她可能才是被报复的一方。
章扬同学,长着一副如此聪明的模样,却用“学渣是不可貌相”的现实给周静芒上了非常残酷的一课。比如——
“这道题选A。”周静芒耐心地告诉他。
“为什么?”章同学表现出不耻下问的态度。
周静芒简单为他讲述了一下原由。“懂了吗?”她问他。
章扬摇头:“不懂。”
好,没关系。周静芒又详细地为他讲述了一下原由,这次将公式都写了出来,讲完又问他:“懂了吗?”
“哦,还是不懂。”
“你……”克制克制。周静芒暗暗提醒自己,别让她暴躁的态度影响章扬的学习积极性。于是,她更详细地给他讲了一遍,随后还将公式拆开分析了一遍,一直说到嗓子干涩,又忐忑地问:“这次懂了吗?”
章扬托着脸颊,点头:“勉强……懂了吧。”
那天傍晚,周静芒说得口干舌燥,却只为章扬讲明白了三道选择题。她绝望地靠在椅子上,认真思考等自己帮章扬把各科知识要点都复习完,小命是不是还在的严肃问题。
那边的罪魁祸首懒懒地看她一眼,悠悠地开了口:“后悔了吧?”
“当然没有!”周静芒昧着良心表忠心,“绝对没有!”
“嗯。很好。”章扬笑着揉她的头发,“那我们明天继续。”
“那……那个……”周静芒扭过头,表情小心翼翼,“斗胆问一下,以您的成绩,是怎么考上一中的呢?”
“这个嘛!”章扬挠挠头,反问周静芒,“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特殊的群体,叫艺术生。”
“啊!”周静芒瞬间懂了,“艺术班的文化课成绩要求比普通班的低很多,怪不得……”她又想了一下,“可是,不对啊!你为什么没去艺术班?”
章扬耸耸肩:“还不是被我爸硬给调到这个班的。他为了不让我跳街舞,恨不能动用一切力量。”
所以他才以“不学习”来反抗他爸爸的决定吗?周静芒望着章扬脸上的苦笑,突然忍不住道:“你有没有想过,虽然做法有点儿过激,但你爸,他也是为你好。”
章扬没有反驳,他好像在认真思考着周静芒的话。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转头,邀请她:“要不要跟我去酒吧?”
酒吧?对周静芒这样的好学生而言,那可是禁地。
“我请你看演出。”章扬的眼睛里有一股说不出的真挚,“这样你就会明白,我到底为什么要和我爸抗争这么多年。”
这句话很具魔力。
她想要了解章扬,这是目前最迫切的事。因为,只有了解他,才能攻克他。
攻克?周静芒被自己脑袋里闪现出的这个词吓了一跳。
好在,酒吧的氛围并没有周静芒想象得那么可怕。不同于之前在电视上看到过的那些乌烟瘴气的地方,这里的装修陈设、灯光音乐都带着一丝特别的克制。章扬给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安排她坐下,他说:“这酒吧的老板是位四十多岁的阿姨,长得跟咱之前的班主任马老师一样和善,她的经营理念就是要开一家学生也可以放心光顾的酒吧,所以其实这就是个伪酒吧。你就当免费看场演出吧。”
坐了半个小时,周静芒就彻底明白章扬的意思了。墙上张贴的酒吧须知里,除了“不为未成年人提供烟酒”以外,居然还有奇葩的“本店只对未成年人开放到22:00”。没听过酒吧还有门禁的,周静芒觉得好笑的同时,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
酒吧中心有个圆形的舞台,一首抒情的钢琴曲演奏结束后,台下响起礼貌的掌声。接着有女孩上来献唱,好听的烟熏嗓不符合她年轻的容貌,声音的质感却演绎出了看尽沧桑的悲凉。
周静芒注意到,来这里表演的人都很年轻,最大的看起来应该也不超过二十岁,她好像忽然明白了酒吧名字的意义——梦一场。
酒吧的老板之所以创立这个酒吧,或许是为了给那些心怀梦想的年轻人提供一个展现自己的舞台吧。怪不得她总觉得这间酒吧很特别,原来是它与别的地方相比,多了一丝真切的人情味。
轮到章扬的舞团上台了。
周静芒立即收回思维,将目光投向舞台。
这是她第一次在学校以外的地方看到章扬跳舞。
也是第一次看到他卸下学生的身份,以专业舞者的姿态展现街舞。
周静芒是没有任何艺术细胞的门外汉,所以,她真的看不懂那些舞蹈动作所代表的难度和高度。但是,她被那份热血深深打动了。
不光是她,酒吧里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跟着节拍一起舞动。周静芒目不转睛地盯着章扬,他全身的关节随着节奏感极强的音乐完美调控,周静芒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身体能展现出那么丰富的律动。
望着闪光灯下,自信桀骜的他,周静芒终于懂了。
街舞之于章扬而言,是一种使命。是命运选中他,交付给他一生的任务。
一曲结束,章扬从台上跳下来,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微笑着走向她。他的眼睛里只有她,黑暗的背景衬托着挺拔的他,让他像太阳一般光芒万丈。
那个瞬间,周静芒觉得自己永生难忘。
她突然认识到,街舞就是章扬生命的光源,任何人都不应该剥夺他的光源。
现实不可以,未来不可以,他父亲不可以,她也不可以。
7
那场演出在周静芒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持续了很久。不过,这股浪并不仅仅是因为章大少舞蹈跳得好。还有一个原因是,演出结束后,她和他们舞团的几个成员一起去公交车站搭公交车,他们上车前,居然异口同声地叫她“大嫂”。
“大嫂,以后常来看我们哦!”
“大嫂,好好对我们章哥哦!”
“大嫂,多保重哦!”
……
周静芒在一声声深情的“大嫂”中,糗得恨不能钻到地底下去。她才十六岁,“大嫂”个什么劲儿!
章扬在一旁看好戏似的望着她,周静芒气不过,待大家离开后,恨恨地说:“你还笑,我都糗死了。”
“有什么好糗的,你就是心里戏太多。”章扬指指前面,“车来了!”而后回头冲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他大嫂。”
周静芒几乎是逃上公交车的。她觉得自己还是年纪太小,所以没办法如常应对这份尴尬……又有点儿甜蜜的心情。
“咦……”一想起那天,周静芒到现在还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讲台上的政治老师目光严厉地望了过来,周静芒不敢再走神,立刻端正态度,全神贯注听讲。不过……身边睡得一脸香甜的章扬实在太容易让人分散注意力了。离期末考试还有两个星期,亏他还睡得着。
自己可是在班主任那里立过军令状的,真是万万没想到,这家伙如此不思进取。
天知道,这段日子里,为了有效提高他的成绩,她付出了多少心力——
将自己做过的所有习题,按照难度等级分类,逐一给他讲解,结果人家听着听着睡了……
为了方便他记忆,她花了几个晚上把公式编入时下流行的歌曲旋律唱给他听,结果人家堵上耳朵,斥责她污染了他的耳朵……
把常用的英语单词用便笺纸抄写下来,贴在两个人座位周边的墙壁上,想要营造一个良好的学习氛围,结果人家全撕下来贴在了下巴上,只是为了搞“吓她一跳”这种无聊的恶作剧。
……
周静芒不敢继续回忆下去了,她怕自己会克制不住站起来怒斥章扬。虽然课堂上不便讲话,但她可以利用武力来平复内心的愤怒。周静芒深吸一口气,在课桌底下高高抬起脚,朝着章扬的帆布鞋狠狠跺了下去。
他“嘶”一声坐直身体,转头,目光似刀一般望着周静芒,压低声音道:“你最好对于刚刚的行为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呵呵,解释你个头!周静芒假笑着说:“你脚上有蚊子。”
章扬显然不信,托着腮瞅她,阳光穿透玻璃窗均匀地铺洒在他脸上,让他的五官看起来异常明亮。
他在桌底下怡然自得地活动脚踝,周静芒看他那个样子,心里敲起了鼓,完了完了,不知道章扬这家伙要怎么报复她。她紧张地望着他的脚,心都快要跳出来时,章扬同学终于行动了。
他把脚放在周静芒的校服裤子上,自小腿的部位划到脚踝……
周静芒石化了,章扬这个浑球竟然用她的裤子擦鞋。她气不过,趁老师板书时,伸手在他手臂上狠狠拧了一把。
章扬的动作慢了一步,等他抓住周静芒的手时,手臂上已经留下了一片青紫。老师回过头的瞬间,他想都没想,抓着她的手,放到课桌底下。
他的掌心干爽温热。
她的手指纤细柔软。
周静芒咬住嘴唇,心跳剧烈。她将头垂得低低的,试图用耳旁掉落的头发遮住发烫的脸颊。
章扬瞥了周静芒一眼,继而用舌尖顶了顶脸颊,嘴角不可抑制地微微扬起,他感受到她的手正在他掌心里挣扎。他恶作剧般地捏了一下她的手指,然后放开了。
生命中循环往复的第十七个夏日,在这一刻开始变得不同。
温度更高一点儿,心跳更快一点儿,世界更美好一点儿。
【青春不散同学会】
“周静芒,让你印的毕业照哪去了?”
周静芒被这一嗓子吼得回了神,她看一直没人问起这件事,还以为今天的同学聚会能逃过被群批这一劫的……
瞒不住了,她只好实话实说:“落在出租车上了……”
“啧啧,二十几岁的人了,你怎么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另一个男生帮腔道:“这么丢三落四,看你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行了行了,下次聚会的时候再给你们印一份不就行了吗?”秦榛不客气地帮周静芒吼了回去,“你们这帮家伙,连一张毕业照都保存不好,还有脸说人家?”
男生们被怼得不敢再出声,周静芒笑着揽过秦榛的肩膀:“还是阿榛对我好。”
“轻点儿,轻点儿,疼。”秦榛挥掉周静芒的胳膊。
周静芒的酒立刻吓醒了一半,她紧张地抚摸秦榛的手臂:“没事吧?”
秦榛白她一眼,“你摸那里干吗?那是假的,怎么可能会疼?疼的是接口的地方。”她指了指自己的上臂,语调自然地说:“可能我最近又长胖了,假肢安装的位置总觉得勒得疼。”
这句话让周静芒和沈潆洄一起安静了下来。
听到她们谈话的凌晨突然放下杯子,大步走了过来。“我有话要说。”他明显喝多了。仍然很俊秀的脸因为微醺的酒意略略泛红。
秦榛起身,扶住歪歪斜斜的他:“你要说什么?喝了那么多说的都是醉话,不如等明天……”
“我恨你。”凌晨突然推开秦榛,伸手指着她,怒气冲冲地喊道,“秦榛,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我原本只想努力学习,考个好大学,以后出来做医生给我爸治病。可是后来……因为你出事,我一直无心学习,最后考得那么差,不得不去学了建筑设计。现在天天跑工地,跟泥土钢筋打交道。我烦死了!我真的烦死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秦榛的眼圈迅速泛红,但她毕竟不是十几岁的她了。“这也要怪我?”她受伤的语气里多了一丝不屑,“凌晨,你真的一点儿都没变,还是老样子。”
“闭嘴!”凌晨失去理智地嘶吼起来,“我就问你,谁让你招惹我的?谁让你转学去护理学校的?谁让你把胳膊弄没的?谁让你……谁让你喜欢我的?”
周静芒起身,使劲推了凌晨一把,他没有防备,跌坐在地。
“你说什么胡话呢?”周静芒大声斥责道,“阿榛为你付出了一切还要听你责备吗?”
“谁让她付出了!”凌晨歇斯底里地大喊:“因为她,我没办法心无旁骛追求未来,整天活在愧疚里。还有那个蠢蛋章扬,谁让他帮我隐瞒的?谁求他那么做了?我的人生全被你们这群自作多情的傻瓜给毁了!”
“啪”!沈潆洄弯腰狠狠给了凌晨一巴掌,她语调冷冷地说:“凌晨,时隔五年,你终于要扔掉自己伪善的面具了吗?你这个自私的懦夫。”
凌晨突然蹲在地上呜咽着哭了起来,“对不起。”他泪水如泉涌,“对不起。”
周静芒别过头,眼泪模糊了她的眼睛。如果说,她的人生行到此处,最大的遗憾——
不是丢掉了章扬。
是害秦榛失去了她的左臂。
又或者说,这件事,其实是章扬,沈潆洄,凌晨,他们所有人青春里共同的遗憾。
为了躲开失控的凌晨,周静芒和沈潆洄拉着秦榛走出包厢。三个人踩着高跟鞋,互相搀扶着步上饭馆三楼延伸出去的露台。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多像穿着高跟鞋走楼梯。
战战兢兢,摇摇晃晃,跌跌撞撞。
沁凉的晚风让周静芒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或许确实是我错了。”秦榛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地说,“从前我一直以为,为凌晨付出一切,只是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他也因为我而被迫做出了与梦想相悖的选择。真失败啊……我还设想,凌晨总有一天会幡然醒悟发现我对他的好。没想到,我等了这么多年,等来的竟然是痛恨和责骂。”
周静芒扶住秦榛的肩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静芒。”沈潆洄忽然出声叫她,脸上的表情无比凝重,“刚刚,你没有注意到吗?”
“注意什么?”周静芒刚才一直把注意力放在秦榛身上,凌晨的话她并没有全部听清。
“就是……凌晨说章扬帮他隐瞒了什么。他说的,该不会是……”她忽然顿住,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排山倒海的回忆顷刻间淹没了周静芒,此前遗留在时光里的那些被截断的线索,在这一刻自动相连。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他从来不参加聚会。他怎么可能会来?
周静芒瘫坐在地。
她突然明白,他永远都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