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北安里俱乐部

咬一口山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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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上三竿。

    刚起床的陈酒正在擦脸,屋门突然被拍响。他把毛巾往水盆里“啪嗒”一甩,脸上挂着水滴,上前打开屋门。

    “老薛?刘经理?”

    “今天有时间么?”薛征拄着拐杖站在外面。

    “没安排。”

    身上带伤,魂魄受损,总得疗养两三日。

    “那就同我去一趟北安里俱乐部。”薛征用眼神示意,身旁的刘经理递上一个纸袋子,里面是一套西装和皮鞋。

    “好说。”

    陈酒接过衣服去换,薛征进屋随便找了个小板凳坐下等候,抬眼四下打量,

    “不打算换个地方住么?贫民窟太简陋,低调过头会显得做作。”

    “不换了,”

    陈酒摇摇头,

    “倒不是为了低调,我在这里住得舒坦,仅此而已。”

    趁着一阵闲聊的功夫,陈酒换好了西装。崭新的衣服穿在身上不太习惯,陈酒一时间有些恍惚。自己上一次穿西装是什么时候来着?穿越之前的学生会竞选?高中毕业照片?

    “上车吧。”

    院门口停着三辆汽车,三个人上了中间那辆。汽车驶去,一路开出十庄渡。

    薛征靠在后座椅背上,语气随意开口说:

    “昨天夜里,城西发生了一场命案。虹口道馆六个浪人、一个翻译被杀,尸体遭到二次毁伤,难以判断凶器。日租界方面震怒,要求立刻严查凶手,务必将其绳之以法。”

    “大新闻啊。”陈酒不动声色。

    “凶手……”

    薛征看了陈酒一眼,

    “已经抓到了。”

    陈酒低头玩着手指,闻言动作微微僵了一下,沉默不语。

    “凶手是附近赌馆的赌客,原本是个地主,把家里的祖业田产都输了出去,还欠下四百大洋,所以才铤而走险,劫财害命。”

    薛征继续说,

    “他是自首的,原本打算移交给日租界,但今早却畏罪自缢在了牢里,只好作罢。”

    “一个烂赌鬼,有什么本事杀掉六个训练有素的佩刀浪人?”陈酒终于开了口,“只怕是拿了买命钱,给人顶锅。”

    “这对他未必不是好事。”

    薛征缓缓说,

    “用自己卖命的钱把赌债口子补上,至少没有牵连家里人。总好过押妻抵妾,卖儿鬻女,那就彻底毁了一个家庭。”

    嗤——!

    开车的刘经理一扭方向盘,伴随着刺耳的轮胎打滑声音,汽车拐上通往法租界的主街。

    “陈酒,”

    薛征摩挲着手杖,

    “昨天下午,你在鼓楼市和这些浪人起了冲突,我是知道的。尸体上的是长刀伤痕,我也贿赂法医做了处理。你跟我漏个底,到底是不是你?如果不是,就当我白花了这几百枚大洋。”

    “老薛,你知道苗刀的渊源么?”陈酒答非所问。

    “嗯?”薛征微微一怔。

    “武术界一般公认,苗刀双手刀法的早期雏形,取自于明朝戚继光的《辛酉刀法》。戚将军一生南征北战,立下无数功绩,平镇东南,北御鞑靼,但流传最广、人尽皆知的功业,却只有一个。”

    陈酒扭过脸来,似笑非笑,

    “杀倭。”

    “好一个杀倭!”

    薛征拍掌大笑,快意无比,“看来,我这钱花得太值了。”

    他盯着陈酒,目光灼灼,

    “陈酒,你这副骨头,这身本事,小小武行容不下你,埋没了,太可惜。男儿志在家国天下,想不想给自己找面旗?”

    “旗?”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老薛,”陈酒叹了口气,开口拒绝,“我是个武人,也只是个武人罢了。况且……”

    “况且?”

    “没什么。”

    陈酒摇摇头,别过脸去,望向车窗。

    况且,以后会有更好的旗帜。

    汽车在北安里俱乐部外停下。陈酒下车,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栋孟莎风格屋顶的法式建筑,高大如城堡,外饰奢华。

    俱乐部门口有露天咖啡座,未至中午,坐着七八个白俄男人,是十月革名之后逃亡来中国的落难沙俄贵族。他们彼此不说话,挤坐在两张小桌旁,面前各摆着一个茶杯。

    这杯茶,一口都不会喝,喝了会被侍者赶走。如果给其中一人两块银圆,他会塞来一个事先写好的纸条子,上面记着他家住址,家里有他的妻子女儿。

    “带你来北安里,是因为小零今天有演出。她说,你给她看了一台养眼的打擂,她也给你看一回表演。津门姑娘,不欠别人风景。”

    “丁零小姐……”陈酒指了指脸庞。

    “她母亲是白俄人,当初带着她姐姐逃难来津门,改嫁给一个中国富商,之后才有了丁零。”

    “那年头是北洋政府执政,世道比现在更乱,出生之后没两年,父亲在行商路上遇到兵匪,没了,母亲也因病而亡。丁家是传统士绅,不认白俄血统,姐妹俩只得在津门颠沛流离,吃了很多苦。”

    薛征一边走一边解释。

    时间还早,表演厅内只坐了一半人,台上正在表演大腿舞预热,裸露程度惊人,舞者白花花的腿上缀满银梭般的细碎亮片,在灯光下映出晃眼如鱼鳞的闪光。

    她们高频率小步舞蹈,膝盖内侧的肌肉如水中游鱼。

    “我的保镖里也有懂功夫的,虽然不如你,但也小有名气。他跟我说,白俄舞者的舞步,肌肉运用之妙,近乎拳理。”

    薛征抿了一口咖啡,“你怎么看?”

    “所谓武术国粹,无非肌肉、筋络、骨骼的运用,吹得再响的秘传绝学,衣衫一脱便再无秘密。所以武师往往穿宽松长衫,为了守密。”

    陈酒摸了摸下巴,从舞台上移开目光,

    “这种舞蹈步法极活,人随胯转,倒是类似八卦门的趟泥步……”

    话音戛然而止。

    陈酒双眼泛起血色,目光仿佛两柄烧红淬火的利剑,越过薛征的肩头,直直插向了厅门!

    薛征立即回头张望,看到一名穿长衫的老人,在一个中年人的陪同下步入大厅。

    头发黑白相间,保养极佳,眼睛微微眯着,似乎在打盹。

    乍一看上去,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守旧士绅,一袭广袖长衫在满座的西装革履中格外扎眼。

    那张脸,陈酒熟悉无比。

    中州武馆馆主,津门武行十年头牌,中华武士会名誉顾问。

    霍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