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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
刀尖穿透肩头,钉入木质地板里,鲜血汩汩而流。
“擂台上的生死全靠本事,就算警察也不愿追究。武行欠我师父债,你又想杀我,就算真宰了你也合情理。”
陈酒顿了顿,
“但我刚从你身上学了东西,所以不杀人。记住了,你有一条命赊在我这儿。”
云望张了张嘴,满嘴鲜血混着脱落的牙齿,形成了一个血汪汪的深洞,吐字含糊不清:
“你、你偷师……”
“我赢了。”
“咳,你是祸害,比左凤图更祸害的祸害!”
“我赢了。”
陈酒重复一遍,屈指弹了一下刀柄。云望的脸剧烈扭曲,剩下的话也被憋回了喉咙里。
“嗤!”
抽刀一挥,振落血滴,陈酒扭头下了擂台。
鸦雀无声的人群默默让开一条道路,或惊异、或愤恨、或好奇、或欣赏的众多目光,齐齐汇聚在这个年轻人身上。
“渴了。”
陈酒停在一张桌前,拿过一个空茶杯倒满,闻了闻,眉微挑。
“咖啡?”
喝了两口,咂巴咂巴嘴,
“好像是比星巴克强点儿。”
当然,没人在这种气氛中问星巴克是什么牌子。
“踢馆是我赢了,喝你们一杯咖啡,就当人宗馆请过了客。”
说罢,陈酒随手扯过一张精致的桌帔,将苗刀一层层包裹起来,往肩膀上一扛,顶着众人的视线离开了登瀛阁。
夜色已至,东门里大街灯光如昼,满街灯红酒绿落在陈酒脸上,半明半暗。
刚走出没几步,身后传来了呼喊声音:
“陈先生,请留步!”
陈酒回头,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一路小跑,气喘吁吁。
“你是……”
“秦得利洋行,刘斯钰。”
名字有些中性化,气质也有些中性化的刘经理递上一张名片。
“秦得利要撑我开馆?你做得了主么?”
陈酒没接名片,开门见山。
“……”刘经理。
政客商贾是武馆背后金主,这种事作为行业内的惯例,知道的人不少,但鲜有人直接说出口,尤其武行中人,大多美其名曰“捐款”,这跟满清遗老头上那根辫子是同样的道理。
人嘛,总得给自己留最后的体面。
“额,我的确做不了主,自然会有能做主的人来请陈先生。”
“那就等这人来了再说。”
陈酒扭头。
“哎,陈先生,”刘经理急忙开口,“至少留个地址吧?”
“十庄渡,死水庙隔壁第三间院子,到那儿一问路就找得着。”
……
“任务进度提升。”
“目前进度:3%”
陈酒坐在小板凳上,眼前是只有他自己看得到的任务栏。
第一项开武馆自不必说,余下两项,一个是刺杀,一个是收集物品。
“刺杀任务至少有迹可循,这个肃慎之箭……我要没记错,肃慎人好像是满族的祖先?”
彼时的津门,和上海、汉口并称民国三大港,是北方最繁华的城市,光租界就有五国。
目前,津门由东北王的次子张学明担任市长,国内国外的各方势力错综盘踞于此,实业兴旺,相对安全,所以许多下野的著名政治人物,都选择了这里安置产业。
民国四任前总理段瑞棋,直系军阀王天元,前五省联军总司令孙承辅……名字各个响当当。
他们中任何一个人被刺杀,都足以成为震惊全国的大事件。举个例子,孙承辅和施剑翘之间的复仇故事,隔了将近一个世纪,依然是后世人津津乐道的经典传奇。
陈酒眯了眯眼睛。说起来,清废帝溥弈也住在日租界里……
右手腕突然一阵疼痛,疼得陈酒“嘶”了一下。
“酒哥,忍着点儿啊。我这祖传的跌打药方配上祖传的按摩手法,消淤,活血,驱肿,虽然疼,但管用。”
说话的是一个少年,十五六岁年纪,个头不高,长相清秀,只是一双眼睛白多黑少,大概就是后世所谓的死鱼眼,显出几分贼眉鼠眼的狡侩。
“祖传的?”
少年用力点头:“祖传的。”
陈酒勾了勾唇角:
“满满一屋子东西,你都说祖传的,曹六,你到底有几个祖宗啊?”
“多几个祖宗保佑,比求神拜佛好使。”
名叫曹六的少年笑嘻嘻。
这是一间小土庙,简陋,破败,连庙门都缺了半扇。
庙里堆满各种各样的杂物,罗盘、算命布幡、石雕、旧书,造假玉器,做旧陶罐,带缺口的劣质瓷盘……
曹六是个孤儿,据说天生一副克亲面相,收留他的死水庙祝死于洪灾,街坊邻里都说是他克的。陈酒生长于开明社会,倒是不信这些,两人脾气相投,常常来往。
这年头,市井孤儿大多有贼骨头,曹六的骨头又贼又硬,坑蒙拐骗,自力更生。要么,带着布幡罗盘上街,自称是祖传的麻衣神相;要么,靠几本伪造古籍,天桥底下买膏药;要么,就往鼓楼跑,把痰盂吹出古董的价格。
陈酒四下打量,随口问:
“你这些瓶瓶罐罐,能卖几个子?”
“得看是谁。”
曹六笑着回答,
“要是酒哥你要,随便拿回去腌咸菜;要是肥猪买,尤其是洋人,那就……嘿嘿……”
“看人下菜碟啊。”
“我这是劫富济贫。洋人仗着铁船大炮,许多年来威逼明抢,从咱们这儿夺去银两不知几何,我骗回来的也就九牛一毛。”
“歪理。”
陈酒摸摸下巴,笑了,
“但也有那么一丁点儿道理。”
曹六听了,更加来劲头:
“洋人喜欢咱中国的老东西,咱就给他们做旧的东西;喜欢东西上面的故事,咱就给他们编故事。”
“瞧,这柄鸡毛扇子,诸葛亮火烧赤壁的羽扇;这块石墩子,孙悟空他亲爹;这个破瓷壶,杨贵妃的夜壶,嘿,有些人就偏好这口……”
“停,停。”
陈酒脸一黑,
“别恶心人。”
“好嘞。”
曹六低下头摆弄杂物堆,刚安静了没几秒钟,一抬头,
“酒哥,你出名了。”
“怎么着?”
“他们说,咱十庄渡继左大叔之后,又出了一个豪杰,三招打得云望磕头求饶。”
“这才半天,就传得这么邪乎了?”
“还有更邪乎的呢。”
“讲讲。”
“很多人都传,你马上就要飞黄腾达,得到达官贵人们看重,住进城里的大宅子……”
曹六低垂着眼皮,
“酒哥,你会走么?”
“我不走。”
“真的?”
“嗯,”陈酒笑了笑,“不走。”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停车的声音,刘经理随后步入小庙。
“陈先生,我老板有请。”
陈酒揉了揉手腕,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肿痛似乎真的消了些。他离开板凳,准备出门。曹六在背后大声说:
“酒哥,药得跟着三餐,断了会坏疗效。”
“我今晚肯定回来。”
陈酒摆了摆手,和刘经理并肩出门。迈过门槛的时候,一个渔民打扮的人擦肩而过,怀里抱着只黑乎乎的罐子,陈酒瞥了一眼,只当是来卖东西的,旋即收回目光。
坐上副座,刘经理踩下油门。
窗外景色飞速变幻,很快就离开了贫民窟,来到主城区。陈酒向车窗望去。
路面被晒得冒烟,面黄肌瘦的黄包车夫压低了身子埋头小跑;
凶横的扶桑浪人横冲直撞,头皮亮得反光。
两三个青皮混子杵在路灯下,嘴里叼着廉价的三炮台香烟。他们上方是一幅彩绘广告板,画上的女明星旗袍妖娆。
繁华,贫瘠;开化,愚盲;文明,野蛮……
种种反义词在这座港口城市水乳交融,仿佛一只臃肿又畸形的缝合怪。
“陈先生,有心事?”
“没什么。”
陈酒收回目光,
“在猜秦得利的老板是什么样的人。”
“我老板啊,”刘经理把着方向盘,“别的我形容不上来,但我觉得,你俩的脾气应该对得上。”
“但愿吧。”
陈酒不置可否。
“你别不信,”
刘经理镜片后面的眼睛闪烁着别样的光彩,“薛先生这个人,绝对会让你很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