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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里,颜依依正酣睡着,许是白天过于兴奋,发泄完精力的小女孩沉沉地陷入梦网中,偶尔发出“咯咯”的磨牙声。
睡在另一头的女人睁开了眼睛,望着窗外月光洒进屋内,投下斜歪着平行的窗影。
悄无声息地穿好衣服,对着镜子,木梳一下一下地梳着长发,散落的头发一缕缕齐整起来。“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困懒地发出呻吟,半开的门送别着趁夜而去的人。
山里的夜哪怕在盛夏也凉的沁人骨头,颜依依感到脚边的热源消失,整个人慢慢缩作一团,嘴里嘟嘟囔囔。更深露重,树下穿行而过的人惊扰了浓郁的夜色,水珠顺着重力,沿着叶片淌下,隐没在发丝间,流入脖颈里,其人浑然不觉。
沿途斑鸠被惊起复而落下,停在下一个枝头上,收起翅膀,整好以暇,发出悠长的“咕咕”声。
深夜中行动的,不止一人。
黎雨清急速在漆黑的石道中穿梭,身边悬浮跟随的符火散发微弱的光亮,依稀映照出两边石壁上的纹样图画。身后沉重却不失速度的脚步声清晰地落入耳中,行动间金戈相撞,铜铁互击,不必回头,便能分辨出是衣着盔甲的将士。
黎雨清心中惶惶,动作却干净利落,脚下轻松避开石块浅坑,手中掐诀,一柄拂尘向后随意轻扫,身后脚步声骤然一顿,随即两声闷响,庞大身影轰然倒地。
拂尘别在身后,吊儿郎当地哼着不成调的曲,正打算离开,前方却不知何时出现两团幽幽的红光。那是...傀儡将士的眼睛
一双、两双...到最后,前方漆黑狭窄的洞口中,密密麻麻全都闪烁着红光。
黎雨清的紧闭双眼急速转动,最后猛然清醒过来,脖子和脑门上,全是汗。
梦遗忘的很快,最后,黎雨清只记得自己缓缓抬起青筋虬起,苍老皱起的双手,蘸着眉心血起决。
黎雨清捂脸,自己在梦里居然变成了一个老头。
黎雨清翻身下床,想喝口水解解心中燥热,抬头却见漫天星斗密布,似乎整个夜幕都向下坠了几重,大的吓人。密密麻麻的星子紧紧地拥在一起,黎雨清只觉得头晕目眩,想要逃离,跌跌撞撞地离了窗边。
黎雨清且停且走,等到意识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环境,顿时吓了一跳。自己怎么穿着白睡裙,脚上蹬双拖鞋就站在路中间了。
黎雨清四处打量,却发现自己现在在的地方,正是白天去过的颜依依姨奶家。黎雨清有了这个认知,下意识地就想抬头朝阁楼上望去。
“呼——”还好,什么都没有。
“丰宇,丰宇——”
正打算转身回家的黎雨清,突然被带着哭腔的女声钉在原地。
“别打了,别打,——啊——”
凄厉的喊叫划破长空,黎雨清害怕地后退。
夜色仍旧静谧,黎雨清心中正诧异,这么大的喊声,怎么没人来查看动静。
正当黎雨清打算大声呼救时,屋后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四周浓重的夜色。
没一会儿,周围的房屋纷纷动静起来,一盏接一盏的灯亮起来,附近的村民睡眼朦胧地跑出来查看。
接着便是嘈杂的救火声,半个村子都苏醒过来,赶来救火。
火是从柴房烧起来的,索性屋子已经是砖房,蔓延的速度不快。
黎雨清已经被大人打发走,远远地站在外围观望,一双温暖粗糙的大手按住了黎雨清。
“清清,怎么大半夜跑到这里来了?你奶奶呢?”
听到是颜奶奶的声音,黎雨清弱弱开口,“我...我也不知道,我一个人迷迷糊糊就到这里来了。”
颜奶奶照旧夜里起来查看颜依依有没有蹬被子,山里夜凉,容易冻着。却发现半边床空了,左右找了都不见,叫醒了老头子,两人一合计,怕是家里出了事,连忙赶了来。
黎雨清牵着颜奶奶的手,看见颜依依的爷爷摸着胡子盯着前方着火的屋子陷入沉思,憋了好久,终于问出一句:“这房子是不是有问题?”
颜老头收回视线,“嗯?”
“是想问里面有没有那种东西吧?”黎雨清涨红了脸,却依旧盯着颜老头,想知道答案。
“眼见为实,怎么,你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吗?”
黎雨清摇摇头,不是不肯相信,是不敢相信。
“该去求个新的护身符了,以后夜里少出来走动。”
颜老头看她肩上的两把阳火飘忽不定,拿出一张符箓,临空一甩,符尾自燃,在左右肩头各绕一圈,悬在头上燃尽了。
“回去好好睡觉吧,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掺和。”
说完,便别过身朝屋子走去。
颜奶奶搓着黎雨清冰凉的双手,将黎雨清带回家里去,走到一半,发现了出来找孙女的黎奶奶,两人说了一会儿赵家起火的事情,便分开了。
夏天天亮的早,这会儿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蒙蒙亮了起来。
颜依依如往常一样闻着厨房的香味儿起了床。
雪白的猪油挖一勺在锅里融化,姜蒜爆香,长条肉丝混着青菜快速翻炒,噼里啪啦,油香四溅,一瓢清水下锅,顿时一切都平静下来,淹没在清汤里,等咕噜冒泡了便将细粉丝放进锅里,吸了水按在底下,盖上木头锅盖。
临出锅放勺盐,锅铲撇了点汤,颜奶奶尝了尝,嗯,够味,撒上一把葱花,香味儿飘满厨房,直往颜依依鼻子里钻。
“奶奶我闻得都饿了,怎么没看见姨奶啊,我喊她来吃饭。”
颜奶奶盛了一碗,端上桌,“你先吃,你姨奶她不在。”
颜依依狼吞虎咽干完饭就跑出门开始了一天的闲逛。
下了石台阶左拐有一条长石凳,村里人都爱在这里扎堆,打发时间,在这混上一天,甭管是张麻子家小孩今天穿的裤头颜色,还是钱婶子家昨天饭桌上的鸡是公是母,都能得到答案,堪称梨柿山信息集散中心。
“昨天那火,啧啧,说没有赵瘸子的报应谁信?”
一个脸上长了痦子的妇女,边钩鞋面边跟旁边的人说笑。
“就是,年轻的时候没少逞凶斗狠,后来让人打瘸了。”
另一个剥豆子的瘦高个儿应和道。
“娶了老婆还不待见,有时候还要动手,真不是个男人。”
旁边驼着背的老头,穿个背心,摇着蒲扇骂道。
“造孽哦,在外面跟人家不三不四的。”
“丰宇她妈为了这么个男的,自己家好好的宝贝儿子不要,小阁楼上躲了七八年哟,图个啥。”
“我就说平常去村口路过,感觉怪瘆人的,不会她就在瞧着我看吧。”
“切,要瞧也是瞧人家儿子,以前丰宇每天上学,不都得打那条路过吗?”
赵伟刚家的房子在村口的必经之路上。
“也是可怜哦,以为自己亲妈早早跟人走了,谁想到就在村子里躲着,到头来只能见最后一面了。”
“听说那尸体抬出来的时候身上青青紫紫的,脑袋上好大一个窟窿。“
“就是啊,听说死了有两天了,臭的很,就是没烂,八成一口怨气含着,还没走呢。”
“赵瘸子被火活活烧死是报应,他老婆最可怜了,脑子不清楚的,也死在里边。”
“听说菊香昨天被带去颜老头子家,怎么半夜又跑回来了?”
“傻子最认地方,在外面怎么睡得着,说不定这火就是她跑回来放的。”
“你看,这头已经打死了一个,指不定哪天就是自己,总归要死,不如一起死个干净。”
“听你这么说,菊香倒是不傻,还聪明着呢。”
“傻不傻的,都是可怜人,又有啥不一样的。”
听的说的,都是一阵感慨,紧接着就热火朝天地进行下一项近日新鲜事的讨论了。
颜依依蹲在上方杂草丛里听了半晌,小脑袋瓜消化了好久才明白,在自己呼呼大睡的那一觉里,自己的姨奶已经不在了,早上的细粉汤这么好吃,姨奶都还没吃上一口。
还有丰宇哥哥的妈,也不在了,原来他妈妈没跟人跑,颜依依想,他之前一直都是有妈妈的,但是现在知道这件事了,他妈妈,又没有了。
颜依依掰着手指头,一、二...终于想起了被遗忘的姨奶的老公,他被火烧死了,算是报了推清清一跤的仇,但是这么坏的人,一下子死了,颜依依有点反应不过来,原来死亡,可以这么突然。
颜依依又想起黎雨清来,她说的人影一定就是丰宇妈妈。
也许她忘记了自己已经死去,也许她还没接受自己死去的事实,依旧在阁楼的窗框里,像活着的时候那样,看着想见不能见的儿子。
由于程丰宇家的强烈要求,赵、程两家的法事分开,颜老头作为本村头号老道士,自然是替亲戚赵伟刚两口子做法事,而程家的,则是由颜老头之前教过的弟子,现在已经继承衣钵的薛文达帮忙。
薛文达来颜老头家拜访的时候,颜依依看见这个脸上戴着眼镜,下巴连着一片络腮胡青茬的年轻人,斯文与狂野在一张脸上同时出现又异常和谐,想象他未来和颜老头一样留着胡子,耍着桃木剑,就低头躲在木桌下狂笑,惹得颜老头直拿茶碗砸桌面。
隔天做法事的时候,薛文达穿了一身藏青色道袍,两袖宽大,头戴一顶同色帽巾。看起来与之前大不相同,果然,人靠衣装,制服不一定有诱惑,但是可以让人们忽略衣着下个体的差异,抽象为一个符号。
这样,大家眼里,薛文达不是薛文达,而仅仅是一个道士,他们会形容这是一个年轻的道士,这是一个高个的道士,而不会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想,这真是一个怪人。
黎雨清无聊地待在家里,新的护身符没求来之前,自己被黎奶奶勒令不得靠近任何有危险的地方,尤其是灵堂这种危险高发地。
好在,有一个没热闹也能整出热闹的颜依依,“咚咚,咚咚咚,咚——”
黎雨清噔噔蹬地跑去开门,这是自己和颜依依约定的暗号,方便偷着出去玩。
“清清,你好厉害,阁楼里真的有人,是丰宇哥哥的妈妈。”
“你不怕我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吗?”
“你在说什么?这么厉害的本事,我羡慕死了,要是我也有就好了,这样就永远不会无聊了!”
黎雨清头一回见到颜依依这样的人,如她所说,自己的眼睛好像不那么讨厌了。
“我奶奶说那天晚上你也在,快给我讲讲,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黎雨清认知到自己能见鬼的眼睛,在颜依依眼中,就相当于一个电视转播器,不禁有些无语。
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了颜依依。
颜依依听完沉默了很久,告诉黎雨清,“丰宇妈妈是个哑巴,她不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