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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雨清是在日头渐落的时候醒的，窗子外边，大片火烧云挨着山头，映出一片火热的安静。
昨天的事情对于这个小女孩而言，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黎雨清记事早，三岁那年她指着楼梯边徘徊的老爷爷，问为什么他不回家时，爸爸妈妈惊骇的表情，黎雨清一直记得。
这样的事情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无数次上演，黎雨清父母心力交瘁，因此将黎雨清带回了老家。
黎雨清父母自然带黎雨清拜访过颜老头这个村里的“半仙”，只是那日颜依依刚好去田间采蓬藟，边采边吃，到傍晚日落回家，手上一个也没带回来。
颜老头只说这孩子年虽小，八字轻，少不得被冲撞，是以指点黎雨清父母去有名的道观黎求了护身符，叫孩子日日戴着，又要她静养，鱼龙混杂的地方，邪祟也多，等日后长大了，三魂七魄都稳固，也就好了。
黎雨清父母一一照做，只是大人为生意奔波，只能忍痛将孩子留在黎奶奶身边。
黎雨清小小年纪，却也知道自己不好会让爸爸妈妈更加痛苦，分别那天强撑着一滴泪也不流，只叫大人别担心自己。
护身符黎雨清一直小心戴着，没有出过纰漏，偏跟着黎奶奶去溪边抓虾那天，怕水溅了，便取下来。
黎奶奶叫黎雨清抱着篓子在溪边田埂上坐着，自己往深了摸去。
黎雨清正踢着水花玩，错眼瞧见原本清清浅浅的水浑了起来，潺潺的水声也好似粘稠的液体滚开，“汩汩”作响。
小女孩迟疑着将腿从水里伸出来，却鬼使神差般撩起了飘到脚上的东西。
黑色丝线细密交错地缠着白嫩的小脚丫子，黎雨清艰难地抬起脚，与之一同浮出水面的，赫然是一颗腐烂的头。
黎雨清忘记自己是否尖叫过，只因当时脑中一片空白，慌乱中打翻了篓子，先前装的虾子也纷纷跳进了小溪，回到水里便一溜烟地散去。
黎雨清两只小胳膊举起篓子，往脚上一扣，将缠着的东西刮了下去，便嚎叫着连滚带爬离了溪边。
两只脚丫子踩过草，趟过泥，才驱走了直挠人心的痒意。
黎雨清不敢回水边，便站在小土坡上用颤巍巍的声音喊“奶奶——，奶奶——”
一时半会儿没人理睬，心中又害怕又委屈，扁着嘴吧嗒吧嗒掉眼泪。
等黎奶奶回来，只看见小姑娘两只眼睛红的像兔子，鼻子抽抽搭搭的，看得黎奶奶直心疼，忙楼了在怀里问是什么事情。
黎雨清怕惹奶奶伤心，闭口不提刚才看见的吓人玩意儿，只说自己贪玩，不小心洒了篓子，辛苦抓的虾都跑没了。
黎奶奶听得，只细声细语安慰，心中想孙女胆子小，心也小，以后重话也是不能再说，要像玻璃珠子一样捧着看着才好。
又看黎雨清一副头重脚轻，飘飘忽忽的样子，便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拎着篓子，手上夹着两只小鞋子，边哄孩子边回家去。
到了家里，黎雨清慌慌张张找出护身符想戴在身上，可是还没等套到脖子上，三角状的符便幽幽得冒起黑烟，火星子若隐若现，没一会儿便燃烧殆尽。
护身符，废了。
黎雨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想叫来奶奶，却转念一想，捂住了嘴巴。
爸爸妈妈虽然爱自己，但是黎雨清也能隐隐感到父母的恐惧。
黎雨清讨厌自己的眼睛，如果这件事情告诉了奶奶...
想到这里，黎雨清将灰烬用鞋跺散，在鞋底抿了又抿，然后将绳子攥在手里，趁机丢在了灶膛里，烧得没影。
若是奶奶问起，便说出去玩不小心弄丢了。
只是还没等到用上这个借口，就发生了昨晚的事情。
“清清啊，来喝药了。”
黎奶奶端着个青花瓷小碗，边吹边往床边走来。
“喝了这个药，抱你出去晒晒太阳，晚上好好睡一觉，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啊？”
黎奶奶把药一勺一勺地喂进黎雨清嘴里，涩得发麻，苦中回甘，黎雨清皱着眉头乖乖咽了下去，只最后几勺，实在到了极限，忍不住干呕了几声，黎奶奶见状便收了碗，轻拍着孙女后背顺气。
“以后有什么事情，都跟奶奶说，啊？”
“别藏着掖着，不管出了啥事，都有奶奶在，晓得不？”
小姑娘红着眼眶，鼻音浓重地应着，搂着黎奶奶的脖子，巴掌大的小脸搁在黎奶奶的肩膀上，感受着奶奶身上阳光晒过混合着草木灰的味道，心里安定下来。
紧绷着的弦一松，黎雨清很快便睡了过去，恍惚间感觉到自己被人抱着移动，没一会儿就感到身上暖洋洋的，是太阳.....
翌日，黎雨清正站在窗前看朝阳照着草上露珠咕噜噜地滚下，心念一动，转身拿了一块水里捡的小鹅卵石，朝着草丛这么一砸，枝叶振动，无数水珠飞溅起来，在阳光照耀下仿佛七彩琉璃闪耀，好看极了。
黎雨清为自己小小的恶作剧感到开心，没想到窗下忽然伸出一个脑袋。
“哈！”
黎雨清一时吓得蹦了起来，披在身上的衣服也掉在地上。
“嘻嘻”
等黎雨清反应过来，只见始作俑者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和自己差不多大，身量略矮些，正踮着脚笑嘻嘻地往屋里瞧。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整日从村头疯到村尾的颜依依。
颜依依腆着笑容，没想到自己会把人吓出这么大反应，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对不起啊，没想到吓着你了。“
黎雨清也觉得自己的反应太大，感到好笑，便摇摇头说：“没事，我就是一下没反应过来。”
颜依依一听这话，也不管别人是不是客气，当场就把自己仅有的一点抱歉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叫颜依依，要不你就叫我依依吧。”
颜依依边说边将自己手里的牵牛花递给黎雨清，以示友好。
黎雨清小心接过还带着露水的牵牛花，花已经开过了，现在有点蔫蔫的，没精打采得趴在黎雨清手心里。
“我叫...“
“黎雨清！”颜依依抢答道。
“那我就叫你清清，可以嘛？”
黎雨清有点疑惑，点了点头，“可以啊。”
“你是不是想问——”
颜依依神秘兮兮地把头往里凑。
“为什么我知道你的名字？”
黎雨清配合地低下头，也学着颜依依的样子，轻声说：“为什么？”
“那天，哦，也就是昨天，你奶奶抱你，来我家里。”
“你就是那个老道士的——”
“孙女”，颜依依回答道。
“那个臭老头是我爷爷。”颜依依本来想说自己更早一些就知道黎雨清，只是被那么一打岔，就开始跟黎雨清说起颜老头的糗事，一条条细数颜老头的罪状。
黎雨清笑得乐不可支，两人正交流地热火朝天，黎奶奶在厨房里听到动静，隔着屋喊了一声，“清清啊，跟谁说话呢。”
颜依依高声回到：“黎奶奶，是我，依依。”
黎奶奶听见回话，便端来刚炸好的南瓜饼，给两个小孩吃。
颜依依用手接过，烫得两只手倒来倒去，直摸耳朵，却受不住那香甜软糯的诱惑，一口塞进嘴里，“嘶哈嘶哈”地吃起来。
颜依依一边嚼一边用泛着油光还沾了几粒芝麻的嘴，含糊不清地说：“蟹蟹李莱莱。”
另外两位看见她这憨憨样子，都不自觉地笑了。
“想吃这还有，不够再拿。”
黎奶奶又叫颜依依带着黎雨清玩，她刚来，没什么朋友。
颜依依吃人嘴短，自然满口答应，何况自己本来就是来找人玩的。
颜依依不好意思地拿了一个又一个，把整盘南瓜饼都消灭干净之后，打了个饱嗝，没办法，太香了，不是自己能抵挡得住的。
黎雨清也慢悠悠地啃了两个，实在是吃不下了。
颜依依薅了一把草，蹭干净手上的油，便鼓动黎雨清和自己出去熟悉地形。
正好黎雨清也想出去玩，就披上外套，和黎奶奶打声招呼便跟在颜依依屁股后面，开始了环村一日游。
两个人踩过田埂，趟过浅渠，穿过刺啦啦的灌木丛，又折了两根狗尾巴草，像旅游团的导游举着旗子一样摇晃。
路上碰见的人，都跟会颜依依招呼一声，显然，每天在外跑的颜依依，已经成了村里的大明星。
颜依依像往常一样准确地认出每个人的身份殷勤地寒暄，同时，还多了一项任务，介绍黎雨清。
“这是西屋黎奶奶的小孙女。”
黎雨清腼腆地学着颜依依和见过的人打招呼，斯斯文文的样子，让人都见了都夸一句乖巧。
不知不觉，两人来到了村头，黎雨清看这边的房子比别的都要新一些，大多都是起的三层的小洋房。
“你看那栋房子，院子里有狗的那栋。”
颜依依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黎雨清，“他们家的丰宇哥哥，是大学生，可厉害了。”
黎雨清听了也惊叹起来，毕竟对于一个还没上小学的人，传说中的大学生，就像庙里的神像一样，稀少且令人敬畏。
“但是哦，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颜依依扭头看看周围，确定附近没人，“他妈妈跟人跑了。”
“什么意思？”
“不知道，大概，就是不要他了吧。很久之前，还没有我的时候，他妈妈就不见了，大人是这么说的。”
说完，两个女孩子都沉默起来，父母不在身边的孩子，多少都会对此共情。
两人就这样各有心事地往前走了一段，看到一个微胖的女人，坐在门口的竹椅上，面上带着微笑，偶尔低语几声，又痴痴地笑起来，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颜依依努了努嘴，“她是我亲戚，我们过去看看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