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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街上的人稀稀落落，各个店铺都掌起了灯，平州城一片安静祥和。
棠悦伏在案上，看着五爷给她的《算术》，柳叔在厨房熬着柚子茶，时不时传来柚子的香气，为房中添了几分暖意。
《算术》共分为九章，分别是方田、粟米、衰分、少广、商功、均输、盈不足、方程及勾股。从三街回来，柳叔简单教会棠悦认每章的标题之后，就去了厨房。
棠悦歪着头，只觉得这些概念好比天边遥不可及的星，扫视一圈目光定在了“粟米”两字上，这一章与自己关系最大。
棠悦想的入神，这时只听“咯吱”一声开门声，棠悦向外望去，是陈五爷回来了，“五爷，你回来了”，棠悦高兴的说道。
陈五爷应了一声，顺手摘下身上的斗篷，放在了柜台上，拂去身上的雪。看到棠悦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桌边看书，陈五爷不紧不慢的问道，“灰豆不在这吗？”。
“灰豆在南洲那里，就是隔壁药铺王老板的女儿那。”今天棠悦认识了一位新朋友，叫南洲。因为灰豆回来的时候，一直是病恹恹的，柳叔说，先放在王老板那里观察一段时间。
说起南洲，还是有一段能让人扒一扒的料的。南洲的爹，早些年靠给人看病起家，20多年前就在平州城开起了药铺。南洲的娘出身大户人家、长相我见犹怜、技能琴棋书画。如此佳人，不知怎的就看上了南洲的爹，关键是两人足足差了20多岁。
南洲她姥爷开始急得直挠头，南洲的娘却是立场坚定，非他不嫁。最后南洲的姥爷拧不过南洲她娘，摇摇头，这姑娘不上进，板子一拍，想嫁谁随你了。再后来，有些戏剧性，南洲他娘的母家败落，现在全仗着南洲她爹的本事。南洲她姥爷每每想到这门婚事，都庆幸当初那一板子没拍错
陈五爷来到桌边，见桌子上放了一本书、一个砚台、一支笔、一叠纸，五爷想到了自己刚刚学认字时的场景，忽的有些感触，已经这么些年了。
五爷拿起笔，递给棠悦，温柔又耐心的说道：“棠悦，你得先把字认全了。就先从“临川客栈”这四个字开始吧，会写吗？”
“会，这四个字我会写”，说完，棠悦一笔一划写了起来。以前阿爹请过先生教她识字，她认识一些字，数量不多，临川客栈也在内。棠悦的心跳忽而像漏了一拍，五爷会不会因此再次问起她家的事。
五爷却是什么都没有问，看着她写的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只说了句“还需要多练习才行”，五爷拿过了棠悦手中的笔，坐在了棠悦的右侧，在纸上写了起来，似是在给她示范。
棠悦看着五爷的字，苍劲有力而又不失秀美，长睫微动，问道：“五爷，写字有什么技巧吗。”
五爷听后，停了下来，对棠悦说：“写字要心领神会，才能逐渐形成自己的风格”，话一说完，五爷脸上自发露出一丝无奈的笑，丫头的年纪怕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吧。
于是解释道：“很多人认为字迹如同容貌一样，生来不可变，其实只要多观察、多练习，字迹是可以改变的，关键在于用心。”
“那我应该怎样去观察呢”，棠悦发扬一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可以先从模仿开始，借鉴别人的长处来弥补自己的不足。但写字又不能仅限于模仿，一个人的字迹可以被模仿，但是精神永远不会被模仿。一模一样的两张面孔也会因为内在不同而给别人不一样的感觉。”
五爷将笔递给了她，让她自己练习，自己去了柜台里。从棠悦的角度看过去，五爷也在用心的写着什么，只是眼神时不时会有些阴郁。棠悦决定先从模仿五爷的字开始，将五爷的字摆在了左上角，在一张崭新的纸上练了起来。
虽是一墙之隔，屋内屋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屋外凄风阵阵，人迹稀少；屋内橘黄色灯光给人一种家的温馨。在以后的日子里，每每棠悦提笔写字的时候，总能想起五爷对她说“心领神会”的样子，随之所有的懈怠、敷衍都烟消云散。
熬好了柚子茶，柳叔熄了火，找来两只碗盛了出来。看陈五爷在忙，将其中一碗静静地放在了柜台上，又将另一碗给了棠悦。
看到棠悦在模仿五爷的字，对棠悦说道：“丫头，你这字跟着少爷学不会错，当年老爷可是给少爷请的可是平州城最好的先生。”柳叔眯起了眼，像一位慈祥的老者。仔细一看，丫头写的字还真有点像少爷。
柳叔回想起今早，他对五爷说既然打算将棠悦带在身边，不妨托人去打听一下沧州的事。五爷却是反常的说，人既已收，多做无益，再者一个丫头片子也翻不出什么花来，于是此事作罢。
棠悦接过碗，好奇的问道：“阿伯，五爷学写字的时候也是我现在这样吗？”不可否认，五爷的字的确出众。
柳叔似乎是回忆起了很久以前的事，说道：“比你现在还要小一点，老爷对少爷可比现在少爷对你严格多了”。棠悦点点头，喝起了柚子茶，她从来不知道柚子皮还能这么有用处，茶熬的真香甜。
五爷将信纸塞进了信笺里，在封面上匆匆写了几个字，写完后将信拿给了柳叔，“柳叔，信我写好了，你马上去找一下钱十三，让他天亮前务必交给码头的船夫”，五爷说道。柳叔拿了信，就匆匆出门了。
棠悦低着头一边喝着柚子茶，一边开始想今天发生的事，许多问号徘徊在脑边。
这么恶劣的天气，五爷为何大半夜急匆匆让阿伯出门。这封信与今天红衣女子所说的商队的事到底有多少联系。钱十三是谁，为什么要让他把信交给码头的船夫，只是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
夜渐渐深了下来，喝完柚子茶，棠悦将笔墨收了起来，又将今日练字的几页纸夹到了书里，才起身回了后院。后院有些黑，游廊尽头有微弱的灯光，灯光下的人是五爷。
她看到五爷手里攥了一只杯子，平静的躺在摇椅上，一袭白袍似雪，像极了画中人。五爷身旁放了一枚暖炉，暖炉上坐了一壶茶，暖炉烧的正旺，炉上升了袅袅烟气。
她不知不觉走近，看到五爷攥着杯子的手不住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扣，像有什么心事。五爷看到她，将杯子放在了桌子上，不觉的问：“棠悦，你知道北方的雪和南方的雪有什么不同吗”，像是在问她，更像是在问自己。
棠悦摇摇头，眸中浮现出五爷的影子。沧州在北，平州在南，她在家时，也见过冬日里连绵的大雪，看不出与平州的任何不同。
恍然如梦醒，收回思绪，陈五爷恢复了平静。见棠悦有些不知所措的僵在原地，陈五爷对棠悦说：“过来坐吧”。
棠悦来到陈五爷身旁，坐在了摇椅侧面的板凳上，望向长廊外，长廊外飘着雪。静静听，能听到雪压枝头的声音。如果不是因为五爷，她不觉得雪可以这样美，这可能就是不同吧。
这么美的雪，却也可以是杀人的无声利器，棠悦想起自己独自在雪地里行走时的绝望和孤独，对陈五爷说：“谢谢五爷，能够收留我。五爷的救命之恩，棠悦永远不会忘”。
陈五爷仰头看了一眼纷飞的大雪，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要谢就谢这天好了”，本应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棠悦并没有察觉到，此时五爷眸中却隐含另一番深意。
“雪夜，是怎么熬过来的”，陈五爷垂眸，关切的问道。平州连日大雪，成人行路都难。
“我跟着戏班子的车到了平州，来客栈之前敲过十几家的门，没有人肯收留我。我一个人在雪地里走，又冷又困，很想放弃，在雪地里睡一觉。直到我走到一片梅林前，看到亭子旁迎雪而开的梅花，火红耀眼，心里有了一个念头，我也要活下去。”
沁芳亭旁，不畏严寒傲立而开的梅花，让她重新燃起了生存的希望。听到棠悦提起红梅，他眼中闪过一丝动容，梅花是冬日里最耀眼的存在，在他眼里永远都是。
陈五爷的手指扣着摇椅的扶手，不住的打着节奏，片刻过后，问道：“棠悦，你想不想去听曲儿，今晚有紫云班的表演”。
棠悦一时语塞，没有反应过来，过后连连点头。以前芙宁对她讲起戏班子总是热血沸腾，芙宁说戏班子可有趣了，但凡茶馆有这样的演出，一定会被围的水泄不通。
但是阿爹从不许她去那种地方，阿爹说真正去看戏的人倒在少数，不过是一些公子哥玩物丧志的风月场所。
棠悦不知道为什么阿爹与芙宁说的不一样，但是她对听曲儿还是很好奇的。可是现在，夜渐渐深了，真的会有曲儿可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