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等归人 2

洗岸如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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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来朝代更替、大厦倾覆不过过眼云烟,在人命如蝼蚁的年代,平州陈氏所营临川客栈在近千年的风雨飘摇中依然屹立不倒。

    陈氏祖上有训:“上有秦,二世而亡;周,福泽绵长,亦不过三十余世,其故可知,日后我等子孙当不涉朝政、敛去光芒,方可保一方平安。”

    民国初年,客栈的当家人陈润鑫——人称陈五爷,在平州小有名气。传言这陈五爷生得绝世容颜,为人又谦逊有度、乐善好施,世人皆尊之、敬之。众人口中的陈五爷并非风烛残年的老头,而是一位生得白白净净的少年,细算起来今年不过二十出头。

    在一个风雪夜,陈五爷低头打着算盘。由于时局动荡,许多人的商路受阻,生意惨淡,不得已以提高物价勉强维持,又逢下了几场大雪,码头的进货情况不容乐观,物价随之飙升,平州城一片怨声载道。

    “柳叔,我看外面风雪这么大,行路都难,今晚是不会有人来投宿了,早些洗洗睡吧。”

    陈五爷口中的柳叔今年四十又三,早在陈老爷还在世时就是陈氏的得力大管家,自陈老爷去后,一直帮衬着陈五爷打理各个产业。

    陈氏在外产业众多,许是因为低调,历代以来从不建府邸,只是依托临川客栈。到了陈五爷这一代,就在临川客栈后建起简单的后院,也算半个府邸。

    临川客栈住的多为来往的商队,鲜少有三三两两的人投宿,久而久之大家都将这默认为商旅客栈。因少不了与各方商贾打交道,历代当家人可谓受益良多。

    “少爷,眼下平州城这生意就做的举步维艰,眼瞧着又来这么几场大雪,难保商铺不受波及”,柳叔微微皱了一下眉。

    “不急,明早雪一停,咱们就去粮铺看看。”陈五爷没有再往下说,而是停了手中的活。很轻微的敲门声从门外传来,一声、两声、三声………伴随着很有旋律的节奏,出现在寂静的深夜之中。有一刻,陈五爷迟疑了,不自觉转头看向门外。

    果不其然,这时只听“吱呀”一声,临川客栈的门被慢慢推开。飘雪涌进临川客栈,时间像静止了一般,客栈中昏黄的灯光射出门外,五爷与柳叔只感觉一阵寒气袭来。雪落定,才看清来人是一个小乞丐,大约6、7岁的年纪,衣衫破败不堪,浑身脏兮兮的,可是一双大眼睛在黑夜里却闪烁着异常的光芒,是个小姑娘。

    小乞丐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收留我一晚,就一晚,不要赶我走,我没有地方可去”,泪汪汪的眼看向柳叔和陈五爷,透过两人看向窗外的雪。

    在这之前她敲过十几家的门,无一例外他们都像看到秽污一般把她拒之门外,当看到临川客栈四个字的时候,她决定鼓起勇气再试一次。

    “我凭什么收下你,陈氏从不养闲人”,收了视线,陈五爷轻描淡写的说道。陈五爷向她抛出了一道难题,言外之意却是非常明确。虽说陈氏不是做慈善买卖,能在乱世之中明哲保身已属不易,出于恻隐之心,柳叔还是先招呼小乞丐进了屋。

    小乞打量着柳叔和陈五爷,沉默过后,开口说道:“我听他们说陈五爷是个大善人,前几日还给穷人施粥,如果五爷不收留我,今晚我可能就会冻死在外面了。如果五爷肯收留我,我不会白白欠了五爷恩情。”

    屋里一片寂静,等不到答案的小乞丐心急如焚,却还是存着一丝希望,像夜里快要灭掉的蜡烛,忽明忽暗。

    “你的手恐怕做不了工”,陈五爷打量着小乞丐,破旧的衣衫,有些发黄,脖子上带了一枚黯然失色的壶。当看到壶中散发出的那一缕不易察觉的紫气时,陈五爷的眉头不经意的皱了皱。

    小乞丐从来没有听过这样温和的声音,哪怕是拒人于千里之外都不讨厌,但她不能赌,从临川客栈出去再去找地方可就难了,就像人一旦有了希望,便会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不到最后一刻决不会放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乞丐越来越紧张,伴随而来的是绝望,就在她视线划过的地方,一把水果刀泛着光芒...陈五爷的“住手”两字还没喊出口,小乞丐已经果断摸过锋利的水果刀,重重的划在了手上。

    很快,血就从那道划开的口子中涌出,小乞丐看向陈五爷,眼神中多了几分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坚强:“请五爷给我一个机会”,她只有用这种方式证明,为了活下去,她可以舍弃一些东西,乱世中她又何必在乎一双毫无瑕疵的手。

    鲜血浸染了小乞丐的双手,紫玉沾染了血气,在漫漫的黑夜之中散发出氤氲的光芒。他的眼前又飘过灼灼的红,一滴、两滴……血划过身前的紫玉,落在雪地里像开了一朵又一朵明艳的花。

    有一瞬间,陈五爷失神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吩咐柳叔去取些止血的药来。

    陈五爷招手唤来小乞丐,小乞丐小心翼翼的来到陈五爷身边,抬头仰视陈五爷,从陈五爷的高度低头看去,只觉这丫头的眸子分外明亮。陈五爷一把抱起小乞丐,“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棠悦,海棠的棠,赏心悦目的悦。”

    “你的家人呢,他们在哪里”,五爷的说话声温和而带有磁性,让棠悦想起了自己的阿爹,阿爹在的时候也是这么和她说话。

    听到“家人”两个字,一道白光迅速从棠悦脑海中划过,打破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她知道她不可以说,为了阿爹,为了鸾姨,也为了自己………“我是个孤儿,家人,我不记得了”,片刻过后棠悦慢慢说道,只不过眸子渐渐暗了下来。

    “你还记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陈五爷又问道。

    “沧州,我从沧州来”,棠悦小声说道,一路上,她跟着戏班子的车,从沧州到了平州。沧州太大,平州也太大,两者相距甚远,去查一个人好比大海捞针,这一点她没有撒谎。

    “以后你都可以留在这里。”纵然五爷只是寥寥数语,在棠悦看来却是万分喜悦。见柳叔从后屋出来,陈五爷吩咐道:“柳叔,去后院,给她找一间房”,陈五爷再没说什么,径自回了后院。

    “孩子,过来,给你包扎一下”,柳叔将药箱放到了桌上。

    棠悦来到桌前坐下,看着柳叔给她上药,上过药后又用白纱布将伤口裹了起来,“你的伤口不浅,没有十天半个月好不了,记住不能见水。还有,以后不准再做傻事,幸好今天遇见的是咱们五爷,要不然…….”,柳叔没有再说下去。

    “谢谢你,阿伯”,棠悦只觉得眼前的阿伯分外亲切。

    柳叔拿起桌上的馍,一把递给棠悦,对棠悦说,“来,快吃吧”。说完,倒了一杯水给棠悦。

    洁白的馍,让棠悦有了顷刻与风餐露宿挥手告别的错觉,棠悦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就着的是自己滚烫的泪。

    “以前,还没有生人进后院的先例,五爷这是愿意留下你。明天,一切会好起来的。”柳叔知道,五爷还是心软了,只是提到明天,柳叔话中带了些许无奈。

    棠悦点点头,睫下闪过一滴泪,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屋外漫天大雪,在黑暗的一角,棠悦沉沉睡去,梦里她见到了阿爹,记得最后一次见阿爹,也是这么一个晚上。阿爹将一枚镀金的瓶子交给她,对她说如果自己天亮前还没有回来,让她把这个收好。她仔细的打量着这件东西,有些发旧,打开盖子,里面是一块紫色的玉。

    只是阿爹再也没有回来,一觉醒来,她等来的是尸横遍地,寂静的府邸,一百三十口人,无一幸免。她喜欢与小洁一起捉蛐蛐,前几日厨房掌事的沈叔还说她长高了,芙宁笑着说等明年花开了要带她去田地里放风筝.....这些人再也回不来了。

    在刀光剑影中,鸾姨拉着她跨过无数她曾经熟悉的人的尸体,杀出了一条血路。

    不知在树林里跑了多久,她记得踩着枯树枝发出的咔咔声,是那么的没有生机。她知道,如果不是一个“巧合”,或许自己也已经是一具尸体。

    在体力耗尽眼见没有希望的时候,鸾姨给她指出了一条路,顺着鸾姨的手指看去,那条路上充满阳光,没有尽头,有些晃眼。就在她朝着那条充满希望的路上跑去的时候,鸾姨却毅然跑向相反的方向,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却不得不跑下去,始终没有回头。第一次,她听到了心被撕裂的声音。

    “阿爹,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回来...鸾姨,你不要走,鸾姨,鸾姨”,棠悦陷入了梦魇,挣扎着醒来,猛的坐了起来。黑暗中,她有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在做梦。

    “孩子,不怕”,黑暗中柳叔推门进来,点亮了桌上的一盏油灯,一切逐渐清晰起来,客栈中的情景渐渐映入眼帘,此时的棠悦哭的像个泪人一样。

    “阿伯...”,自从棠氏满门被屠,她一个人从沧州一路流浪到平州,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就在心底埋下了一粒恐惧的种子。小孩子的心理往往是依赖的、脆弱的,有时候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触发点。

    柳叔搂过棠悦,说道:“孩子,不要害怕,有阿伯和五爷在,不要怕。以后阿伯和五爷就是棠悦的家人,临川客栈就是棠悦的家。棠悦要是怕黑,阿伯给棠悦点上一盏油灯,拧上长长的一股灯芯,准能着到天亮。”

    棠悦含泪的眸子看向柳叔,“真的能着到天亮吗”。

    “当然没问题,阿伯从来不骗人”,柳叔呵呵笑了,摸摸棠悦的头。

    多少年后,棠悦回忆起第一次进临川客栈时的心情,尤记忆犹新。她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只知道从此之后会与这里产生割不断的联系,而她人生中的各种牵扯都将在这里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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