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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290年,经过一百多年完善和发展,人类公职人员的执行岗位终于全部换上仿真机器人。
目前投放的公职型仿真机器人多为ZH-9002型,虽然当初设计者因为个人喜好,固执地加上仿真心脏这类纯属多余的器官,这款型号的机器人仍然比以前启用的FM型性能更加稳定,并且外观与真人无异,可以为人类服务时展现更好的视觉效果。
卢克是第四代ZH-9002型男性机器人,作为主审民事案件的法官,卢克已经在这个岗位服务四年半的时间,再有半年要到回收中心升级换代。工作的四年半,卢克严格遵守公职人员守则,每天联网在线升级,每个月到保养中心全面检查,每年换一次皮肤,每两年换一次仿真心脏。卢克主审的案件各项判决指标均在标准范围以内,从来没有发出过严重错误判决的指令。
机器人法官判决的通常是有例可循的案件。社会飞速发展带来的变化之一,很多纠纷没有先例,或者曾经执行过错误的判决,量刑过重和量刑过轻同样对社会的发展带来危害。
早期的独裁国家,量刑的标准往往根据当权者的喜恶设定,道德范畴的错误和法律范畴的犯罪混淆不清,迎合独裁领袖的投机者大行其道,踏着死亡的鲜血登上权臣阶梯。地球范围内设立机器人法官,是人类文明向有序化进一步发展的标志。法官、公务员这类政府职能的执行者,不再是特权阶级的标签,它们逐步被没有情绪和欲望的机器人取代,成为政府为公众服务的保障。解放出的庞大人力开始向更精细化的专业领域分布,人工智能和人类智慧出现泾渭分明的分工。
22世纪初,拥有社会学和人工智能双博士学位的金博士第一次提出以机器人取代人类公务员的设想时,遭到大多数公职人员的反对。反对者的意见认为,执法者不是简单程序设定可以胜任的岗位,需要根据经验、知识体系、社会形态、风俗习惯等人类的各项特性做出综合性的判断。“如果机器人也能做公务员,是不是人类孩子也可以进行流水化生产?”反对者如是说,并被引为这一事件中的著名言论,出现在各大媒体的头条。
人类文明的发展不会因为某一族群的阻挡停止脚步,即使他们数量庞大。最先启用机器人直接为人类服务的是餐饮行业。起先人们的反应是好奇,渐渐发现这不是某家餐厅招徕顾客的噱头,人们开始习惯对着彬彬有礼的机器人服务员点餐,接受他们标准化的服务。不再有漏单和恶劣服务,点一杯矿泉水和豪华套餐得到的服务一样,悦耳的标准化服务声冲击人类的耳膜,仿佛这个古老行业千百年前应该这样存在。更多餐厅升级换代,加上幽默和表演等各种个性化程序,满足一掷千金的顾客差异化服务的要求。
紧随其后的是某些治安混乱的城市,面对基层公务员的严重短缺,这些城市的执政者第一次走在人类社会进步的前沿,他们与金博士的人工智能研究室签署合约,在走私毒品、枪击、抢劫猖獗的街区大量投放量身定制的基层机器人警力。起初,人们担心由于机器人不得攻击人类属性的设定,投放的警力不能很好完成任务。事实证明,在人类警员的指挥下,机器人警力展现出更高效快速的执行力,他们不能攻击人类,但可以按照设定将嫌犯控制在特定区域,等待人类警力收网。政客们带着政绩离开这些城市,在新的城市复制曾经的成功。机器人以温水煮青蛙的效应出现在各个公务员岗位,直到人们惊觉,市政大厅礼貌微笑的办事员不再是亿万年基因序列上的产物。
金博士在第一代机器人警力走上服务岗位三年后辞世,作为对反对者的回应,金博士留下的遗言中有一句:“我们不生产孩子,我们的使命是为孩子造福。”金博士辞世五十年后,人类社会公务员岗位的机器人成员已经接近半数,对金博士这句话的引用成为批判或者拥护他的阵营唯一的共同点,批判者对这句话嗤之以鼻,作为揭露金博士伪善面目的引言,拥护者将这句话视为真理,他们无需多言,这句先知般的总结被社会发展的进程一一印证。这句话被放在金博士的悼念网站首页,人们用哀思表达对这位划时代科学家最后的敬意。
卢克们在人类社会对机器人公务员的使用已经盖棺定论的时代被生产出来。他们在工作日几乎完美地执行职业赋予他们的任务,非工作日,他们有自己的休息时间安排。
卢克住在法院的集体宿舍,因为人类社会的伦理观念,舍友全部是男性机器人。下班时间卢克喜欢和同事玩丛林生存游戏,可以一对一挑战,也可以组团挑战。物理连接上各自系统,一方扮演丛林,设置各种陷阱,在规定的时间内阻止扮演生物的一方通过丛林,扮演生物的一方可以根据游戏规则自行变幻武器和异能,通过精密的演算识破丛林陷阱,以穿越丛林为胜。
以前卢克喜欢扮演丛林,这让他觉得拓宽思维——如果机器人的演算可以称为思维的话。最近卢克喜欢扮演生物,各种各样地球上已知的生物,以幻象之姿腾挪跳跃于丛林,解开重重迷雾陷阱,寻找丛林外的光明之地。避开危险的那些时刻,卢克甚至以为自己也有生命——是的,仅仅是以为——哪个生命能够执行卢克现在高强度的工作,而不出任何差错?
这天下班和卢克玩丛林游戏的仍然是第二法庭的书记员罗福。卢克和罗福交手多次,如果不是两个月前其他同事有别的安排,卢克简直不愿意再和罗福玩丛林游戏。罗福设置的丛林既没有生命危险,又缺乏想象。不像布兰林扮演的丛林,有各种魔法药物和宝藏,还有各种想不到的神兽,这些构成奇幻世界的元素有好有坏,吸引卢克不断前进尝试,在脉冲刺激里找到走出丛林的道路。也不像乔力扮演的丛林,用千里眼和顺风耳看到听到的幻象和真实组合在一起,形成诡异的异次元空间,像两个智慧生命势均力敌的交锋,最后鹿死谁手未为可知。罗福扮演的丛林太正常了,连最小儿科的食人树都没有,只有一环套一环的岔路口和陷阱,需要根据细节判断下一步。一开始要走出去很不容易,任何小细节的疏忽都导致南辕北辙的结果,从而被困在丛林中。了解罗福的扮演习惯后,卢克专门下载了最新版的百科全书,从此罗福设置的障碍迎刃而解,很容易获得胜利。为此卢克半年没有再和罗福玩过丛林游戏——玩之前已经知道结果,并且这个结果是短时间内自己获胜,还有什么比这更无聊的消遣?有这个时间不如休眠联网升级痛快。
当然,仅仅是两个月前。
今天是两个月来卢克第四次试图穿越罗福新设计出来的丛林,前面三次分别扮演的是老虎、人和大象,全部功亏一篑。根据指南针的方位判断,卢克扮演人类的时候距离出口最近,这次卢克仍然决定选择人类作为穿过丛林的生物。上次扮演人类,尽管因为觉得成功的希望很大,卢克多尝试了三天游戏时间,最后的三天卢克只差掘地三尺,仍然被困在以游戏外时间计算,一小时前到达的丛林中,铩羽而归。卢克不认为这次还是失败,难道风水轮流转,半年没有和罗福玩丛林游戏后,毫无悬念的结果要变成卢克每次败北吗?卢克当然不这样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