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失眠

言亓之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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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从我的世界销声匿迹,对我而言再也没有分离。

    ——《失眠》

    这是吴勉失眠的第三天,他总感觉自己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吴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试图什么都不想,也试图想点什么,但就是睡不着。

    他是十一点躺上来的,再次拿起手机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了。

    他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去追徐天舒。

    他和徐天舒是邻居,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种。

    他大学毕业出来找工作的时候,为了省点钱,租在了这里,十几平米的小屋,只有一张床、一个卫生间和一个小厨房。

    家里当初是不同意他来这么远的城市打工的。

    “你到那么远去,人生地不熟的,消费还高,怎么养活自己啊,你要是呆在老家,虽然赚不到大钱,但至少我们可以多少帮到你一些。”

    但是他自己心里明白,家里条件并不富裕,如果还留在那个小城市,可能自己、自己的孩子也不会有太大的出息,只能成为下一代菜农。

    临走时,父母到房间去,拿出一个小铁盒,里面用纸厚厚地包着一张银行卡。姐姐也偷偷塞给他一大把零钱,说是这些年存在钱罐里的,现在把钱罐砸了,发现好像并不是很多,也不知道够不够。

    可是大城市早就不怎么用零钱了,大家都是用手机支付,为了把手上的零钱花掉,他每天都会去楼下的菜场买些肉和蔬菜,回来自己做点饭吃,这样也能省下很多花销来。

    他一直这样节省,去扣下每一分钱,只为在这个城市扎下根来,买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然后把父母和姐姐也接来,看看这个他们大半辈子都没有来过的城市。

    然后跟父母拍着胸口说:“您二老就好好享福,你们的儿子可以养的活你们。”

    直到他遇见了徐天舒。

    这个女孩儿很特别,她明明和自己一样,是刚刚大学毕业来到这个城市,没有人脉,没有经济基础,可以说就是跟他一样的没什么钱,身上的钱只勉强够生活。

    房租、水电费、公交费......说白了,从你每天早上睁开眼开始,处处哪样不需要花钱?

    他们都不属于那种老天爷赏饭吃的样貌和聪明才智,都是只能靠自己的努力在社会底层打拼的那种人。但是徐天舒却活成了吴勉羡慕的样子。

    第一次碰见她,是在买菜的时候,她坐在小竹椅上,两手托着脑袋,耳机里不知道在放着什么歌。

    “卖青菜嘞,新鲜的青菜嘞,绿油油的青菜嘞,快来买呀!”她扯着嗓子,清脆的声音一下便胜过旁边各类叫喊,显得尤为突出。

    吴勉也被这声音吸引了过去:“青菜怎么卖?”

    “两块钱一斤。”她干脆利落,让人感觉她已经摆过很久的菜摊子,“怎么,要买吗?要多少?”

    “小姑娘,谢谢你帮我看着摊子,这菜拿给你。”吴勉刚想说个数,一个老大爷从旁边走过来,抓起一大把青菜就往徐天舒怀里塞。

    这让吴勉想到自己已经年过半百的父母,不知道他们是否也能碰上这样热心的女孩,在他们有急事的时候,还能帮他们看一看摊子。

    徐天舒一把推开:“没事,大爷,应该的。”

    显然,徐天舒拗不过大爷的热情,还是拿了一大袋子青菜回家:“喏,你不是买青菜嘛,拿一些去吧,正好我也吃不完。”

    “啊,谢谢,那我拿钱给你……”吴勉忙在口袋里掏零钱,五毛一角的在手里数着。

    徐天舒觉得这个男生应该是节俭惯了,但是他不会因为要省钱而去占别人的便宜:“不用,送你的,”边说着边将一把青菜塞到他的袋子里,“走啦,有缘再见。”

    吴勉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她像个女侠,不过,是个送青菜的女侠。

    第二次见面是在一个恼人的雨天,她坐在一楼的楼道里,耳朵上依旧插着耳机,眼睛盯着外面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嘿,真巧,你也住这里呀。”徐天舒看见吴勉,向他招手。

    吴勉一开始没有认出来她,还想了一下这是谁:“啊,是啊,我也住在这里,你住几楼?”吴勉跟她寒暄起来。

    “顶楼,没钱就只能住顶楼。”徐天舒很直接,很自然地说出这个话,让吴勉觉得每次同事们问起他住所时,他躲闪的模样像个小丑。

    “我也是。”吴勉向她笑笑。

    “那你有空常来玩啊。”徐天舒回给他一个笑容。

    “好。”

    第三次,也是让他们开始熟悉起来的那次,是吴勉被前女友甩了的那天晚上,他狼狈不堪,只顾着借酒消愁,跪坐在家门口,那是大抵是他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后第一次哭,哭得那么难看,那么不争气。

    直至对面的门打开,透出一束光,就像是裂缝中的阳光,可吴勉那时却宁愿没有那束光,他不想让别人觉得他可怜,事实证明,要是那束光从来没有出现就好了,令人难过的不是没有得到,是得到过后再失去。

    “你怎么了?”徐天舒蹲下来,拍拍他的背。

    “没什么。”吴勉并不想跟一个陌生人倾诉他的私事。

    吴勉没说,她也就没有追问:“那你的钥匙呢?为什么不进屋,你哭的声音我在里面房间都听见了。”

    “钥匙丢了。”那个钥匙扣是那个人送他的,既然分了手,自然是应该丢的。

    吴勉现在再想起来,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真傻,丢了女朋友还把家丢了。

    “是不是傻,你先来我家凑合一晚上吧。”她把吴勉从地上搀起来,他坐久了,腿和脚都有些麻。

    吴勉摇摇摆摆地站起来,跟着她进门。

    徐天舒屋子里的布置很简单,客厅就是一张沙发,一个桌子,没有什么多余的物件。

    “我先去给你弄一碗醒酒汤,你先在沙发上坐一会儿,坐不住了就躺一会儿。”徐天舒挽了挽袖子,把头发绑起来,就往厨房去。

    吴勉再醒来的时候,身上披着一个毯子,自己歪歪扭扭地睡在沙发上。

    “醒了?”徐天舒递给他一碗粥。

    “嗯,抱歉啊,昨天打扰你了。”吴勉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反正我每天的班也都是比较自由的,不影响什么。”

    “你在哪里工作?”吴勉拿起粥,喝了一口。

    “网上,早餐店或者是些什么别的地方吧。”徐天舒想了想,“其实我更想去支教。”

    吴勉有些诧异:“你没有固定的工作吗?”

    “没有,我比较喜欢自由自在的,不喜欢被某些东西束缚。”

    “哦,这样啊。”吴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顾着喝粥。

    “其实,你要是信我的话,可以跟我说说,不过不说也行。”徐天舒将碗筷收拾起来,“我不太会安慰人,你可能会因为失去一些东西而哭闹,或者用不在意掩饰自己,但是明天太阳还是会照样升起,好好生活。”

    吴勉看着她,觉得好像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可以打倒她的,他从来没见过她有什么很大的情绪波动,觉得她可能是没有感情,但她的快乐又是那么真实地存在的。

    再后来,吴勉常会来徐天舒家坐坐,有时会跟她讲些什么,有时是听她讲些什么。

    徐天舒发呆时,吴勉会在旁边陪着他发呆,吴勉抱怨着老板又打发他去打杂时,徐天舒会去给他煮一盏茶,托着头,听他发牢骚。

    他们加了微信,有时候太晚了,他们干脆发着消息聊天,一聊就聊到天亮。

    “我要去支教了。”徐天舒显得很兴奋。

    吴勉没想到这么快,他刚刚习惯了她的存在,她就要离开了。

    “那不是挺好嘛,你要去做你一直想做的事情了。”

    “是啊,挺好的。”

    “什么时候走?”

    “下周五吧。”

    吴勉知道,这个女侠要去拯救别的人了,她要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了,可是她还没告诉他,他应该去实现些什么才能忘掉她。

    最后,吴勉还是没有去追她。

    这是徐天舒来支教的第四天,她失眠了,她已经失眠三天了,她觉得自己可能是要死在这里了。

    她在想,为什么那个人还没来找自己,不过也对,他一直是个怂包,从她第一次见到他,她就知道他是个怂包。

    在菜市场,他数着那五毛一角钱,在楼道门口,他淋的像个可怜的小狗,在家门口,她犹豫了好久,还是打开了门,看到了一个受伤的小孩。

    他是她羡慕的样子,她忙忙碌碌,不知道在哪里停歇,他安安稳稳,有一个落脚的归宿。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干嘛,只好吹牛说,自己梦想的事是去支教;他知道自己应该干嘛,但他依然羡慕天上的飞鸟,他不喜欢一成不变的生活。

    也许每个人都会去仰望别人的生活,但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所羡慕的过着那种生活那个人,也可能同时在羡慕着他们的生活。

    到最后,他们也未曾跟对方说一声,再见。

    “你好,我叫吴勉。”

    “你好呀,我是徐天舒,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