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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肃几日来被人接连追杀，四处逃窜，不得停歇，神经如弓上被拉满的箭弦一直紧绷，如今碰上了百歌，许是见她面上一副风光霁月的模样，心中无端生出几分信赖，整个人放松下来，又经晚风一吹，竟发了高热。
他面色潮红，眼皮无力地耷拉着，整个人浑浑噩噩，四肢酸软，抬个手都费劲。他却还是拒绝了百歌的帮助，亲自除了腰带，解了衣袍，为自己的伤口上药。
只是那伤口虽在左腰，却靠近后背，少不得他弯头侧身，偏偏他身上伤痕极多，虽大多已结痂，可他稍微大幅动作，便扯得全身都撕裂般的疼。
树枝繁茂，无数枝条低垂，百歌无聊地折了一枝，拿在手中三两下就编成一个小环，只是那枝叶窸窸窣窣，有几片还被不知名的虫子啃了半截，不大好看。
她却甚是满意，直接往自己头上一放，映着她那雪亮的眼眸，倒仿佛山间里误落凡尘的仙子了。
只是这个仙子摆弄完头上枝环，便饶有意味、笑意不明地看着萧肃解了外衣的上身。
萧肃虽然不受各大门派待见，但终是自幼在武林门派中摸爬滚打长大，对武学耳濡目染，加之他自幼明白，只有强者，才不会受人欺凌，更是努力学武。
是以练就了一身结实健美的肌肉。虽不如军营壮士，江湖草莽，一只胳膊比常人大腿都粗，轻轻用力，就能把别人脖子拧断。
他的肌肉并不夸张，却是肌理分明，蓬勃出浓重诱人的男子气息，恰是时下女子都爱的模样。
奈何他胸腹之间，少不得新伤旧疤，不知过去与人干了多少莽架，生生败了几分美感。
百歌见他一个人折腾许久，那药粉才堪堪覆盖伤口，一大半还因为他手抖洒落在地上的黄叶间。他捡起腰带，在自己腰间围了围，分明是准备用腰带包扎。
可那腰带随他泡了水，又风餐露宿奔波数日，脏得连底色都辨不出，他自然只能弃于一旁。他的衣服，没有一件不是脏的，唯有那一件灰黄的里衣，看上去勉强可以凑数。
其实，这件衣服本非黄色，而是雪白的颜色，如今也脏得不成样。
他双手拿着衣襟，用力往两侧撕扯，奈何他实在全身无力，他折腾许久，只出了一身汗，那衣裳却完好无损地挡在他眼前。他看了一眼百歌，却见她戴着不知丑不拉几的枝环，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分明就在看好戏。
这衣裳，倒不愧是剑阁独有，图的便是样式简单，结实耐用。
他很顺从的妥协了。
他直接将里衣卷着长团，往自己腰上一系，虽然有些硌得慌，却并非不能忍，又捡起地上的外袍便把自己拢了起来。
只是那外袍本就是阔领长襟，没了里衣，便露出一半性感的锁骨和精致的胸骨来。
萧肃能明显感受到，身旁那女子的目光，更热烈了些！
此人分明长得人模人样，隐有几分世外高人、天外仙人之姿，言谈举止，却时常露出几分轻浮下流，莫不是当今女子，都这般，嗯，好男成风？
百歌饱了眼福，终是软了心肠。她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包裹，在萧肃面前摊开。
那包裹看着不大，一打开便见其中散散乱乱收了数十件东西：精致的针线包、专门修甲的小刀，三寸长短的尖头刀片、两小卷干净白纱、几个雪白的小瓷瓶、脱漆的木簪……东西乱七八糟，多是些寻常人家常备之物。
当然，还有一些他叫不上名字也从未见过的东西：白布折成一团，中间还包裹着数十根铁丝，那铁丝粗细长短不一，彼此间勾回串联。
他竟完全不知是何物，莫非，是什么江湖上从未面世的神兵利器？
她包中所纳之物，似乎都求细小精巧。却有两把纸扇和着那白步团，显得格格不入。
他一点也看不懂面前的女子。看似初入江湖，行囊却如百宝箱，比常人周全数倍；看似名门世家后人，却举止出挑……
百歌毫不在乎他打量的目光，取了白纱，笑盈盈的瞧着他：“用衣服包扎伤口不舒服吧，不如你说两句好听的，我亲自给你包。”
于是，萧肃笑了。他本因高热面色绯红，一笑起来更像是春日里灿烂绽放的桃花，每一根花蕊都沁着丝丝桃香，连绵不绝，沁人心脾，勾得人移不开眼。
剑阁阁主就常说：“萧肃啊，若你在剑阁里碰见了打不过的人，你就冲他笑笑，他铁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他自然是不愿意的，甚至在那之后，他还刻意板着脸，让自己看上去凶狠些。
可是，他隐隐觉得，百歌是不一样，和他曾经遇见过的武林正派人士不一样，和剑阁里的人也不一样。
他不介意向她露出一个笑容：“百歌姑娘人美心善，恰是庙中人人供奉的观音菩萨，不知百观音可否愿意屈尊降贵，为在下包扎一二？”
百歌恶寒地抖了抖，一边三下五除二为他脱衣包扎，一边道：“算了，这种话，你以后还是少说为妙，我挺喜欢你宁死不屈的样子。”
夕阳已经划落山头，湖面被两山暗影笼罩，乌黑黑的，有些渗人。然蛙声虫声应一片，好不热闹。湖边浅洼有几只蜻蜓点水，荡起一圈圈细小的水波。
那水波像极了他的白发。
萧肃将刚刚包扎伤口剩余的白纱攒在手中，双手一撮，变成了一根细小的布条，做头绳正合适。无发冠束发，他也毫不讲究，直接将头发用布条在后颈捆成一把，倒是利落许多。
然而，那根头绳转手间便被百歌抽走，她提着头绳在他眼前晃了晃，笑着逗弄道：“你这一身，唯有头发最得我心意。你若是还特意绑起来，不让我瞧，岂不是诚心和我作对。”
萧肃伸手去夺头绳，然他受了伤，哪有百歌利索，一花眼，她已离他五步远，只在远方荡着头绳，歪头瞧着他，挑衅一般。
萧肃如今哪是她的对手，何况她分明有意为之，只得无奈妥协一步，准备寻自己的斗笠带上。
否则，他这一头白发，进了城，委实扎眼！
然而，环顾四周，除了一匹马，一个包裹，便是满地青草黄叶。
他的斗笠，不翼而飞！
“你做的？”他问。
她扬了扬眉，似乎疑惑。
“斗笠？”
“哦，自然是被我扔了，这会不知道在湖里哪个旮旯角落。没准被那些鱼带回龙宫了。”她云淡风轻。
“为何？”
“萧肃，我护你半月，不过是因为你这张脸，你这头白发，得我心意，我自然是要时时刻刻瞧着，你若是带了，我岂不是亏了。”她已经收了笑，郑重地盯着他，“你莫不会以为，我会做亏本的买卖吧！”
都说女子喜怒变化无常，方还一脸灿阳，此刻已是众云遮面，不见暖光。
下一刻，她又恢复如常了。
她扶他起身，那马儿极通人性，知道他们即将启程出发，已踱步到他二人身前。似乎知道萧肃此时体弱，上马困难，便自己乖乖地趴在地上，待百歌扶他坐正，才缓缓起身。
只是马虽通人性，却终不似人心，难免顾头不顾尾。它虽然萧肃行了方便，却完全未想起头顶枝丫低垂，一起身，萧肃的头瞬间撞到了头顶的树枝，发出“砰”的一声。
站在一旁的百歌不厚道的笑出了声。
她牵着马上了官道，把缰绳递给萧肃，方一跃而上，稳稳落在他身后。
才对着马儿说：“踏雪，今日咱们得快一些，不然进不了城，可得在荒郊野岭风餐露宿了”
那匹叫做“踏雪”的马儿明显听懂了话，迎着晚风，轻快地跑了起来。
那风吹得他散乱的白白发肆意飞扬，偶尔随着风波浪起伏，他自知头发会糊在身后人的脸上，挡住那人视野，略有些欠妥。
他正准备将头发拢到身前，打结固定。
身后那人，竟也将头发束在手中，又将头发缕缕抚顺贴到他背上，随后半张脸压了上来，紧紧地依偎着他的头发。
那一刻，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从他心底升起，叫他心生涟漪。他忍不住挺直了背脊，希望身后人靠得舒服一些。
到底是个姑娘家，他便是让着些又何妨。
身后那人却以为他身体不适：“可是哪里不舒服？”还将自己的外袍脱下，从他身前围过，为他挡风。
自始至终，她的脸都不曾离开他的背分毫。那背仿佛置于火炉之旁，被升腾的热气不停烘烤，直至他的心，连着背，都是暖烘烘的。
打破这温馨的，是一片箭雨。
不过数十人，站在他们马前几丈远，凶狠地盯着他们。这些人看上去极为年轻稚嫩，其中有人竟是半大孩子，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
他们手持弓弩，黑衣劲装，仿佛黑夜里的饿狼。
然而，这群饿狼甚至都未能让他二人下马，便被百歌行云流水一套气功打得各个丢盔弃甲，慌不择路奔逃而去。
……
接着，是第二批。
一样的凶神恶煞，一样的装备精良，一样的年龄细小，一个个盯着萧肃，恨不得噬其血肉，拔其筋皮。
然而，没有人能在百歌手下过完一招。
当然，即便是萧肃身负重伤，这些孩子，也未必能在他收下讨得好。
只是，这武林正派，未免太小瞧他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