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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伙饭。
我们班的散伙饭和徐子睿他们班在同一天,6月11日。
各自选的饭店不同,但都在西苑外面的小吃街上。吃饭之前,徐子睿将我送进餐厅,才离开。离开之前,他严肃嘱咐我,让少喝点酒。我笑眯眯地答应他,但却打算阳奉阴违。今天散伙饭,我再怎么不能喝酒,多少是要喝点的。所以,在离开寝室之前,我将徐子睿帮我买的过敏药,放进了包里。
酒菜一上桌,气氛就热烈起来。
大家轮番朝牛班敬酒,轮到我时候,牛班笑吟吟地摸着我的头道:“谷微,你应该是我们班最早结婚的。”
不是应该啊,牛班,是“就是我们班最早结婚的”。
我想到藏在我衣柜底下的结婚证,老脸一红,点了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
牛班哈哈大笑,同桌的其他同学都跟着笑了起来。
钟寰在我后面敬酒,牛班拉她在身边坐下,语重心长道:“你这个孩子,能拿下你的人估计很少。女孩子,还是要学着柔软一点。”
钟寰眸光晶亮,重重点了点头,擎着酒杯,与牛班碰杯,随后一饮而尽。
无比坚强的钟寰,此刻,似乎被牛班击中了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处。
大学四年,牛班真的教会我们很多。她虽然只比我们长几岁,但却像一个大家长一样,对我们关怀备至。
轮流敬完牛班,班里两个因为被兄弟撬了女朋友而结下大仇的男生,握手言和。即将毕业的伤感似乎让所有曾经无比在意的事情,都变得无足轻重。
接着,班里唯一的两对班对,被大家起哄着喝交杯酒。
WC本来是个害羞的人,此刻,却经不过大家的起哄,拉着红着脸的顾小西,一桌一桌的接受大家的祝福。然后两人勾起手臂,如同新人一样,喝下交杯酒。
接着是刚才和兄弟冰释前嫌的那一对。
气氛嗨到不行,大家的笑声几乎要将包房的天花板掀翻。
我笑了半天,感觉脑袋有点重。
于是我摇了摇晕乎乎的脑袋,从包里寻出过敏药,就着醒酒的番茄汤,一口吞下。
等到我脑袋清醒一点儿,再抬头的时候,就看到隔壁桌一个沉默寡言的男生站了起来。他的目光透过人群,朝我们这边飘过来,然后在钟寰身上顿住。接着,他用力捏紧杯子,高高举起,遥敬钟寰的样子,随后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地对着我旁边的钟寰表白:“钟寰!我他妈喜欢你!喜欢了四年!”
大家闻言,先是一震,集体吃惊。片刻后,包间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喝酒!喝酒!”大家起哄。
钟寰有些动容,静了片刻,擎着酒杯,径直走到隔壁桌表白男生的面前,落落大方敬酒:“谢谢!不管怎样,都谢谢你。”
这个时候了,也只能是谢谢了。他喜欢这么久,毕业才表白,多少有点垂死挣扎的意味。我忽然有些同情他。这世界上有太多人,因为懦弱,因为自卑,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错过了自己最喜欢的人。
还好,我和大冰山没有错过。
表白的男生颤抖着手和钟寰碰杯,一饮而尽的瞬间,哭了出来。
不知是委屈自己还没开始就已经凋零的爱情,还是哀悼自己这些年全心全意暗恋一个人的美好青春。
钟寰抱了抱他,眼眶也湿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伤感起来。大家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开始絮絮叨叨地回忆这四年的同窗时光。
同窗四年的我们,毕业后各奔东西,或许此生不会再见。
这四年的快乐,或许在以后漫长的一生中,都不会再有。
这四年,对很多人来说,是最美的时光。
这四年,对很多人来说,也许意味着一生……
我倚在泥巴怀里,泪眼婆娑,又哭又笑。
牛班见大家伤感,举着酒杯,鼓励大家:“同学们,不要哭。分离是为了更好的相聚,我们一定还会有再聚的时刻。我答应大家,十年之后,我组同学会,到时候大家一定要来。最后,作为班主任,我祝我们班同学个个前程锦绣!”
大家抹掉泪,纷纷露上笑脸,起身朝牛班举杯:“谢谢牛班。”
“干杯!”酒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悦耳的声音。
气氛终于重新热烈起来。
“你好毒,你好毒……”和同学聊的正欢的时候,我包里的电话狂响起起来,我从包里翻出电话,“喂”了一声,当即石化。
古政在电话里说,徐子睿他们班今晚聚餐的饭店失火了!
福记!对,他跟我说的福记。大脑当机了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然后抬起僵直的腿,发疯一样,冲了出去。
钟寰追我出来。
“谷微,出什么事了?”钟寰的问话我来不及回答,眼泪就冲眶而出。
一路狂奔,我只听得到耳边呼呼的风声。大冰山,你千万不能出事。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是有老婆的人,你要对我负责。负责不只是娶我就完事了……我们还未将我们的婚讯告诉大家,我们还没有等到毕业后举行婚礼,我们还没来得及蜜月旅行……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人生要走,你不能就这么丢下我。
徐子睿,你不准死。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丢下我。
跑着跑着,我的眼泪糊了一脸。
徐子睿的电话打不通了。
内心被巨大的恐惧侵占,我只是死死拽住电话,茫然地跑着,眼泪狂流不止。
终于到了。围观的人群将黑烟升腾的饭店围了个水泄不通。消防车停在不远处,消防车队员神情肃穆地擎着水管,巨大的水柱冲向福记的大门。古色古香的福记,此刻浓烟滚滚,火势骇人,不时有困在里间的客人被消防员救出,却都是气奄息息的模样。
福记廊柱是古朴的木质结构,一旦着火,一切摧枯拉朽。
我扫视一下四周,不见徐子睿的身影。
我的眼泪更加汹涌,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徐子睿的同学,我忙冲过去抓住他问:“徐子睿呢?”
那同学一脸哭相,摇了摇头,我吓得失控,大吼:“徐子睿呢?”
“他还在里面。”不等他战战兢兢地说完,我心口一紧,就向警戒线冲去。
还没冲出半步,就被追上来的钟寰拽住了胳膊。
“你别拦住我。”我也不知哪里来的蛮力,胳膊使劲一挥,就甩开钟寰。钟寰被我甩了一个趔趄,我也不管。
“徐子睿!”我带着哭腔大喊,继续往前冲。
下一刻,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死死箍住了腰。
“谷微,冷静点!”
我回头,几乎是睚眦欲裂地吼古政:“你放开我,我要去找他!”
我一边吼,一边去掰他的胳膊。他用的劲太大,我挣不脱。我眼一红,张开嘴巴,低头就朝他的胳膊狠狠咬去。
古政闷哼了一声,胳膊却是收得更紧。
“同学,赶紧把你这位同学拉开,不要妨碍我们救人。”消防员看到我歇斯底里的一幕,先是和古政沟通,随后又有些同情地看了我一眼,又安慰我道,“小同学,你冲进去也于事无补,只会让情况更糟。我们会尽己所能,会尽量把大家都救出来。你别着急。”
“谷微,听话!”见我依然不听劝,古政终于朝我怒吼一声。
“谷微,没事的。”钟寰抓住我的胳膊,安慰我。
我终于冷静下来。可眼泪却是像怎样都流不完似的,啪嗒啪嗒掉个不停。
我想都不敢想,失去徐子睿,我该怎么办?
我靠着钟寰的肩膀,眼巴巴地望着福记的大门。我多么希望,下一个被消防员救出来的人,就是大冰山。
“听说有个大帅哥本来可以出来的,可听见一间包房里有小孩的哭声,又转身冲进去了……”
“唉……现在还没出来的人,估计活不成了。消防队员能救的都救出来了。”旁边有围观的群众低声讨论。我虚弱得几乎连一个字都承受不起。徐子睿,徐子睿,徐子睿……喃喃自语之间,我软软地倒了下去……
我像是被梦魇住了,梦里一直哭一直哭。
“微微,你醒了?”我睁开肿胀的眼,映入眼帘的是我爸妈还有我妹三张关切的脸。
“爸,妈,徐子睿没事对不对?”我第一时间想起徐子睿来,紧张地抓住我妈的胳膊,急切地问,“他后来被救出来了,对不对?”
我妈点了点头,我松下一口气。可随即又想到,我爸妈都来了,那谷爸谷妈肯定来了,徐子睿一定入院了。
“徐子睿在哪?我要去看他。”问完我就打算下床。
“你这孩子,自己还在输液呢。输完再去看小睿?”我妈难得语气温柔地哄我。
我求助地望望我老爸,我老爸看了看我老妈一眼,得到应允后,按了病房的呼叫服务,随后安慰我道:“小睿没事。医生说他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他身体很好,已经醒了一次,就是眼睛被浓烟给熏伤了,医生说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恢复了,这会你徐爸徐妈还有子聪在病房照顾他呢。
“爸,妈,带我去看他!”我要去见徐子睿。
“先等护士来,帮你撤了输液管。”
来到徐子睿的病房,看到徐爸徐妈二老憔悴的脸,我的心瞬间揪了起来。
“谷微姐。”子聪最先看到我。
我朝他虚弱地一笑。
徐子睿安静地躺在床上,周身没有什么明显的烧伤痕迹,眼睛上却蒙了白白的几层纱布。
纱布背后,是徐子睿那一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睛。
那双眼睛,曾被我气得满布怒红,也曾因我而深情款款。
如果他有的眼睛有什么万一,这么骄傲的徐子睿,他要怎么办?
“微微……”徐妈的眼眶还是红的,显然是刚刚哭过。就连经过了大风大浪,一向处事不惊的徐爸,都像是一下子被击倒了。
我喃喃自语,像是宽慰徐爸徐妈,又像是自我催眠:“徐爸,徐妈,子聪,徐子睿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害怕那样的万一。
徐妈抱着我,眼泪哗哗直流。
“我们先出去给大家买点吃的,你们俩说说话。”徐爸叹了口气,这个意外,仿佛一夜之间让身材伟岸的徐爸瞬间苍老。
我红着眼,点点头。
四老和子聪我妹都出去以后,我轻轻关上门,拉过凳子,在徐子睿床边坐下,轻轻握住他垂放在身侧的手,贴在颊边,潸然泪下。
眼泪啪嗒滴在他的手臂上。
徐子睿的手动了动,像是醒了。
“微微,你在哭?”徐子睿一下子就猜到是我。他抬手用手背触了触我的脸,像是安抚。
“眼睛疼不疼?”轻轻摸着他的手,我伤心难过得要死。
“我不疼。微微,别哭。”徐子睿轻轻擦掉我脸上的泪,竟笑了笑,“还好没毁容。差一点,我就变丑八怪了。”
这个时候,大冰山居然难得的说笑。
我抽了抽鼻子,故意哼道:“你这么不要命的救人,到底有没有一点顾念到我?你可是有家室的人。”
徐子睿神情一肃,良久后,紧了紧和我交握的手道:“知道失火的那一刻,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可是因为善良,看到手无缚鸡之力无法自救的小孩,你却又忍不住舍身相救。
我泪眼朦胧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心底那股无法言说的爱和喜欢恣意翻滚。
“微微,你又在哭?”见我半天不说话,徐子睿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谷微,你要再哭,把自己哭残了,我就不要你了。”
“你敢?我这一生都会跟个牛皮糖似地紧紧粘着你,让你想甩也甩不掉!”我恶狠狠地说完,偷偷抹掉眼泪。
徐子睿笑了,我也跟着笑了。
好人有好报,徐子睿的眼睛一定会没事。
医生给徐子睿拆纱布的时候,看着缠在他眼睛上的纱布一圈一圈撤下,我的心也跳到了嗓子眼。我们每一个人,都紧张得要死。
老天保佑,徐子睿的眼睛没事,没事。只要他的眼睛没事,我少活十年都行。
我拽紧拳头,在心中默默祈祷。
纱布终于全部拆除,医生一点一点引导徐子睿:“慢慢睁眼,光线太亮,刚接触光亮,眼睛可能会有些不适应。”
徐子睿眼睛缓缓睁开,我能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我先是一喜,可随后却隐隐觉得害怕,徐子睿无法跟我对视,他似乎并未接收到我的目光。他的双眼,依然深如古潭水,却没了往日的清亮,此刻,甚至显得有些空洞无神。
“能看到吗?”医生问。
徐子睿似乎也意识到不妙,他努力睁了睁双眼,随后徒劳无功地摇摇头。巨大的绝望瞬间就要击垮我。
“医生,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儿子还是看不见?”再镇定的徐爸也到了崩溃的临界点。
医生又细致入微地用器具照了照徐子睿的瞳孔,随后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他的摇头动作,似乎意味着巨大的绝望即将席卷而来。
“你们出来了一下,我们再详细谈一下病人的病情。”医生也显得很疑惑,说完,带着四老离开了病房,子聪也很担心他哥的情况,跟着去听他哥的情况。
“谷微,我没有能力再照顾你。我们……离婚。”徐子睿没有崩溃,没有歇斯底里,反倒是让人骇然的镇静。他灰心了,灰心到连我都不要了。
我“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恶狠狠地对着徐子睿大吼:“就算你瞎了,也不离!你把我谷微想成什么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居然还有怕连累我而要跟我分手的想法。冲着你有这个想法,你看轻我的感情,我就……”要咬你。我又气又恨,一把扒拉过徐子睿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下去。
“谷微,我是病号……”我这一口不轻,徐子睿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虽然他是病号,身体也恢复地七七八八了,可他竟有这样的想法,还是欠咬。
我管你是不是病号,你要跟我离婚,我就要咬你。
我继续嚎哭,一边骂徐子睿是坏蛋,一边拿拳头捶他。
“别哭了。说了,你哭起来,真的很丑。看,眼睛都肿了。”徐子睿捉住我挥舞的拳头,倾身捞过我,帮我擦眼泪。
“谁叫你说那么负心的话。”嘎,好像有点不对劲啊,他怎么知道我眼睛哭肿了?他刚才随手这么一捞,竟然精准地抓住了我挥舞的拳头。
“你的眼睛看得见?”我愕然,心中狂喜。
徐子睿点头,脸上闪过一丝说谎的不自然。所以,他刚才……是在诓我?
刚才四老和弟弟妹妹都在陪着他演戏?
演技不错嘛。但是,这样恶作剧的谎言,简直让人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你刚才骗我?”
徐子睿搂住我,抚了抚我的头发,道:“我昨天拆的纱布,眼睛没事。今天,我让爸妈他们陪着我演戏,是想给你个惊喜。”
大坏蛋,害我这么担心。
徐子睿下巴抵住我的头,想起昨天拆纱布的经过,心有余悸:“昨天拆纱布的时候,我真怕以后永远都看不见你了。真的,怕。”
“我也好怕。”见他这样情深款款,我再大的气也消了,我伸出手抱住徐子睿的腰。
徐子睿低头吻了一下我的额头:“等我一出院,我们就把结婚的事告诉爸妈。”
我偎依在徐子睿怀里,想象着爸妈他们震惊的样子,呵呵笑了:“嗯,你说他们会不会惊讶得眼珠都掉下来?”
大概也许可能会,然而未必不见得。
徐子睿笑:“这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就这么抱着,絮絮叨叨地聊天。
毕业很久之后,徐子睿有天忽然问我:“如果吃散伙饭时,我真出事了,你怎么办?”
我瞪他一眼,呸呸呸地说了好几个“童言无忌”,随后才恶声恶气地回道:“如果你真翘辫子了,那我一定要做你的掘墓人,把你从坟墓里挖出来,然后跟喜剧片里的星爷一样,以天下无敌的骂人神功,将你骂到起死回生。我才不会让你这么早就解脱呢。”
后来某天,在我们新家的厨房,徐子睿从背后搂住我,又旧事重提,问我如果他真瞎了,我们又要在一起,我有什么打算。
我挑挑眉头,一边专心炒菜,一边淡然答道:“如果你真要瞎了,我估计你得去干按摩了。”
“按摩?”徐子睿环住我腰身的手臂忽然一收,下巴抵在我肩头,蹙眉纳闷,“怎么讲?”
我扭过头,在他俊美无匹的侧脸,轻轻啄了一下,随后不怀好意地笑道:“徐子睿,你没听过盲人按摩么?听说好专业的,而且据说比较能挣钱。我觉得你干这个应该会很有前途。到时候,我们开个按摩店,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美男按摩’。怎么样,嘿嘿,不错吧?”
“谷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