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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芷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跪在这座美丽的宫殿里,跪在那威严的椅子下面,对着座上的男女卑躬屈膝,俯身称臣。
她被捆仙绳捆住,勒出了一道道血痕,蹭破了皮,刮烂了肉,有些破了的口子还在往出溢血,血液顺着捆仙绳的纹路颤颤巍巍地滑到地上。沧芷小意的吸着气,不敢和身上的捆仙绳有一点摩擦,天界众人皆知,她最怕疼了。
沧芷艰难地抬了抬眼皮,看见座上那女人提着厚重的裙摆缓步走下来,沧芷垂下眼皮扯着干裂的嘴角小声嗤笑了一声。
似乎有百年那么长,那端着架子的女人终于走到了沧芷面前,蹲下来定定的看着她,白净修长的手指抚上沧芷一丝不苟的鬓角,叹道:“没想到,到了如今这般境地,你也将自己收拾的这么整齐干净。”
沧芷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庞,缓缓落下一滴泪来,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乞求:“我要阿岚活着。”那女人似乎松了口气,眉眼都立刻带上了笑意,她的手指蹭了蹭沧芷的脸颊上干涸的血迹,笑着说:“好,都依你,只要你肯低头,安安分分的不闹事,你要什么我们都允你。”沧芷别过头,躲开那手指,抿了抿唇,做足了委屈痛苦的模样,她知道,如今除了示弱,别无他法。
那女人毫不在意沧芷的嫌弃,站起身来还顺手解了沧芷的捆仙绳,继而回到那威严的椅子旁和座上那男人低语了几句,男人微微颔首,抬眼看着沧芷朗声说道:“今日留你一命,希望你日后安分守己,忠君爱国。”
沧芷心里冷笑,“呵,忠君爱国,从你嘴里说出来,岂不讽刺。”
男人说罢招了招手,身后有个侍女抱着一只血红色的三尾狐狸蹲在沧芷身旁,那不住颤抖的狐狸通身火红,却生了一条黑色的尾巴,与其他两条红尾格格不入。侍女稳稳的托着狐狸,对沧芷说道:“殿下,您的狐狸。”沧芷接过那只喘着粗气的狐狸,将他缓缓的放在地上,勉强施法解开它脖子上的锁妖圈,轻声唤着他的名字“阿岚”,。那狐狸抽搐了一下,在一片红光中变成了一个少年。
岚显然受了酷刑,破烂的青色衣衫上面沾满了血迹,他睫毛颤了颤,睁开双眼,看见面前跪着的沧芷,急忙挣扎着起身,将沧芷扶起来。
“都下去吧。”冷漠的声音从前方的男人口中传出,沧芷轻拂开那少年的手,自顾自的转身往殿外走,沧芷挺直了腰身,走的十分稳当,岚也在身后紧紧的跟着,走到殿门口,沧芷忽然停住了脚步,望了望殿外被风吹落的花瓣,微扭了头,没有看那座上的人一眼,只是淡淡的说道:“叔父,又是漫山花开的时节了。”
四下一片寂静,很久都没人应话,沧芷也不着急,定定的站在殿门口,一动不动。终于座上的那个男人开口了:“你已经长大了,别再像小时候那样到处玩了。”
沧芷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竟缓缓地裂开嘴笑了,她带着笑意转身,深深朝殿上一揖,
“是,陛下。”
沧芷起身,抬头深深的看了她的叔父一眼,转身走了出去,衣摆带起风来,走的干净利落。
沧芷的脚步越来越快,扯得身上的口子又裂开了,细细的血丝顺着身体流下,岚跟在沧芷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只不断地向沧芷渡着灵气,希望能稍微减轻一点沧芷的疼痛。
终于到了沧芷的宫殿——清秋殿,沧芷让岚进厨房煮一碗药来,自己斜靠在院中的梨树下,梨花落了她满身,被血液染红洁白的花瓣,沧芷闭上眼,眼前尽是叔父那双冷漠的眼睛,那双眼睛从前见到她总是笑着的,如今一切都变了,她的身体颤抖着,两只手紧紧的抠着树皮,抑制着自己即将落下的眼泪,如今她还能在哪崩溃的哭一场呢?
沧芷忽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双手也被人轻柔的包裹起来,她抬起头便看见岚那张关切的脸,沧芷似乎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她意识到,岚还在,她不是一个人,一时间,无数的委屈痛苦尽数涌上,崩了许久的弦在这一刻彻底断裂,沧芷将头埋在岚的怀里放声大哭,撕心裂肺的,她两只手紧紧的攥着岚的衣服,指尖隔着衣料陷入手心的肉里,又渗出丝丝血来。
“我没有家了,我没有家了,阿岚,我没有家了。”
反反复复的,沧芷嘴里含糊不清的一只重复着这句话,这话语伴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声,扯得岚的心生疼,岚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因为,如果没有沧芷,他也没有家。他只能紧了紧环抱着沧芷的双臂,将自身的灵气不住的向沧芷输送着,可是她知道,沧芷此刻最疼的,不是身上这些流着血的伤口。
沧芷醒来的时候她正躺在一张躺椅上,手边的小桌上放着已经凉了的花茶,还有剩下半块的绿豆糕,怀中抱着一本民间的话本。迷糊中吹来一丝凉风,吹得沧芷清醒了很多,从头顶上飘落了几朵白色的花瓣,落在书上,落在茶杯里。沧芷伸伸懒腰,从椅子上坐起身来,揉了揉有些涨的脑袋。她已经很久没有再梦到那天了,又是初春梨花盛开的时节,那往事也随着春风入梦了。沧芷摸了摸眼角,发现自己的眼角干涩一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起那件事时,沧芷已经不会哭了。
正想着,从门外走进来一个雪青色襦裙的女孩,身上还披着一件素色轻衫,柔顺的头发用一只梨花白玉簪随意的绾起,发丝懒懒的搭在肩膀上。女孩挎着一个藤条编织的篮子在小桌另一旁的躺椅上坐下,兴高采烈地拿出篮子里一个绣着一枝梨花的小香囊:“阿芷醒了,今日香铺的明嫂子叫我去给她家的大丫头瞧病,末了送我一个香囊做药费,她家的香囊可是不容易得来的,那知府家的二小姐去求了三次,明嫂子才给她做了一个……”沧芷静静的听着面前的女孩说着一下午的趣事,嘴角泛起温柔的笑意,女孩看着沧芷的笑脸一时忘了下一句要说些什么,沧芷有些疑惑她的停顿,歪了歪脑袋:“晓竹,怎么不继续说?”叶晓竹回了回神,略有些痴迷的看着眼前的沧芷:“雪做肌肤玉做容,不将妖艳嫁东风,说的就是阿芷这样的吧。”沧芷笑着摇摇头:“那是写梨花的,我如何配得上。”叶晓竹坐直了身子,郑重的看着沧芷:“我觉得,就是这满院子的梨花,也不过你万分之一。”沧芷无奈的笑了笑,催她去后院翻翻药材。
叶晓竹走后,沧芷缓缓起身,理了理衣裙,面色逐渐变得有些冷淡,她估算着时间,指尖在身后的梨树上轻轻一点,那树干立刻泛起月白色的光芒来,隐约看得见一个法阵,沧芷指尖用力,手臂带着指尖猛地朝前挥去,从树干里抽出一柄雪白的剑,剑身上刻着一朵雪莲花瓣,剑柄上刻着一个莲字,淡紫色的剑穗上坠着一朵玉莲花,幽幽的泛着蓝光。沧芷反手将剑立在身后,脚尖轻点,整个人轻飘飘的浮起来,朝院外的梨林飞去。
沧芷谋划了许久才等来这一天,她看着不远处有些发狂的猫妖,缩了缩身子,将自己的气息全部藏在这梨花中。那猫妖划破自己的指尖,在地上结了一个印,那印冒着紫色的妖气,鬼魅般的朝四周扩开,接着在地面消失了。那猫妖和沧芷等了很久,才瞧见林子外面走进来一个书生模样的少年,那少年背着一柄青色长剑,慢慢悠悠的朝林中走。林中起了微风,吹得花瓣四处飞舞,少年啪的一声打开手中的折扇,将迷了眼的梨花拂开,扇子带起一股劲风将四周的梨花打的全数退去。
少年忽然顿住了脚步,将手中的折扇插在腰间,伸手握住了剑柄。少年眯了迷眼睛,试探着往前方挪动。忽然从身后跳出一个女子,正是早就隐匿了身形的猫妖,少年反应很快,利落的抽出剑回身挡住那猫妖的利爪,那猫妖毕竟修炼了千余年,法力高强非一般凡人所能抵挡,少年被击的往后退了六七步,长剑入土三分,才堪堪稳住身形,口中早已憋了一口鲜血。那猫妖没有给少年反应的机会,三两步窜到少年面前,利爪直击少年胸口,眼睛也冒着幽蓝色的诡异光芒,少年急退两步朝左边躲去,转身提起剑朝那猫妖腰身处狠狠的掠去,猫妖身法极快,剑尖擦着猫妖,划下一片衣料。猫妖有些急了,浑身冒起紫色的妖气,脚下的阵法也显现出来,朝着少年所在位置快速收缩。少年的瞳孔缩了缩,指尖快速划过剑身,剑上青光大涨,少年将剑在手中转了两圈随即狠狠将剑尖刺向脚下的阵法,青光与紫光在空中碰撞,震落的满树梨花,遮住了沧芷的视线,猫妖运足了气朝少年所在的方向拍去一掌,少年无法躲闪,只得一手握住剑,一手聚了气迎上去。沧芷算准了这一刻,提剑飞身而下,剑尖一点便劈开了那缠绕的青光紫气,少年被逼的吐出一口鲜血,沧芷扶住少年的后背,缓缓度入灵气,又以剑柄聚气,击向猫妖腰间,那猫妖慌忙伸出另一只手去挡,但灵气不足,被震开数步远。猫妖眼神闪了闪,知道不敌,飞快转身向林内逃去。沧芷收了手,任由少年跌落在地,她垂眸看了少年一眼便飞身追那猫妖去了。
少年跌坐在地上,靠着身后的梨树运气,目光盯着沧芷离去的方向久久不曾挪开,“世上竟有这般女子。”少年只草草顺了顺体内乱窜的灵气,便起身也往林中去了。
“放开她,我留你一命。”沧芷的剑尖指着面前的猫妖隐隐渗出白色的光芒,似乎马上就要冲出剑的桎梏,沧芷眼睛微眯了眯,周身散发出凌厉的杀气,猫妖浑身的汗毛被激的竖起来,艰难的缓缓向后挪着,尖爪在身前这女子白皙的脖颈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伤口,沧芷看到叶晓竹脖子上渗出的血丝,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眯着眼冷声道:“再伤她一分,我让你魂飞魄散。”
少年追至时正看见这一幕,他扶着门框喘气,看看沧芷又看看那猫妖,咽了口唾沫,连呼吸都不禁放轻了。猫妖瞥到门口的少年,深吸一口气,后撤半步“当真放我走?”沧芷收了剑,平静的看着眼前的猫妖“我说了,放开她,留你一命。”叶晓竹直挺挺的站在猫妖身前,身体微微颤抖,嘴唇都吓成了惨白色,猫妖勾了勾唇角,看向门边的少年,带着媚气的声音丝丝钻入少年的耳朵“公子莫急,你的性命妾过些日子再来取。”说罢将叶晓竹向前一推,转身化为一只紫黑的猫翻墙逃走了。
叶晓竹失去了猫妖的桎梏,再也没力气撑起自己的身体,整个人如枯叶一般跌落。沧芷扔下手中的剑急急冲过去拥住叶晓竹,又掬了股风垫在叶晓竹膝下。叶晓竹整个人瘫软在沧芷怀里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沧芷指尖在叶晓竹脖子上轻轻掠过,那丝丝的伤口便消失不见了,她一边给叶晓竹顺气一边安慰道:“莫怕莫怕,我在这。”正说着,沧芷听见身后传来咚的一声二人同时向门口看去,只见一个少年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已经昏厥过去,叶晓竹时刻谨记自己是个大夫的身份,她勉强站起身来,道:“我去看看他。”沧芷扶着叶晓竹走过去,看了那少年一眼没多理会,倒是弯腰捡起他身旁的剑拿在手里把玩了一番,喃喃道:“千年的竹子所成,倒也是把好剑。”叶晓竹摸着少年的脉,过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松了一口气,扭头看着沧芷说:“没有性命之忧,但恢复起来可得一段时间了。”沧芷挥了挥手将地上这少年送到后院一处屋内,又施法将地上的污迹处理干净,拉着叶晓竹的手叮嘱道:“晓竹,尽快让他醒过来,辛苦你了。”叶晓竹朝沧芷笑,眼睛里面尽是自信:“放心吧,我可是神医呢。”说罢便赶到后院配起药来,已然看不出半点刚刚劫后余生的样子。
“终于来了。”沧芷紧紧的握着那把青竹剑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