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的价值

因幡兔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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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苍翠的森林边上,在巍峨的山脉脚下,一股股浓烟向着天空逃窜,若是晚上有人从窗户向着西边眺望,就能看到一座灯火通明的工厂在不停的发出噪音和热浪。

    从高炉里散发的氧化铁粉末弥散在空气里,不过来这里工作的人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因为他们个个脸上都带着强制佩戴的口罩,用羊毛纺织的口罩下面带着殷切的笑容。

    在肯戈忙着给高炉冶炼厂画规划图的时候,法妮和其他的几位工人领袖又悄悄地返回了法兰西第二帝国,他们在史密斯女士雄厚的资金支持下,很快便召集了一批同样对生活不满的年轻的钢铁工人,分了好几次运送这些进步青年,才勉强逃过海军的眼睛。

    同时史密斯女士还大量的从法兰西渠道购买石砖、钢材以及混凝土,这样一笔大订单,加上法妮的三寸不烂之舌,居然让吝啬的工厂主愿意在帕拉达斯和阿拉斯之间新建一条贸易航路,用来交易双方都需要的物资。

    虽然史密斯女士不说,但是法妮已经看出来她老板对那位约克郡的合作伙伴早有不满,虽然她不能直接接触账务方面的信息,但是每天都能从税务官同僚那里听到各种消息,什么皇家税收又调高了,什么又故意拖欠资金,她看得出来,那位约克郡的‘伙伴’在试探她顶头上司的‘底线’,但她也清楚的明白,她的上司可不是什么慈善家,如果约克郡那边的贸易航线利润降低了,为了挽回损失,史密斯女士一定会提高农夫和工人们劳动的工时的,而这恰恰违背了法妮的初衷。

    所以不管是为了底层人民的幸福还是她领主的钱包,她都有义务去帮她的老板开拓市场。

    等法妮带着最后一批工人从法兰西第二帝国偷渡回来的那晚,她坐在甲板的最前沿,吹着和阿拉斯完全不同的晚风,风里带着咸涩和潮湿,擦去了她皮肤上覆盖的一层浮尘,阿拉斯的空气污染非常严重,她没想到仅仅在帕拉达斯一两周的时间,她就已经不适应自己老家的空气了。

    等到月亮快下班的时候,帕拉达斯已经慢慢的出现在了法妮的视野里,青翠的植被和银色的高山相互依存,广袤的海滩上零星漂着几座渔船,一艘写着约克的商船与他们擦肩而过,一眼望去,连甲板上都是一个个装着货物的箱子。

    又过了一个小时,帆船才靠了岸。

    在早已等候多时的农夫的带领下,几十个疲惫但是兴奋的工人走向早已经盖好的工人宿舍,找到自己的房间后倒在床上便呼呼大睡起来,显然,这几天船上颠簸的航行让他们受了不少罪,但是只要未来有这位女士宣传的一半好,哪怕只有那十小时工作制是真的,那生活也有奔头了。

    法妮也在农夫的帮助下,只花了几分钟的时间就回到了他们这些工人领袖居住的石质小楼里,刚整理完文件,准备睡觉的时候,老肯戈敲了敲门,邀请她今晚去看落成的高炉厂,在她给了肯定的答复之后,老肯戈又识相的退了出去,还把门上的请勿打扰翻了出来。

    傍晚时分,法妮是在咕噜叫的肚子和远处传来的钟声里醒来的。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打开门,正准备下楼去洗个澡时,一个瘦弱的男孩儿从角落里钻出来,带着稚嫩的笑容,问:“女士,请问您需要些什么?”

    看见小男孩儿袖口别着的徽章,法妮无奈的笑了笑,这是史密斯女士特地批给他们这些工人领袖的侍从之一,说是侍从,不如说是个打杂的小孩儿,每天只有傍晚下工之后才能来这里当值。

    起初几天她很不适应,因为她最讨厌的就是那种企业家们的奢靡生活,而有仆人照料正是其中一条明显的特征,但她又不能直接跟一个小孩儿发火,只能每天都避开他,谁知道今天会在这个时候遇见他呢?

    她只好无奈的开口,打算支开这个小男孩儿。结果好像看出了她的意图一样,小男孩儿抢先开口说:“女士,请您让我帮您点事儿吧!”

    小男孩有些难过的低下头,他说:“我父亲已经去世了,母亲瞎了眼睛,还有一个妹妹要上学,虽然史密斯女士免费为所有学生提供教育,但是吃饭的钱我不能也让她一并出了。”

    “虽然我知道,原本这份工作轮不到我,是莎夏女士怜悯我,才给我这份工作。”他又抬起了头,用坚定的眼神看着法妮,继续阐述着自己的理由,“但是,我不能滥用这份怜悯,我要对得起莎夏女士给的好意!我来到这里拿工资已经半个多月了,但是您一直不肯让我为您服务,我如果这样白拿报酬我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但我如果放弃这份工作,我又难以喂饱我的母亲和妹妹!”

    听完男孩带着苦涩的理由后,法妮沉默了,半晌后,她说:“我不需要你来服侍我,不是因为你不好,而仅仅是因为不需要。”看着男孩儿眼里的光黯淡了下来,她有些于心不忍,又开口道:“我会为你提供一份跑腿的工作,很累,拿钱也少。”

    男孩本来暗淡的眼睛又明亮了起来,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大声回答道:“好!”

    法妮把这个稚嫩男孩儿的心理活动看的一清二楚,她知道,这个男孩年纪虽小却已经有了自尊,面对他人的好意他不能拒绝,却感受到了一种走后门的羞耻,所以才会那么努力的想要去证明自己和他人干的一样好。而法妮不但给了他一份可以养活他母亲和妹妹的工作,还让他可以提起头的生活,让他怎么能不开心。

    在具体的跟男孩儿说完工作要求后,法妮才去一层洗漱干净,一路上,几个带着侍从的朋友都打量着她却不发一语,法妮也没有去主动问好,几个人沉默的交汇又分离。

    法妮心里有点难过,她知道,这些曾经的好同志好朋友,现在因为她额外的受到领主的关注而开始羡慕嫉妒起她来了。一个群体的分裂,往往就是从领导权的争夺开始的。

    又过了一会儿,市政厅那传来第二次宵禁警示钟,这代表着,宵禁即将开始,在市场里摆摊的小商人小摊主们纷纷开始收拾货物,盖上白色的帆布后,拉着家人回家。

    法妮带着些愁绪看着眼前忙碌却快乐的几个家庭,猛然间想起自己许久没有回去过的家。忽然,一个老妇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要宵禁了!姑娘。”法妮才从过往的时光里反应过来,第三次宵禁钟此时敲响,那位老妇人也没有多去理会这个还呆在外面的女人,要知道那个发愣女人身上的服装一看就是那些长官,她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走进了一条小巷,手里拎着一条早已死去多时的鱼。

    终于,法妮等来了姗姗来迟的老肯戈,他浑身都是黑色的粉尘,连脸上那块白口罩都变成了黑的,他把手放在衣服后面简单的擦了擦,尊敬地对着眼前多次受到领主青睐的女人伸出右手,说:“欢迎回家,厂长。”

    法国女人也伸出右手,轻轻地跟面前的脏老头握了一下,笑着说:“恭喜你,冶铁主管。”

    两人坐上熟悉的马车,在颠簸中走向已经竣工了的高炉厂。

    ……

    站在如此高大的设施面前,法妮都忍不住的放慢了呼吸。

    从下往上看,整座高炉就像是一个逐渐收拢的圆柱体,基座由坚硬的钢筋混凝土制成,基座往上的部分叫做炉缸,前后各有一个向外延伸的沟槽,一个较高,用来排除废渣,一个较低,用来流出铁水。在炉缸上面的部分叫做炉腹,一根环状中空的钢管从砖块里插进高炉,以后有源源不断的热风要从这根管子进入。再往上半米则是炉体的支架,整整十六根支撑着高炉。其余的部分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只剩下最高的小料斗和料钟调控阀,四个高炉并排而造,入料口则由一根长长的履带控制,履带则在蒸汽的作用下缓缓前进。

    法妮在肯戈的指引下,来到了那条传送带的尽头,一间长一百英尺宽五十英尺,比地面要高出一英尺的的仓库出现在她的眼前,同样是石砖砌成的墙壁涂上了白色的油漆,钢制屋顶用的是蓝色的瓦。

    正巧,此时有工人架着马车来送货,那些赭色的赤铁矿不断地从车上卸下,在地上堆成一堆后,再由负责仓库分拣的工人送去不同的位置,驾车的工人看见自己的顶头上司跟在一个女人的后面,他立刻下车,摘下头上脏脏的帽子,微微弯着腰,对两人问好。

    肯戈对他点了点头,而法妮却只是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明明是普通的瞥视,却让驾车的工人惊出一身的冷汗,然后他听到他的厂长说:“工作期间,不得因为私人事务停止工作,你不记得了吗?”

    肯戈此时也反应过来,这是那位他不曾见过的领主颁布的条例,据厂长所说,高炉作为目前岛上经济的重中之重,不允许任何不可控变量存在,每一个步骤都至少要有两个工人同时进行,避免出现其中一个人因个人原因而耽误了整体的计划。

    说罢,法妮也不再去看战战兢兢的工人,肯戈悄悄地给他打了个手势后,工人立刻灰溜溜的驾着车离开了仓库。老工人叹了口气,看着厂长的背影,说:“您明明是好心,为什么一定要说得这么冷酷呢?”他知道,他的上司在领主的那些条例上放宽了许多,明明为了让他们更加轻松的生活做了那么多,但是在下属面前却从来不留情面。

    法妮也是一愣,刚才的那番话她根本就没有去思考,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而然的就从嘴里说出来了。简直,简直就像是她领主说话方式的翻版。直到此时,法妮才警觉那个小自己十几岁的淑女已然深深地影响到了自己。

    她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模仿着那个淑女,甚至连口味和审美都在靠近,这就是人格魅力吗?法妮困惑的想着。所以,她才会站在她老板的立场去看待事情,无论是工人的擅离职守还是那条新的贸易线。

    想到这儿,法妮也想起了她的同僚们,无论是仅仅见过几面的老治安官和年轻英俊的运输贸易官、那个漂亮的税务官或者那个腼腆的男人,他们也是下意识的表现出自己对于她老板的崇拜和信任,甚至还有那个从来没有见过他领主的小男孩儿也是一样。所以他们才会兢兢业业,只怕让他们的淑女失望。

    想通这一切后,法妮猛然回头看着已经竣工的高炉,她这一回头着实让老肯戈吓得不轻,他以为是不是高炉设计方面有什么纰漏,结果他的厂长又开口说:“不够,远远不够。”

    不够?什么不够?

    作为一个半路才加入的手下,法妮深知自己的地位或者信任都是在五个同等级的长官里最垫底的,有句名人名言是这样说的——付出的多,才能要的更多。

    她眯了眯眼,看了看高炉厂附近的几片荒地,脸上又洋溢起了笑容。

    肯戈不明所以的看着眼前喜怒无常的厂长,恭敬地跟在她身后,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

    直到两人快要走回城镇的时候,法妮才再次开口。她笑着说:“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见帕拉达斯成为新的工业之城的那一天了。”

    她打算回去就找她的上司,用她的功劳——那条贸易路线,去换几座并不怎么花钱的砖窑和木材厂了。

    带着青草味道的风吹在两人的脸上,向远处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