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兄妹二人

因幡兔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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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雨点下的很密。

    年迈的船长和女仆待在一层的餐厅,装饰用的墙纸已经泛着点点霉斑,壁炉里的火,温吞而静默地燃烧着,船长端详着餐厅墙上唯一的一幅肖像画,镀金的画框里,装着一个甜蜜的四口之家。

    女主人坐在天鹅绒长沙发上,华丽又含蓄的白色蕾丝百褶连衣长裙妥帖的穿在她的身上,胸前则挂着一颗硕大而夺目的绿宝石,她微侧过脸,有些害羞的看向自己的丈夫。男主人回应了这种求助的目光,带着安抚作用的笑容让他整个人格外的温和,络腮胡整齐又整洁,黑色的定制西装衬托出他挺拔的身材,胸前戴着的男爵勋章更是让他显得尊贵不凡。女主人的腿边,穿着马手装束的小男孩带着些许英气,拘谨的绷着脸,眼睛里闪烁着年轻人特有的光。而那个小小的女孩,穿着量身定做的公主裙,有些害羞的偷瞄着她年轻朝气的。

    尽管时间冲刷着这幅油画的防氧化涂料,留下了淡淡的黄色,但看得出来,这幅画一定被人精心保养着,如果不是经济拮据,它现在一定不比它诞生之时逊色几分。

    厨娘端着刚做好的鸭汤,快步走进餐厅,浓郁的香味立刻冲破的寂静的环绕。

    月桂的香气刺激着船长的味蕾,他拒绝了女仆的服侍后,迅速地喝了一碗,连着被烫得有些发疼的舌头,全身都从被淋湿的冰冷中解救。

    厨娘和女仆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不安。这个男人一个小时之前突然到访,带来了一封被雨淋湿的信,他的身上带着腌鱼的臭味,如果不是主人请他进来,厨娘都准备好拿起刀子保护主人,然后再喊警卫了。

    想到这,两人又不约而同的带着担忧的看着书房的方向,自打主人接过信后,便一直在书房里没有出来。她的主人是个年轻的女孩儿,估计比她还要小上几岁,但是在厨娘看来,她虽然年轻,但是为人处世的方法并不比她的前几任雇主要差,听别人说,这个老成的主人以前生活很富裕,但是随着父亲病故,兄长杳无音讯,母亲改嫁之后,她只能卖掉了上城区独门独栋的院落,来到这片下城区居住。平心而论,她的这位年轻的女主人可能是这下城区里最好的雇主了,不克扣工资,不加工时,也不责骂仆人。所以于情于理,她都不希望那封信给女主人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

    闷透的屋里,蜡烛闪烁着。

    大颗大颗的雨沿着瓦片向下低落,砸在书房的窗沿上,淹没了屋内压抑的哭声。

    ‘见字如面,小茉莉’

    ‘一别经年,是哥哥对不起你,父亲去世和母亲改嫁的时候,哥哥都不在你身边。’

    ‘不要怨恨母亲,她也很辛苦。’

    ‘我还记得那年夏天父亲母亲带着你来给我送行。当时的我天真的以为,新世界遍地都是机遇,结果,我的美梦却将我拉入这片泥沼。’

    ‘哥哥在外奋斗了十二年,也在你人生中缺席了十二年。’

    ‘如今,我不得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只能留下微博的资产,来弥补这么多年对你和父母的愧疚了。’

    信笺上漂亮的花体字和母亲抽屉里那些来信别无二致,信封上的火漆纹样也来自同一枚印章。尽管亚历山大不是很喜欢那位由父亲请来的知识渊博的家庭教师,不喜欢他乡下的口音以及发黄的牙齿,但是他还是刻苦学习直到精通了那位家教引以为豪的花体字。

    说实话,罗宾已经不太记得这位兄长的模样了。

    那年夏天,他跟着几个同样抱有淘金梦的贵族子弟,搭上了前往新世界的轮船。最开始的那几年,庄园里的邮箱常常会收到来自各地的明信片,明信片的背后,亚历山大总是用蓝色的墨水栩栩如生的描绘着他在新世界的见闻。但是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他的明信片越来越少,直到最后那一张明信片上的‘有麻烦了。’。

    从那之后,因为对爱子的思念无处抒发,也因为几个嗜赌成性的贵族,身为世袭子爵的父亲染上了赌瘾,变卖了庄园的各种各样值钱的物件后,在书房以一种并不光彩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也因此,他丢掉了他曾引以为豪的爵位。而母亲一个人操持着已经入不敷出的庄园,带着最低规格的男仆和女仆,坚持了五年,最终因为贫穷和孤独,选择了改嫁。

    贝拉其实一点都不怨恨她的母亲。

    同样身为女人,她知道每天光是抛头露面就足以让许多人在背后嚼舌根了。而她的母亲不止要和有来往的贵族交际,还要和贪婪的神父、商人来往。那个女人选择改嫁的当天,她卸下了一直不肯摘下的绿宝石,从床边的一个秘密橱柜里拿出了这间小庄园的地契,郑重的交给了她的女儿,她不停地说着,她很抱歉,她很抱歉。

    当时的罗宾已经过了十六岁的生日,如果父亲没有去世,她此时应该已经踏入曼彻斯特的贵族交际圈,或许和几个家境差不多的女孩成为手帕交,又或者被几个出色的男孩儿追求。但是罗宾只能以不到市场价格的一半的钱,卖掉了贵族领地里的小庄园,住进了上城区的住宅。又从上城区的住宅搬去了闹市区的砖石小屋。

    在此期间,罗宾做过礼仪老师,受众是那些想要踏入贵族圈子的资产、中产阶级家庭;也做过香料商人,花钱买了一艘香料船的股份,从中得到使生活得以维系的钱财。这两份辛苦且被人看轻的工作,让一位养尊处优的淑女过早的被社会改变成了一位精通世事的淑女。

    ……

    不知何时,雨停了。

    一阵清凉的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了狭小的书房。

    从回忆里挣脱的罗宾已经褪去了眼角的潮红,随意的擦了把脸后,站起身,对着镜子抚平了因为趴在桌上而产生的连衣裙的褶皱,小心翼翼的叠好兄长的遗嘱,揣在怀里,下了楼。

    机灵的厨娘听到书房的木门吱呀吱呀的打开后,又快步的跑进厨房,把她特意留下的大块鸭肉和一块奶酪丢进煮好的汤里,准备一会给女主人暖暖身子去去寒,她可舍不得把这么好的食材浪费在一个不懂得品味美食的男人身上。

    缓步走进餐厅,走到那位送信的船长的对面,坐下。

    罗宾认真的检视着眼前胡子拉碴的男人,而她也知道,眼前的男人也在观察着她。

    直到她慢条斯理的吃完厨娘的芝士奶油鸭后,她照例给了厨娘一个优秀的评价,厨娘也和往常一样毫不掩饰心中的高兴,用围裙擦了擦手,便走进了小院子,准备洗漱睡觉。

    女仆则没有离开,安静地站在罗宾身后,履行着她作为女仆的职责。

    一时间,不大不小的餐厅内,三人都静默着,只有温吞的火焰发出哔啵的声音。

    还是罗宾率先打破了沉默。

    “不知名的先生,你是我哥哥最受信任的船长。我是亚历山大·史密斯的亲妹妹,罗宾·史密斯。”罗宾微微颔首,代替了握手的礼节,接着说:“我哥哥说,他有一份礼物,由你交予我。”

    年迈的船长在看到这位淑女的时候眼里脑海里闪过几分惊艳,这位淑女有真正的美人的气质,和那些在船上讨生活的渔妇的粗鄙不同,和在妓院卖笑为生的妓女的谄媚不同,也和那些高高在上的贵女不同,他此时有些恼恨自己为什么不多学几个单词,以至于此时的他不能准确地形容出这位淑女的气质。但也是这种气质,才让他将眼前的淑女与那个对自己有恩的男人联系起来,那个男人虽然经常和他们混迹在海上,但他和他们这些水手究竟不同,他哪怕邋邋遢遢,到了酒馆里,依然会有女人愿意为他送上一杯麦芽酒,那男人的骨子里带着和眼前的淑女一样的高贵气质。

    在听到罗宾·史密斯的发问之后,老船长也并也没有犹豫。他脱下用来防雨的胶衣,用餐刀划开胶衣的夹层,将被雨水微微沾湿的另一封信取出,放在桌上。

    女仆的眉头紧紧的皱着,她十多年来从未见过这般失礼的男人,竟然在一位非亲非故的淑女面前展示身体,就算他紧实的身材没有那么碍眼也不行。只不过作为一位合格称职的女仆,只要主人没有开口要求,她就不能越俎代庖的出声制止,所以她不动声色的微微斜着身子,挡在她主人的左手边。

    贝拉虽然下意识的也皱了下眉,可她早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被父母所保护的淑女,这么多年的自食其力,让她早已经见过各式各样的形形色色的人。

    贝拉瞥了一眼上一封信里说的“礼物”,便再没心思去欣赏男人的身材,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仔细的阅读着她哥哥的遗嘱。

    女仆并不知道信上写的是什么,但她却敏锐地发现罗宾的眉头越皱越紧,甚至在那纠结成川字型的眉峰里,女仆看出来了愤怒和哀伤。

    几分钟后,罗宾终于读完了薄薄的三页纸,尽管她心里已经是滔天巨浪,但她仍不显于色,只是颤抖的手和锐利的眼神出卖了她。

    信并不长,但是其中包含的内容让人吃惊。

    除却亚历山大这么多年攒下来的二十万英镑这一项巨款之外,他还在敏感海域以私人的名义买下了一座小岛,名叫帕拉达斯。

    他本想在帕拉达斯上复兴家族的产业,结果却遭人暗害,只能看着身子一天又一天的衰败下来,只能放弃了对海岛的规划。

    在此期间,他曾经的好友——琼斯男爵向他发来了一封迟来的警告信。

    他抓着这条线索,在最后的那段日子里居然发现了与父亲死亡有关的另一条线索。

    但此时的他已经时日无多,虽然很遗憾他没能找出父亲离世的真相,但是他并不希望他的小茉莉也趟进这淌浑水,只想让她拿着这份帕拉达斯土地合约,或卖或租,全看她的个人意志。

    最后一句话是,生日快乐,小茉莉。

    读完了信,罗宾才发现信封里还有一个突出的小物件,她抖了抖信封,一枚红宝石戒指掉了出来,瞬间,眼泪又不争气的涌上了罗宾的眼眶。

    生日礼物迟到却终究会到,但兄妹二人却已经是阴阳永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