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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和大海都是浓重的墨色,却意外地边界分明。李沐恩怀里抱着相机,踏上了一艘轻轻摇晃着的小渔船。
这里是日本的一个小渔村,传说这里曾多次出现过“不知火”。
在日本神话里,每到旧历七月晦日风弱或是新月之夜时,八代海和有明海的海面上就会凭空出现火焰。这种神奇的火光属于海市蜃楼的一种,是在机缘巧合下折射了附近渔火的奇观。
小渔船缓缓驶入大海。掌舵的是一名年长的本地渔民,性子害羞木讷,偶尔才会和自己身边的翻译小姐低声耳语几句。
“大叔说他在这里捕了大半辈子的鱼,他年轻的时候还见过几次不知火,可这几十年它再也没出现过。李小姐,你想拍到不知火,恐怕要失望了。”
李沐恩是一家杂志社的摄影师。她的工作就是飞往世界各地,将珍贵的画面用相机记录下来并呈现到读者眼前。杂志近来策划了一个“世界奇观”的选题,日本的不知火是其中一项内容。
不知火可遇不可求,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其余的同事在拍摄了几张海岸线照片之后便各自散去了,只有李沐恩独自等到了晚上,请来当地渔民和翻译出海拍摄。
“没关系,我也知道能拍到不知火的概率很小。”李沐恩调试好相机,举到眼前。
取景器里还是一片浓浓夜色。李沐恩按着快门,突然看到屏幕中出现了一个光亮的点。
海面上凭空出现了火焰。
先是小小的一朵,而后两朵、三朵……一簇簇火焰密布在海面上,转眼将渔船包围。
渔夫大叔喊了一句什么,翻译小姐的声音都发颤了:“不知火!这是不知火!”
不等别人提醒,李沐恩已经开始按动快门。她不停地变换镜头,拍下一张又一张珍贵照片。
“李小姐,你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人们常说,乐极生悲,否极泰来。可这世上偏偏就有从出生就过得一帆风顺的人,李沐恩就是这么一个运气极好的人。她貌美聪颖,生来就有一个好家世,买彩票会中奖,手游随手抽卡就是SSR(手游《阴阳师》式神最高稀有度),考试时随便猜一个答案都能蒙对。这样的幸运,已经不能用简单的“顺风顺水”来形容了。
她简直是受到了神明的眷顾。
做了摄影师之后,李沐恩更是常常能拍到别人拍不到的宝贵画面—譬如昨晚的不知火。
同事们的艳羡都写在了脸上。可机会已经错过了,哀号也无济于事。眼下离起身返程还有半天的时间,与其纠结照片,不如再去附近转转。
有人提议:“附近小镇上有个古董市场,不如去那里?”
提议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领队立即租了车,带着摄影队前往古董市场。
古董市场十分热闹,大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突兀的中文:“同胞?”
这让众人停住脚步,其中一人问:“中国人?”
柜台后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长发男子,他嘿嘿一笑:“对呀。要不要来我这里看看,可以给你们打折哦。”
一行人走进了店里。
店面不大,里面摆的东西却不少,每件古董下面都摆着价签,价格旁边写着一串编码。
有同事好奇:“这串数字是什么?”
“那个是本店的特别活动。”老板抱出一个木箱,“用很低的价格就可以买一张奖券,如果券上有编码,就可以拿走编码对应的商品。”
同行的同事拽了拽李沐恩:“你去试试,肯定能抽到头奖。”
老板“哦”了一声:“你运气这么好?那要认真选哦,一等奖只有一张。”
李沐恩抽出一张奖券,刮开一看,上面果然写着“一等奖”。
老板流露出懊恼的神情:“我这次亏大了。”
他拿出一个木盒:“这可是镇店之宝。”
李沐恩打开了木盒。
木盒里铺着锦缎,中间却躺着一个旧铃铛。
铃铛倒是很精美,上面鎏有奇异的纹路,可因为时代久远,看起来斑斑驳驳,灰头土脸。李沐恩把它拿起来,铃铛立刻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响。
即便声音再好听,看起来也只不过是个破烂的铃铛。有人打抱不平:“老板,你不会是随便找了个不值钱的东西糊弄人吧?”
“不值钱?”老板微微一笑,音调却拔高了,“这可是我店里最值钱的东西。小姑娘,你知不知道,在五百年前,曾经有一个叫作‘须弥’的国度?”
李沐恩以摄影为生,游遍全球,但还真没听说过“须弥”,只能摇头。
“你没听说过也是正常。”老板说,“那是一个古老的边陲小国,领土不大,国民不多,若非刻意留心,恐怕没人能记得它。”
说完,他幽幽叹气:“这个铃铛比你想象的更珍贵。”
李沐恩带回的照片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不愧是沐恩,果然是福星!”主管的嘴都乐歪了,“这样下去迟早要拿荷赛奖!”
李沐恩笑了笑:“荷赛奖可不是光凭运气就能拿到的。”
主管拍拍她的肩膀:“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环嘛!”
回到家中,李沐恩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行李箱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李沐恩才把它打开,铃铛就掉了出来。
铃铛被一个小小的铁圈钩住,拴在一条缎带上。李沐恩瞥了它一眼,随手把它扔到床上。
谁料钩铃铛的铁圈没有焊接好,探出了一根小小的刺。铁刺划破李沐恩的手指,鲜血沾染到了铃铛上。
“嘶—”李沐恩倒抽一口凉气。她手忙脚乱地去拿身边的抽纸,压住伤口。
眼前似乎闪过一道光,李沐恩抬头,看到被自己扔到床上的铃铛正发着光。光芒忽明忽暗,最终炫目到让人睁不开眼。
光芒中显现出了一个人影,人影发出声音:“你是……何人?”
忽然响起的男性嗓音让李沐恩一怔。她定了定神,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正站在她的床上,那个旧铃铛正安静地伏在他的脚下。
凭空出现的男人穿着长袍,长发散在身后,脸上是茫然的神色,仿佛刚刚从数百年的长梦中醒来。
李沐恩望了他一眼,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这个男人……简直英俊到让人过目不忘!
“我在……”他似醒非醒,怔怔地看了看李沐恩,“哪里?”
还是李沐恩反应快,她飞快抄起行李箱里的单反相机,举到眼前,按下快门。
要是能拍到鬼,搞不好真的能拿荷赛奖!
看见眼前的女人突然拿出了自己没见过的东西,男人突然清醒了:“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李沐恩哪管这些,闪光灯闪个不停,男人没来由地慌了神:“喂,你—”
他向前踏出一步,却没注意自己已站到了床沿,于是直接掉了下去,压在李沐恩的身上。李沐恩一个哆嗦,终于感受到了恐惧,扯开喉咙大喊:“鬼啊!”
“你说谁是鬼?是鬼的话还碰得到你吗?”男人有些慌乱,伸手去捂她的嘴,“我可是神明!”
李沐恩瞪大眼睛望着他。
“不要乱喊,听明白了吗?”男人的发丝垂落下来,拂过李沐恩的耳际,“听明白了就点点头。”
李沐恩听话地点了点头。
“我可是正儿八经的神明,不是什么鬼怪。我叫禄存。”这个自称为“禄存”的男人急于证明自己并非什么可疑人物,“是一个厄运神—你知道厄运神是什么吗?”
李沐恩摇摇头。
“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福运’和‘厄运’两种运场。福运能让人走运,厄运能让人倒霉。所谓厄运神,就是司掌厄运的神明。”禄存耐心地解释,“明白了吗?”
李沐恩点点头,拨开他的手,开口说:“明白了,就是扫把星。”
“啧。”禄存翻了个白眼,“也可以这么说。”
他缓缓站起身来。
“我被封印在这个铃铛里已经很久了。”他拿起手边的铃铛,蹙着眉头,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什么,“看这铃铛旧成这样,想必时间已过去了数百年……这个铃铛是怎么到你手上的?”
李沐恩倒也不觉得害怕:“我买的。”
“既然是你买的,那就是你的,君子不夺人所爱,铃铛还你。”禄存将铃铛扔给李沐恩,继而自言自语,“看来是紫微觉得我已还清罪孽,放我出来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多叨扰。”这个扫把星向她略施一礼,“惊吓到姑娘非我本意,还望姑娘见谅。在下先行告辞。”
“那好。”李沐恩站起身来,“我送送你。”
禄存定定地看着她:“你不挽留我一下?”
李沐恩摇头:“不留。”
禄存嘟嘴,竟有些可爱:“我刚刚从铃铛里出来,人生地不熟,也不认识什么朋友……”
李沐恩诚实地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谁要留扫把星在家啊?”
禄存一翻白眼:“世态炎凉,人情淡薄。数百年后,仍是如此。也罢,也罢。”
他叹一口气,抬脚迈步,眼看就要出房门。李沐恩跟在他身后,想把他送出门外。
才踏出门口,禄存猛地一转身。
“方才我就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突然露出一副认真的神情,逼近李沐恩,“你—”
他抬起手来,伸出一根手指,点了一下李沐恩的额头,那里立刻散发出柔柔的光芒。
“福运多到不正常。”禄存严肃道,“远超常人该拥有的量。”
李沐恩有所警觉:“你想干什么?”
他忽然伸手捏住了李沐恩的下巴,竟做出一副要吻上来的姿态。李沐恩浑身一抖,退后一步,猛地向前推了一把:“你干什么?”
“回收你身上多余的福运。”禄存正色道,“福厄皆有定数,如果出现异常,就会扰乱其他人的正常生活。回收多余的福运原本就是厄运神的工作。”
李沐恩一听,简直毛骨悚然:“你们扫把星收回福运是靠亲、亲……”
禄存淡然开口,见怪不怪:“不光是厄运神,福运神赐予福运也是这个流程。”
李沐恩反问:“如果是男人呢?”
“做神呢,这点敬业精神还是要有的。别说是男人,就是条狗我也下得去嘴。更何况我觉得你……”他再次打量李沐恩,“我觉得我也不吃亏。”
“我觉得我吃亏!”李沐恩光速向后撤退,“如果被你收走了多余的福运会怎么样?”
禄存笑眯眯地说:“会倒霉哦,就从你遇到我开始。”
李沐恩看着他,随即手上重重一甩,把房门狠狠摔了回去,并反锁上:“谁要把福运还给你啊!”
门外传来一声闷哼。禄存被门板碰到了鼻子,不由得吃痛出声。
“把门打开。”
李沐恩自然不会乖乖听话。
她向后退去,却看到门板开始不断振动。
没有敲门声,也没有推搡的声响,门却凭空开始振动,情形非常诡异。
放置在门口的壁橱也不停地摇晃。李沐恩抬头望去,看到顶部的隔断抖得尤其剧烈,那里放着冬天要用的棉被和床褥。
“把门打开。”门外的禄存再次开口,“我数三声,三、二、一—”
“一”字刚说出口,房门便轰然倒下,裂成了两半。禄存仍旧笑眯眯的,但那笑容里透出一丝恐怖。
“其实我也不想为难你的。”他一脚踩在那个可怜的门板上,“不好意思,我要是想跟紫微要回自己的记忆,总不能空着手去找他。刚好可以拿你多出来的福运回去交差—帮个忙嘛,冲个业绩。”
李沐恩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他的头顶:“那个……”
“现在害怕了?晚了。”禄存笑容阴森,“区区凡人,竟敢跟神明作对—”
话没说完,禄存便察觉到头顶有一片阴影向自己砸来。放在壁橱顶端的棉被、床褥随着振动不停摇晃,不知何时已经顶开了柜门,重重地砸了下来。
正中目标。
那是入冬之后才会用到的棉被,重量不容小觑,冷不丁地砸到头上会让人头脑发蒙。禄存猝不及防,一个踉跄,直接顶着棉被趴到了地上。
李沐恩的好运气又一次帮到了她。她看准时机,踩着禄存还被闷在棉被里的脑袋,大步跨了出去,仓皇落逃。
“你给我等着。”禄存手忙脚乱地扯着缠住自己的棉被,“我不会放过你的!”
李沐恩觉得自己最近开始倒霉了。
“倒霉”,对她来说是个多么陌生的字眼,可自从遇到了那个所谓的“厄运神”,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喝咖啡的时候会烫到手,吃饭会把汤汁洒到衣服上,就连拍照片也会常常拍出虚影。
这些在以前都是不会发生的。
虽然那个叫禄存的厄运神消失了,但厄运并没有随之消失。她之前壮着胆子带着朋友回到家中,却发现家里仍散布着一堆的被子和破碎的门板,除此之外静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梦?李沐恩不由得头脑发痛,手上一用力,一枚订书钉卡在了订书机里。
真倒霉!李沐恩在心里暗骂一声,抬起头来想拿起钉器,眼角却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禄存半倚在办公室的门框上,微笑着向李沐恩招了招手。
李沐恩背后的汗毛竖了起来,猛地起身:“你来这里干什么?”
禄存优哉游哉地把手揣回衣袖,笑而不语。
身旁的同事愣愣地看了看门口,怯生生地问了一句:“那边……有人吗?”
门外太阳正好,禄存背沐阳光,脚下却无丝毫阴影。
看来这家伙是故意只让自己看得到他。李沐恩知道禄存是在故意整她,只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静观其变。
禄存飘到她跟前,看着她胸前的工牌:“原来你叫李沐恩啊。”
李沐恩视而不见。
“李沐恩,李沐恩……”他把这三个字在口中默念了几遍,又贴了上来,“李沐恩小姐,倒霉的感觉如何啊?这几天有没有切身感受到人世间的疾苦?”
果然是他在从中捣鬼!李沐恩愤愤地把手上的文件摔到桌上,仍旧一言不发。
“这只是给你的小小警告。如果你执意不肯把自己身上多余的福运还给我,那可是要吃大苦头的。”禄存玩味地看着她,“要怪就怪你自己倒霉遇上了我。原本福厄失衡之人就不多,几千年也不一定能出现一个。好不容易遇上了你,我怎么能轻易放过?”
李沐恩拿着自己桌上的马克杯走出办公室,来到走廊上的饮水机前接水。她原本想喝热水,可转念一想,自己前几天刚被烫到,于是按下了冷水键。
禄存在她身边笑眯眯地看着她喝下那杯凉水。只见李沐恩一翻白眼,随即咳嗽不止,把才咽到喉咙里的水呛了出来。
“这就是所谓的喝凉水都塞牙。”禄存嘿嘿一乐,“倒霉的感觉怎么样?”
李沐恩也不是什么善茬,她右手一扬,将杯子里的水全部向禄存泼去。可禄存并不惊慌,他食指一指,那些水便停在了半空;他用指尖画了一个圈,那些水又向上升去;他打了一个响指,那些水便倏然从半空中坠落,将李沐恩淋了个透彻。
“再给你一次机会。”禄存微笑道,“要不要把身上多余的福运还给我?”
李沐恩低着头,胸口不断起伏,像是气急了。可她仰起头时却面带笑容:“好啊。”
禄存显然没料到,可李沐恩已经把手伸了过来,手指像探过了一道虚影,什么都抓不到。
“可你总得先变回来吧。”李沐恩的脸上还挂着水痕,声音里有着略带撒娇的委屈,“碰都碰不到,我怎么把福运还给你?”
禄存觉得在理,长袖一挥便显出了身形。
李沐恩伸手抓住他的衣襟,踮起脚:“我记得你说过,把福运还回去的方法是……”
一想到“亲吻”这两个字,禄存喉头一动,身子竟不自觉地后仰出了一个弧度。
眼前的李沐恩脸上带着微笑,发梢沾着水珠,身后披着阳光,样子实在是过于美丽。
禄存看见李沐恩踮脚靠近自己,竟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头顶突然有什么爆裂开来,禄存一个重心不稳,仰倒下去。昏过去之前,他努力睁眼,看见李沐恩手里正拿着一个马克杯的杯把—那个可怜的杯子早就被他的头磕碎了。
“亲吻?”李沐恩冷笑,“姑奶奶我用杯子能亲得你头破血流!”
她蹲下身子,拍了拍禄存的脸。
确认他完全昏死过去之后,李沐恩抬头看了看四周。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一个监控摄像头,指示灯还是熄灭的。她的运气就是这么好,在这种要命的关头连摄像头都自动乖乖罢了工。
怪不得禄存要收回她的福运,有这样的运气,不管做什么都不会让别人察觉。李沐恩暗自得意。
她扯着禄存,把他拖到了不远处的器材室,架到椅子上,又用胶带和麻绳将他绑好。一切就绪之后,李沐恩锁好器材室,悄声离开。
即使他是神明,这些小把戏耐他不何,但也足够挫挫他的锐气了。
李沐恩揉着手腕回到办公室,看到钟表已经指向了下班的钟点。
与同事告别之后,李沐恩回到了家中。家里还是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
把包包随手扔到床上之后,李沐恩甩掉高跟鞋,瘫在椅子上,忽然又瞥见了被自己随手搁置在梳妆台的那个铃铛。
就是那个铃铛,成了她不幸的开端。
李沐恩把铃铛拿到手中,轻轻晃了晃。
“丁零—”
铃铛忽而再次发光,惊得李沐恩险些失手把它扔出去。
禄存凭空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他仍在昏睡,双眼紧闭,手腕上还缠着胶带。
李沐恩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禄存,想起了一种可能。她跑到浴室,晃动铃铛。
“丁零—”禄存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李沐恩又跑到阳台,晃动铃铛。
“丁零—”禄存又出现在她的眼前。
李沐恩“啊”了一声,明白了。
只要铃铛响了,禄存必定会出现。
要是这样,那就好办多了。
翌日早晨,李沐恩悠悠醒来。在这个难得的休息日,她放心地睡了一个懒觉,才慵懒睁眼。
等到洗漱装扮完毕,李沐恩拿出铃铛,轻轻晃了晃。
铃铛发出“丁零”一声清响,随即禄存出现在了李沐恩的面前。他赤身裸体,仅在下身围了一条浴巾,头发更是濡湿,身上还散发着隐隐的热气,明显是出浴不久。
禄存似乎是打算换衣服,搭在浴巾上的手才解开一点,却发现周遭环境已变,李沐恩站在他面前。
他立刻把腰上的浴巾紧紧地掖了回去。
看着笑眯眯的李沐恩,禄存脸上立刻浮现出咬牙切齿的神情:“你搞什么鬼?!”
早上醒来,周遭一片昏暗,看不清是在何处,禄存揉着自己的头,心中倒也不惊慌。
李沐恩不过一介凡人女子,力气小,耐性差,还要担心别人瞧见自己拖行一具“尸体”,自然不会把他挪到太远的地方。依他来看,自己可能还在杂志社的某个房间里。
可围绕在鼻子周围的臭味却告诉他事情可能并没有这么简单。
禄存起身,响指一打,指尖聚拢一簇明火。他环顾四周,发觉自己离杂志社还真不算近。
垃圾处理场。
那个女人居然把自己当成垃圾扔在了这里!
且不说李沐恩是如何把自己搬运到这里的,垃圾场熏天的臭气已让禄存作呕不止。他回到家中,把自己洗了个彻彻底底,谁料刚洗完,却又莫名其妙地来到了李沐恩的家中。
她对他微笑道:“我怕你找不到回我家的路,特意让你过来。你不感谢我,反而凶我,也太白眼狼了。”
“白眼狼?”禄存愤愤道,“别告诉我昨晚的事与你无关!难不成我是自己飞到垃圾场的?”
李沐恩笑而不语。
她昨晚独自驱车去了垃圾处理厂,又在那里晃动了铃铛,成功地把禄存扔在了那里。可铃铛的玄妙,禄存本人似乎还不知道。
“先不说那个。”禄存上前一步,“告诉我,你是怎么把我弄到这里来的?一介凡人,居然有召唤神明的本事?”
李沐恩向他眨眨眼,嘴里蹦出两个字:“你猜?”
自己如今这副半裸不裸的样子实在上不得台面,见李沐恩一副等着看他笑话的表情,禄存瞪了她一眼,一个转身便消失了。
李沐恩还有心情向他摆手告别:“等会儿再见哦。”
等到下午,李沐恩又拿出铃铛,轻轻晃了晃。
禄存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与上午不同,这次的禄存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一把锅铲。看那认真的神情,俨然是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
面前的锅具突然消失不见,禄存错愕抬头,又对上了李沐恩的眼睛:“李沐恩,你到底搞什么鬼?”
李沐恩还是笑眯眯的:“只是想看看你在干什么。没想到堂堂神明大人还要自己做饭啊。”
“我喜欢,不可以吗?”禄存惦记还在灶上的饭菜,愤愤地丢下一句话便转身消失了。
第三次召唤是在晚上。
李沐恩半躺在沙发上,铃铛才被轻轻晃了三下,禄存便应声现身。
这次的他与前两次明显不同。此时的禄存长发变成了短发,衣服也换成了剪裁得体的西装,俨然成了一个融入到现代社会的人。
禄存正手持一只高脚酒杯,面带笑容,欲与面前的人碰杯。看见面前的人猛然间变成了李沐恩,他的神色立刻变了。
“我的神明大人穿成这副模样居然还不错。”李沐恩开口,“看你穿成这个样子,难不成我打扰到你和别人约会了?”
“李沐恩!”禄存终于恼羞成怒,手中的酒杯应声而碎,“你到底干了什么?你可知道,凡人召唤神明是大不敬,一旦召唤—”
李沐恩嘻嘻笑着:“一旦召唤,那会怎么样?”
禄存把下半句咽回了肚子:“告诉我,你是怎么召唤我的?”
那个铃铛明晃晃地挂在李沐恩的胸前,但禄存并未发觉它的玄妙。她微微一笑:“看来神明也有无可奈何的事情。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定一个协议—从今往后,你不要来招惹我,我也不去招惹你。怎么样,很公平吧?”
“你—”禄存反问,“在威胁神明?”
“不算威胁,公平交易而已。”李沐恩微笑,“神明大人意下如何?”
禄存冷笑一声:“可笑,自不量力的凡人。”
“不答应也没关系。”李沐恩不慌不忙,“我还有别的方案。”
李沐恩所谓的“别的方案”是寄希望于一个星观。
所谓星观,乃是以夜空中三垣二十八星宿为本,用以占卜福祸、祈福消厄的场所。虽说李沐恩也算是个高级知识分子,对于此等有些封建迷信的产物向来不信,可自己家里就有一个阴魂不散的扫把星,她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准备去碰碰运气。
说起星观,最出名的当属星河观。传说此观是当年的钦天监监正星河所建,灵验得很,香火自然鼎盛,里面也不乏高人。
既然有高人,那么驱除一个扫把星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果你执意要跟着我,”李沐恩威胁道,“我会找高人来把你驱除掉哦。”
“那你大可以试试。”禄存挑眉,“我倒要看看,你能找来多‘高’的高人。”
李沐恩驾车来到了星河观。
禄存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车窗外阳光明媚,座椅上却没有他的影子—他又故意只让李沐恩看得到自己。
打开车门,星观门口已有人出门迎接。
“李沐恩小姐?”来者向李沐恩伸出了手,“在下星河观少主陈思达,按照李小姐的预约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没想到李小姐竟然如此美丽,能与李小姐相遇,实在是陈某的幸运。”
陈思达年纪轻轻,仪表堂堂,只可惜一身纨绔气息是英俊的长相都遮盖不了的。见李沐恩貌美动人,他就急着献殷勤,这是连禄存都看得出来的事情。
禄存在一旁伸出一根手指,用指尖轻轻画了一个圈。
李沐恩伸出手来,正要与陈思达握手,不料两人的手指刚触碰在一起,指尖便猛地炸起一朵小小的闪光,让两个人不由得缩了手。
“哈哈哈……”陈思达为掩饰尴尬,只能干笑,“天干物燥,难免有静电。”
握手不成,陈思达只能规规矩矩地引李沐恩来到房内:“不知道李小姐这次来我星河观有什么事?”
李沐恩坦言:“我被奇怪的东西缠上了。”
陈思达“哦”了一声:“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经常有人来本观祈福驱厄。李小姐放心,不论是什么邪祟,陈某都能让他不能再近李小姐的身。”
李沐恩听到自己的耳后传来轻笑:“我就站在他面前他都看不到,这就是你所谓的‘高人’?”
这句话陈思达自然听不到,他自顾自地在柜子中翻找着,拿出几张纸符来。
“这是我陈家的秘制灵符。”陈思达将那几张纸符交到李沐恩手中,“李小姐只需把它带在身上,邪祟自然不敢再来。”
李沐恩才把纸符拿到手中,禄存就凑了上来:“不过是几张法力薄弱的废纸,值得他夸下海口?”
说罢,禄存打了个响指,那几张纸符忽然自燃,惊得李沐恩将手里的纸符扔了出去。
陈思达见此也变了脸色。他又转身翻箱倒柜,找出了别的东西。
这次是一只小小的桃木剑,只有半指的长度,由一根红线拴着。
“这是守护符,效力比灵符更强。”陈思达道,“李小姐只要把它戴到脖子上,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禄存轻笑一声,食指凭空一挑,还被陈思达拿在手里的小桃木剑便倏然裂成两半,掉在了地上。
陈思达一愣,随即脸色涨红,恼羞成怒。他本来盘算着要在美女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结果这个不识相的邪祟居然如此不给他脸面,实在是不可原谅。
他将一块羊毛毡铺在桌上,又提起毛笔,一边翻阅手边的古籍,一边照葫芦画瓢地顺着古籍上的图案在羊毛毡上画起了阵法。
禄存上前看了看:“这是—”
“现形阵!”陈思达搁笔念咒,“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在此阵面前皆无可遁形!”
话一说完,阵法果然熠熠生光。陈思达泄恨般地笑了笑。李沐恩则在一旁看热闹:“这下你躲不掉了吧?”
“我看未必。”禄存看起来并不惊慌,“这家伙也就有点三脚猫的功夫,现形阵对他来说怕是太过复杂。这个阵法他画错了好几处,就让现形阵变成了—”
阵法中间渐渐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召唤阵。”
那名女子身着一袭红衣长裙,长发柔柔垂至腰际。她轻轻在阵法中落下脚来,俯视众人,目光最终落在了陈思达的身上。
“我乃福运神天同。”声音在耳边响起,陈思达却并未看到她张嘴,“是何人召唤我至此?”
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貌美惊人,脖颈上还系着一条红色的缎带。
陈思达已经惊到木然,喃喃自语:“好漂亮的天仙姐姐。”
名为天同的福运神瞥了他一眼,嘴角扬起冷笑:“你把我召唤至此,就是为了说这些?”
陈思达立刻想起自己还有正事在身,连忙油腔滑调地开口求人:“当然不是。天仙姐姐,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他抬起手来,指了指天同身后的李沐恩:“这位李小姐不小心招惹上了奇怪的东西,烦请天仙姐姐帮帮忙,除掉邪祟。”
天同听后转过身来,望着同样仰视她的李沐恩。
“李沐恩,”她将李沐恩上下打量一番,“你身上多余的福运竟然还没被回收。禄存,你的效率就只有这样?”
禄存脸上笑容褪去,他现出身形:“你认得我是谁?”
天同却未回答他的问题,径直将手伸向李沐恩:“回收福运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禄存,你被关了五百年,脑子被关傻了吗?”
她的手指触碰到李沐恩的嘴唇,随即轻轻一勾,李沐恩便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从口中吐出一团雾似的东西。
李沐恩脸上浮出惊恐的表情。她想闪躲,却发现身体根本动弹不得。
天同正要将那个东西扯出来,不料禄存转眼便挡在李沐恩身前,略一抬手,将那团白雾斩开了。
“强行回收福运会对持有者造成不可逆转的身体伤害。”禄存死死地盯着天同,“不要告诉我,你身为福运神连这个都不知道。”
“维持福厄平衡,不仅是厄运神的事,也是福运神的事。我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天同道,“倒是你,禄存,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
天同说罢,还要再次伸手。禄存见状,直接上前擒住了她的手腕。
“怎么,你要拦我?”天同道,“禄存,你恐怕不知道五百年有多长。如今我已经成为福德宫的主人,而你不过是一个低阶厄运神,你以为真动起手来自己会有胜算?你难道不想早日回紫微那里复命,拿回自己的神职和记忆?”
禄存甩开她的手,将李沐恩护在身后:“记忆迟早会拿回来的,但不是用这种方式。”
“固执,迂腐,冥顽不灵。”天同冷笑,“难怪你五百年前会犯下那样的重罪,一直被封印到现在。”
“五百年前,”听到天同的这句话,禄存立马察觉到她知道当年的详情,“我到底做了什么?”
天同并不理睬禄存。她略抬双臂,脚下立刻升起光圈,再一扬手,那光圈便冲着李沐恩汹汹而来。
禄存转身搂住李沐恩,瞬间消失不见,那光圈扑了个空,便消失了。
“即使是人,也不会蠢到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没想到当年叱咤风云的禄存居然愚蠢到时隔五百年还去犯同一个错误,”天同又冷笑一声,“而且是在同一个人身上犯同样的错误。”
她转身回头,望向已然呆若木鸡的陈思达。
“还有你。你可知道,凡人召唤神明是大不敬,一旦召唤—”
陈思达不由得吞咽了一口口水:“一旦召唤会怎么样?”
“一旦召唤,就是一生纠缠。”天同一转身,“我可不想和禄存犯同样的错误。”说完,她就消失了。
“你刚刚……是救了我吗?”
事发太快,大脑根本来不及思考,等到李沐恩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早已回到了家中,还躺在禄存的怀里。
那是公主抱的姿势。
后知后觉的禄存也察觉到这样的姿势过于暧昧,他将李沐恩轻轻放下:“是啊,那你准备怎么报答我?乖乖把福运还给我?”
李沐恩搡他一把:“想得美,傻子才会把福运还给你!看刚刚那个架势,我要是被那个什么福运神得了手,搞不好现在连命都没有了!”
“不会的,她不会真的对你动杀心。”禄存淡然开口,“神明杀人是大忌,是要被剥去神职和记忆,并关押数百年的……”
说到这里,禄存猛地闭了嘴。
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什么才遭受了这样痛苦的惩戒,但他知道,绝对不会是一些无关痛痒的罪过。
“那你呢?”李沐恩问,“你是因为什么才变成了现在这样的?”
禄存坦白承认:“我不记得了。”
李沐恩又问:“难不成你真的杀过人?”
“这倒未必。”禄存说,“紫微曾定下许多规矩,违者皆会被判罚。”
“比如?”
“比如……”禄存回想,挨个细数,“不仁。”
“你杀过人?”
“不忠。”
“你跳过槽?”
“不孝。”
“你打过你爸爸?”
“不伦。”
“兄弟,你不至于吧?”
“你闭嘴!”禄存咬牙切齿,“我不记得了!”
“随口说说,你不要那么激动嘛。”李沐恩拿出杯子倒了两杯水,“就凭你刚刚救过我,我相信你绝对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坏人。”
李沐恩将其中一杯水递到他的跟前:“谢谢你救我。”
禄存接过来,小声嘟囔:“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
他到底做过什么错事连他自己也不记得。如果不是失忆,他也不必像现在这样每天生活在惶惶不安之中。
李沐恩又问:“那你昨天穿成那副样子,也是为了找回记忆?”
昨天的禄存,发型爽利,一身西装,俨然与上流社会晚宴里的成功人士并无二致。他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有着不一样的身份和形象。
好奇心害死猫,可她偏偏就对他的私生活产生了兴趣。
禄存果然一翻白眼:“即使是神,也有周末休息的权利。那是我的私生活,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李沐恩幽幽叹了一口气:“这样啊。”
她还以为这个扫把星一旦跟定了自己,就会像苍蝇一样一直围着自己打转,谁知道事情并不是这样。
她竟然有些……失望。
“还有,不要以为给我一杯水咱们就有了交情。”禄存指了指李沐恩,“你多余的福运,该拿回我还是会拿回,绝不手下留情。”
禄存举起手中的水杯,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而且一定要抢在天同动手之前—那个天同,绝对是个麻烦人物。”禄存自言自语,“福德宫主人,那是福运神的统领,神阶最高的福运神。一旦她出现,就意味着人间的福厄运场要失衡了。到时候,哪怕你身上有再多的福运也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