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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动车子,手脚早已跟不上速度。
梁绍禹的太阳穴处有大滴汗珠扑扑滚下,滴落时,透着亮,化作一个个记忆中的碎片。一个个或闪耀或艰难的场景像电影镜头一般在他眼前浮现:母亲抱着自己时的泪眼,姨妈严厉的眉眼,拿到平面广告创意大赛金奖时的耀眼,在巴黎时的乱花渐欲迷人眼,归国后各种女人向自己抛来的流波媚眼……
想自己,总算是不枉此生。
只是……冥冥中,梁绍禹忽然感觉到一种浮华下的空旷,像是黑洞中遮住的苍白,又像是海水淹没的那抹不易察觉的淡蓝,他知道,这辈子似乎少了些什么,是什么?于这危险存亡的瞬间,他的思维有些混沌,那东西更是难以言说和捉摸,究竟是什么!
“别怕!”梁绍禹听到一声责任感十足的女声。
此时,胜男本能地将延延牢牢扣在怀中,什么也不想,用自己的身体将延延严密护住,梁绍禹情急之下,挥起双臂扑上去,将这母子护住。
隔着层层衣服,胜男感觉得到梁绍禹的体温,化作一股强大的支持力,可是,她的身体依旧在颤抖。新婚时的草莓灯光,亡夫命悬一线时牵手自己时依依不舍的坚持,襁褓时的延延第
一次冲自己微笑时的样子……种种难忘,幻化成她生命中最危险时的最坚强力量。
千万不要有事。胜男在内心大声呼喊,一定要留下少游哥的骨血,老天,求求你了!
紧接着,“啪”一声轰响。
“不要!”胜男本能地呼喊出声,带着几分企求与绝望。
梁绍禹本以为之后将是一场惊天浩劫,可是,车子却停止了震动,身后的车子的碰撞与声响也消失了。
耳畔中尽是一辆辆汽车呼啸而过之声
梁绍禹深深吐出一口气,松开那颤抖的母子俩,抚摸了一下胜男后背的白风衣,安慰道:“没事了。”
胜男松了一口气,也放开刚才已被她包成粽子的延延,几缕黑发已贴在她湿透的前额。
梁绍禹抬头探看一眼反光镜,只见后面的一辆艳红色的保时捷中走下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梁绍禹也开门下车,只见自己的后车灯被撞碎,车皮也凹进去一块,远远望去,像个猥琐至极的男人脸。所幸的是,车子并无大碍。
“还好。”梁绍禹洒脱一笑。
女人从后备厢取出红色的三角警示牌立在路边,迈着小碎步噌噌地跑过来,十分歉疚地对梁绍禹绽放出花一般的笑容:
“对不起,不小心追尾,让您和您的家人受惊了,一切损失由我……负责。”
女人巧笑倩兮,媚眼如丝,遇到梁绍禹的视线时,却忽如看到晴天霹雳一般,杏眼一瞪,嘴角一抖。
梁绍禹打量了一眼这个女人:该女子大约三十五岁,身段一流,眼神干练且带着几分冷漠。
梁绍禹礼貌相视:“是我没有立警示牌造成的,不关你的事。”
车上,延延刚被松开,便从胜男身上跳下,小男子汉似的拍拍单薄孱弱的小胸膛:“妈妈,有我在,别怕!”
〇4〇胜男低头,用脑袋顶了一下延延的脑袋。
“妈妈,是个女人撞的我们。”胜男顺着延延的手指头,透过后车窗望去,看到那个女人后,却让她那张涂了腮红的小脸瞬间失色,她手指颤抖着,一把将延延带进怀里,亲吻着延延柔滑的头发。
梁绍禹几句话搞定事故,开车门时,见胜男一副失神之态,以为她尚未从惊吓中缓过来,呵呵一笑,将纯净水瓶盖拧开,递给她,柔声安抚着:“没事了,继续向目的地前进!”
胜男一把接过透明的水瓶,先是喂延延喝了一口,紧接着,仰脖大口将水灌下去。
梁绍禹默默注视,颔首以示关切。
胜男如梦初醒,扭头探看一眼后窗,尽力掩饰着:“车还好吗?”
梁绍禹拍拍方向盘,轻笑着反问:“有什么不好吗?”说完,将车驱向行驶道,用余光瞟了一眼那对母子,忽然,心中一种责任感萌生,梁绍禹一瞬间将男人对家庭的责任感转化为男人对女人的责任感了。
胜男勉强一笑,紧紧握住延延的小手,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的语气,柔声道:“延延,妈妈教你背诗。”
延延点点头,梁绍禹一阵好奇。
只听胜男努力让自己的声调保持平稳,铿锵地念道:
孩子,
如果在众人六神无主之时,
你能镇定自若而不是人云亦云;
如果在被众人猜忌怀疑之日,
你能自信如常而不去狂加辩论;
如果你有梦想,又能不迷失自我,
如果你有神思,又不致走火入魔;
如果在成功之中,能不忘形于色,
而在灾难之后,也勇于咀嚼苦果;
如果看到自己追求的美好受天灾,
破灭为一摊零碎的瓦砾,也不说放弃;
如果你辛苦劳作,已是功成名就,
还是冒险一搏,哪怕功名化为乌有,即使惨遭失败,也仍要从头开始;
如果你跟村夫交谈,而不离谦恭之态,
与王侯散步而不露谄媚之颜,
如果你与任何人为伍都能卓然独立;
如果昏惑的骚扰动摇不了你的意志,你能等自己平心静气,再作答时,
那么你的修养就会如天地般博大,
而你就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我的儿子!
!名
紫
水
情念完之后,胜男心境平复了许多。可是,一种前所未有的
小害怕像涨潮时的大浪,拍在她身上,她许久都缓和不过来,延列延的小手像个小热宝,暖得她手掌又热又疼,只是,心却许久
歹!i
042暖和不过来。
“读过不少书嘛。”梁绍禹注视着马路前方,淡淡地夸赞。胜男望一眼正在开车的男人英俊的侧脸,车驶出高速公路,行过一座高架桥,再行过一座,红色的保时捷一直跟在这辆病号车身后。
驶下高架桥,迎面便是一个红灯,梁绍禹慢慢刹车,车刚停在斑马线之前,只听“砰!”一声,温泉之旅再次多了一味浪漫的调料。
梁绍禹的视线慢慢降下去。车祸之后,紧接着爆胎!梁绍禹英挺的鼻梁上迅速沁上一层薄汗。想他风流一世,在女人面前丑态毕露,还是头一次。
不是没有备胎,也不是没有千斤顶,只是,难道一让他穿一身西装挽着纯白的衬衣袖子修油乎乎的车?
梁绍禹乐意为美丽的女士精心烹调一道色香味倶全的法国菜,可以心安理得地帮可人的姑娘提一堆缤纷的购物袋,但有损仪容的事,他却全无兴趣。
梁绍禹一脸的温暖笑容:“爆胎而已,别怕。老天见车上有可爱的孩子和女士而眷顾我们,让我们躲过了车祸和大爆炸,我们是幸运的。”
延延摇摇小脑袋,叹一口气:“泡一次温泉,不容易啊!”梁绍禹微微一笑,摸摸延延的小脸:“没关系,一会儿换
一辆。”
“咱们的车怎么办?”延延仰头问。
梁绍禹轻描淡写道:“拖走就是。”说完,摸出手机,搜索出一个号码。
挂掉电话之后,梁绍禹将扁了一只胎的车发动起来,停在拐角的一侧,意外发现这里居然有一家咖啡屋,梁绍禹停下车子,对胜男笑说:“给你们压压惊,去喝点东西。”
胜男点头:“好呀,不过这次我请。”
梁绍禹摊手:“我没有让女人请客的习惯。”
延延也跟着说:“妈妈,这是我们男人该做的!”
梁绍禹忍俊不禁。
胜男想起自己的现状,却也无力推辞,只得垂下蝉翼似的睫毛,握着延延的小手下车,刚走几步,却听到后头一声娇滴甜美又不失干练的女声:“等一下!”
胜男下意识地迅速捏紧延延的小手,手心骤然间全是黏糊糊的汗液。
“刚才的女士?你好。”梁绍禹转过身,彬彬有礼地打招呼。
“你好。既然你不肯让我付修车费,我请你们一家三口喝东西怎么样?”女人绰约而来,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梁绍禹,像是在判断什么,又像是在找寻什么。
梁绍禹见过不少花痴女的眼神,这个女人的眼神,却超乎他想象的复杂。
梁绍禹发觉,胜男一直没有回头。
“给你介绍,这是我的好朋友,卓胜男小姐。”出于一股好奇心,更出于礼貌,梁绍禹不得不一如既往地表现出无上的绅士风度。
此时,女人已走近胜男,一听这个名字,女人当即站在原地,一秒钟之后,恢复常态:“呵呵,我们认识。”说着,走上前,十分亲热地拥住高她半个脑袋的胜男:“胜男,好久不见,你
水还好吗?”
情胜男机械地被拥抱着,淡淡地应和着:“张颖,我很好。”
小这个没有温度的拥抱,像是西方人的礼仪一般,迅速开始,
列又迅速结束,这个叫作张颖的女人探下身,看了一眼洋娃娃一样漂亮的男孩子,眸子里竟闪烁出几分慈爱之光:“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很可爱。”
胜男的胸膛微微起伏着,食指不停地抠着自己的大拇指:“延延,叫张……阿姨。”
延延抬头,用大眼睛不解地瞪着张颖:“张阿姨好。”招呼还没打完,整个人就被张颖欢喜地抱了起来:“延延好乖。延延,你也有四岁了吧,怎么那么瘦呀?好轻,妈妈没有照顾好你吗?”
延延摇头:“延延身材好。”
梁绍禹也不禁一乐,默默看了一眼胜男,自始至终,她不是勉强微笑,就是抠自己已抠出血的手指,梁绍禹只作没看见,招呼道:“进去喝点东西吧,别站在路上啊。”
胜男被动地点头,几个人刚进店门,梁绍禹的手机却轻快响起,梁绍禹微笑致歉之后,接起电话:“喂?那么快?好的。”说完,挂掉电话,对两位女士说:“你们先找好位子,我去换车。”
张颖识相地笑说:“不必了。有机会再聚,正好我还有别的事。”一面往外走着,她的手却一直紧紧抱着延延,时不时还用保养良好的脸蹭着延延的小脸蛋,每蹭一下,胜男的心就牵动一下。
“孩子大了,让他自己走。”胜男盯着张颖的手,狠心道。
张颖一愣,微笑地亲亲延延的小脸:“对,延延都四岁了。”
几个人刚出店门,梁绍禹瞄一眼车行哥们带来的更换他的宝马X5的替身车,一张原本笑容满满脸忽然就僵滞了,整个人
瞬间愣住。
“奇……瑞……?”
梁绍禹看一眼车行的哥们送来的小白车,只觉得头昏脑涨,风度在一刹那灰飞烟灭。
驱车,开音乐,车里的音乐不再是明快的轻爵士乐,也不再是流畅如水的钢琴曲,一打开却是吵杂的神曲,梁绍禹忙关
掉音乐。
车驶出朝阳区,进入通州之后,车道变得通畅无阻,离温泉会馆也越来越近,他加大马力,坚信能开奥拓去高级休闲温泉会馆的,他是第一人。
车驶入温泉会馆的停车处,身着红色制服戴红色贝雷帽的车童瞥一眼车型,像是站军姿一般,“矗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梁绍禹摇下车窗冲车童摆手,笑得一脸灿烂:“劳驾,过来一下!”
车童竟像是失聪了一样,目不斜视。
“劳驾过来一下!”梁绍禹笑说。
车童这才慢吞吞地挪过来,打着哈欠。
“倒(倒车)。”车童一脸的不耐烦。
“倒。”车童的胳膊无力地抬起,最后只剩下口号。
倒车完毕,车童依旧站在梁绍禹面前,再度表演了一次岿然不动。
“谢谢你。请问,还有别的事吗?”梁绍禹笑得人畜无害。车童用眼角俯视了一下车上的梁绍禹。
“没事的话,我们进去了。”梁绍禹将车停好,冲车童笑眯眯地致谢,车童见他没有给小费的意思,只得悻悻离开。
胜男瞅着梁绍禹下车时极度自如的神态,举目看去,会所是简洁朴素的哥特式建筑群。
建筑群是尖顶,楼身高耸,咖啡色的楼面,块块砖头堆砌得纹路分明。椭圆形的窗框,花窗玻璃,走进会所大门口时,门上镌刻獅图浮雕,高贵中无不透露着低调,低调中却又隐约着威严。胜男不知道诸如巴黎圣母院之类的天主教堂用的都是046这种建筑风格,可她清晰记得,她亡夫和她宝贝的老家乏此种建筑。
由于一上午麻烦不断,耗掉了不少时间,三个人进入会所,更衣之后,已近中午,梁绍禹便径直带母子两人进了自助餐厅。
胜男打量着自助餐厅:如这个会馆的外表,没有矫情的奢华,尽是澳式的简约,在这里,几乎找不到什么夸张的东西,有特色的便是天花板上一排排贝壳灯,光洁的墙壁,晶亮的不锈钢餐盘,食物亦是色泽鲜亮,精美而稀罕。
“这些都是澳洲菜。”梁绍禹在胜男身后解释着。
“叔叔,什么是澳洲?”延延好奇地问。
“就是澳大利亚。”胜男耐心地解释着,从自选盘里取出几块形似酱排骨的肉骨,延延指着另一个自选盘里的一道道花纹的大蚝说:“妈妈我要吃海蛎子!”
胜男便取出几颗生蚝放入餐盘。
梁绍禹是北京人,对延延的叫法饶有兴趣:“海栗子?”忽然,就从身后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对呀,延延的父亲是青岛人,这孩子是在说青岛话。”
梁绍禹循声一看,果然是那个张颖,于是,心中的判断明朗起来,再打量一眼胜男,她果然狠掐一下手指头,然后,伪装出一幅无所谓的样子,指着一个餐盘笑问延延:“延延喝柠檬蟹肉汤吗?”
延延点头:“喝!”
胜男再指着一盘鲍鱼问延延:“吃鲍鱼吗?”
延延点头:“吃!”
刚说完,只见张颖走上前来,笑容满脸:“孩子那么小,怎么能吃那么多生冷的东西?海鲜吃多了,他会身体发寒。”
胜男深吸一口气,向前走一步,夹几块巧克力色酱汁的山葵烤牛排,再夹几块鲜橙色的薄荷香蒜新西兰羊扒,强压着满心的火气转头笑问:“那你说该怎么吃?”
张颖微微一笑,夹一片鲜黄的香芒鸡柳到胜男的盘中:“胜男,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老样子,一生气就全部表现在脸上了。”
胜男努力挤出一个友好的笑:“你想多了。顺便告诉你,海鲜并不都是凉性食物,也有温补的。”
张颖不再说话,躬下身子摸摸延延的小脸蛋:“延延小朋友,我们又见面了。”
延延一双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张颖,一张小嘴轻抿着。
胜男几乎是屏住呼吸注目着张颖的动作。
只见张颖一脸疼惜地用哄孩子的语气对延延说:“小宝贝,阿姨和你多有缘啊,”说完,十分亲昵而旁若无人地亲亲延延的小脸:“可是,阿姨中午还有事,延延小朋友,咱们下次再见哦。”
延延不眨眼地盯着张颖:“美女再见。”
延延奶声奶气,近于调戏的话引来身边一个近四十岁女人的哈哈大笑。
胜男闻之,却警惕地瞅一眼延延,紧紧捏着他的小手大步走向梁绍禹事先找好的位子。
延延的小手柔软,皮肤细嫩,热乎乎的手掌和她手心的汗液黏连在一起,然而,延延并没有一丝嫌怨母亲手黏的意思。
襁褓时的延延就喜欢用小小的指头抓住胜男粗糙的大手,睡醒时,抱着他兜圈时,饥饿时,生病时,甚至睡觉时都是。
胜男一直以为,那是亡夫病逝之前抓住自己的手不放,所以动作犹如他的生命般延续到了孩子身上,也一直以为自己就是延延唯一的依靠,直到今天遇到了这个和延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女人。
〇48找到位子后,胜男刚放下餐盘,便将已动手抓海蛎子的延
延抱到自己的腿上,可是,这并不是在车上,延延显然觉得不舒服,嗖地从胜男腿上跳下来,一把将牡蛎塞进嘴里,一面含糊地抗议着:“妈妈,延延不是小宝宝了!”
梁绍禹端来一杯红茶,一杯香片,一杯荔枝汁,胜男见梁绍禹归来,立刻兴奋地举起银色的餐叉,“开饭了!”说完,叉起一块香芒鸡柳,刚要喂给延延,叉子停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下。
两秒钟之后,胜男将鸡肉塞进延延的小嘴里。
延延吞咽下去之后,也叉起一块牛排送到胜男的唇边,巧克力色的酱汁蹭得胜男满下巴都是,“妈妈吃肉!”
梁绍禹看到她一口将整整一块山葵烤牛排吞下去,泪珠从她的大眼睛里落下,滴落在盘子里,滴落在牛排上,却中和不了她唇边浓郁的酱汁。
梁绍禹心下一疼,从餐巾纸盒里抽出几张原木色的纸递给胜男,一团纸在水的湿润下,迅速融化为一团棕色的小团子。
延延已在端着不锈钢小碗喝蟹汤,如大多数青岛人一样,他认为最好吃的东西便是螃蟹,可是,母子俩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他舔舔嘴唇抬起头来,盯着流泪的小母亲,可惜却不懂小母亲的心思:“妈妈,你又想爸爸了吗?这里有我和梁叔叔啊?”“对了,午餐之后做什么呢?”梁绍禹急忙舀一勺沙拉,分别添在母子两人的盘中笑问。
胜男努力给梁绍禹一个带泪的大大的笑容:“我们没来过,
听你安排。”
梁绍禹点头:“我和延延泡藏药浴,你去泡牛奶玫瑰浴?之后,带你们去打保龄球?然后,洗个澡去游泳?之后,差不多已是晚上,去看他们的‘星沉海底台’,如何?”
“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胜男有些疑问地背出李商隐无比痴缠的佳句。
胜男不知道,“星沉海底台”是一个太过缠绵暧昧的地方,缠绵暧昧到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重了千年前最痴缠的情诗。
本以为午餐要结束时,梁绍禹却笑道:“不用急,女生和孩子们最期待的不就是饭后甜点吗?”
饭后甜点?
胜男也时不时带着家里的两个小男人去吃比萨,她一直以为,那些蛋糕、蛋挞、甜饼之类的是主食。
会馆的饭后甜点有巧克力马芬、巧克力塔、撒着西番果的焦糖炖蛋、蓝莓芒果布丁、卡布奇诺,还有水果。
胜男偏爱蓝莓芒果布丁和草莓,两个男人却喜好吃焦糖炖蛋,水果则是同样的不热衷。她用小勺切一小块,细细放在嘴里,味蕾却暂时性失灵,平时,她连口香糖都选择蓝莓口味,这次,口腔之内,尽是酸涩。
延延却好胃口地吃下半杯炖蛋,瞅着胜男好奇地问:“妈妈,不好吃吗?”
胜男勉强微笑:“哦,有点酸。”
延延认真地说:“妈妈不能怕酸,吃酸才能给我生个弟弟!”胜男摸摸他思维奇怪的小脑袋:“吃完了,我们撤吧。”梁绍禹站起身,一把将延延抱起:“走,叔叔带你去泡藏
药浴。”
胜男一把抱过延延,阻止道:“延延,别打扰叔叔,妈妈带你。”
延延却说:“妈妈你是女人,我是男人。”
原来,延延从襁褓中开始便寸步不离胜男,可是,为了家。5。里的开销,他稍微大一点之后,胜男不得不写稿子赚钱,让读小学的文文带他,偏偏延延却连洗澡都不肯让哥哥给洗,文文只得说:“延延你是男人,让女人给你洗澡,羞羞!”从此,延延再也没有跟胜男洗过澡。
放在平时,这倒也无可厚非,只是,今天的意外,让胜男心中七上八下,胜男心中苦涩地垂下头低望着桌上的残羹冷炙,黯然说:“延延,你伤害妈妈了。”
梁绍禹打趣道:“胜男,延延长成小男子汉了。”
胜男黯然走进自己的牛奶玫瑰浴单人间,置身于玫瑰花形的温暖泉水之中,她方才想起,自己好久没有认真泡过澡了。
家里不是没有浴盆,在亡夫留下的三百多平方米的房子里,
自己和延延住的那间屋内就有,可是,她从来没有心情去泡澡。
胜男从水中升起自己粗大的手,拨下玫瑰花,这手指,是延延最爱的,延延的第一次微笑,便是用小得像布娃娃似的小湿手抓着她粗糙的手指。
这手,延延蹒跚走路时,牵着他的双腋;这手,延延第一次叫妈妈时,激动地捏过他的小脸;这手,在延延以一次跌跌撞撞的小跑中给他鼓掌,手拍得又痒又红……
想着想着,一股怕失去延延的疲惫感爬遍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她索性一头倒在床上,蜷缩着身体昏昏沉沉地睡去。梦中,延延牵着张颖和她的亡夫梁少游,三个人并行在北海的湖边,一湖的荷花,盛开如翠绿的火。白的粉的荷花大朵大朵盛开,延延冲着荷花甜甜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笑着笑着,
延延就抬头冲张颖甜甜地喊:“妈妈,我渴。”
“不!”胜男浑身一激灵,抢呼欲绝。
这一声,惊得胜男从梦中醒来,她睁开双眼时,屋子里已完全暗淡下来。已经是晚上了吗?胜男揉揉吃痛的脑袋,她的手机铃声欢悦地响起。
“醒了吗?”梁少游温暖滑糯的声音轻轻从电话那头传来,“延延还在睡,要喊醒他吃晚饭吗?”
“好呀,麻烦你了。我过去和你们汇合。”胜男用另一只手当梳子梳理着自己的长发。
正在这时候,胜男听到自己的门铃在响。开门时,只见梁绍禹正一手抱着延延,一手讲着电话。
泡过藏药浴之后,两个人精神奕奕,梁绍禹双目灼灼,越发英气逼人。
晚餐依旧丰盛,不过没有一道与午餐是重样,吃着吃着,延延竟偎在梁绍禹怀中睡着了。两人迅速解决掉晚餐,梁绍禹颇有深意地将延延抱起,抬头看了一眼胜男,缓缓地对胜男说:
“先把延延送到客房里,之后我带你去星沉海底台。”
胜男惊奇于澳式会馆为何会有出自中国千年前情诗的浪漫名字,同时,她的浪漫之旅也正式拉开帷幕。可惜,这里并不是古韵盎然的露台,却是哥特式的中世纪欧洲建筑。紫色的城堡一如吸血鬼的故居,有几只乌鸦飞过,哇哇叫得胜男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胜男背后一股汗嗖地冒了出来。
梁绍禹拍拍胜男的后背,笑说:“放心,不吓人的。”
“我才不怕。”胜男挑眉。她遥记起读大学的时候,有个满脸微笑的男生总请她看电影,每次看的全是鬼片和恐怖片,可是,她硬是死撑着不叫唤。
走至古堡门前,又一个穿红制服的门童迎上前来:“小姐,
你有入场的门票吗?”
胜男看一眼梁绍禹,只见他优哉游哉地晃着一张磁卡。滴一声,门口的阻拦消失,恐怖古堡的大门亦是自动打开。不是恐怖的黑色,而是热带森林明晃晃的绿。
〇52几只大鸟从门内飞起,胜男以为是蝙蝠,刚要躲开,却见
这几只白色的大鸟翩翩向自己飞来,一片纯白的鸟羽,飘落在她肩头。
胜男迈开长腿踏入大门,大片大片的阔叶树展露于她的面前。葱葱的灌木,树上有大片的叶子。胜男认识的,有椰树、橡胶树、芒果树,树上的大椰子、大芒果以假乱真,要不是走近了,还真无法识别。
有鸟轻鸣,“啪啪”的拍翅膀声让这人造的热带雨林更显幽静,好似是盛夏的午后,百兽沉寂。
“低头。”梁绍禹轻轻地说。
胜男低头,这才发现,自己每踩一步,落脚之处,都有一朵虚拟的花在自己脚下盛开,迈一步便变了一种颜色,白的、紫的、黄的、红的、玫瑰紫的……
“好漂亮!”胜男忍不住打量着脚下的花赞叹道,同时,眼神中闪过一丝惋惜:“该等延延醒了带他来。”
“看《天鹅湖》。”梁绍禹迈着随意自在的步伐缓缓而行。
胜男这才发现,踩着满地的树叶,不知不觉,已踏着灌木边的泥土路走至“湖边”。一排白色的蒲苇如银丝般轻晃。
湖色在刻意营造的光影中绿得鲜润,湖中有天鹅在游,偶尔一声轻唤。
胜男眼前一亮。
可是,湖边既没有船,也没有小桥。然而,这并不是尽头,前方似乎还有很多风景尚待游人涉足。
胜男探头,打量着未知的湖对面,一脸好奇。
“奇怪,怎么过去呀?总不会让人游过去吧?”胜男回望梁绍禹,只见他一只手洒脱地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正在随意地摆弄一个绿藤缠绕、碗口那么粗的一条从天而降的粗麻绳。“这是要把我们当人猿泰山吗?”梁绍禹微笑着拍拍
绳索。
“好吧,”胜男快步跑到粗麻绳旁边,“太好了!”说着,双手把住绳子,便要助跑:“反正都被家琪叫了很多年金刚妹,索性当一次猩猩吧!”说玩,胜男抓住绳子就往后跑。
“等等!”梁绍禹一把抓住胜男的胳膊阻拦道:“你是要自己跳过去吗?”
胜男点头:“是啊。”
“不需要一个护花使者吗?”梁绍禹满怀期待地微笑,灼灼的目光温热如炬。
“不用,那就当不成泰山了!”胜男说完,拽着绳子助跑了几十步,飞身就往对面冲过去。
胜男这辈子头一次玩这种游戏。
麻绳粗糙的质感和飞在半空中的感觉让她犹如身生双翼,她俯视着水下,绿湖如镜,天鹅如画,蒲苇成雪。
人似乎真的远离了城市,宠辱皆忘了似的。
胜男忍不住闭上眼睛去体味,可是,忽然飞一样的感觉停了下来。
胜男睁开眼睛,只见自己抓着绳子,像一只大型的吊猴似的吊在湖面的上方,绳子没有带她到湖对面,而是让她垂直在悬吊麻绳处的下方。
“喂看,看来人猿泰山需要一个男泰山了。”梁绍禹浅笑。“不用,我要自己过去!”
胜男开始用力晃动身体。
可是,没了助力,她在湖上端轻晃,犹如荡秋千的小猴子。她左右张望,似乎周围一点救助措施也没有。
梁绍禹憋着笑:“真正的人猿泰山来也!”
054说着,梁绍禹后退出十米开外,疾跑如风,飞身将自己抛出,
双手抱住胜男,两人再度飞起来。可是,梁绍禹优雅修长的大手似乎放错了位置。
胜男意识到时,只觉得胸前麻麻痒痒的,这种感觉让胜男焦躁不已。情急之下,她身体努力一晃,挥臂一挣。
未等梁绍禹的手调整过来之际,忽觉一个外力猛地将自己推出去,未等他抓住绳索,整个人已落入湖中。
“扑通!”
梁绍禹浑身湿漉,却庆幸起来:幸好穿的是会所提供的一次性会服。可是,眼镜像化在了水中一般,摸索了几下,手中尽是温暖清澈的水。
梁绍禹抹一把脸上的暖水,索性不再去找。
“啊,对不起!”胜男连忙道歉。
“呜嗷!呜嗷!”
天鹅被突然的侵入者吓得高亢而鸣,拍拍无瑕的白翼,快游几步。
“喂,你力气好大。”梁绍禹懒散地从水中伸出胳膊,“胜男,拉我一把。”
胜男却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刚一伸出胳膊,却被梁绍禹一把带入水中。
“啊!”
胜男吓得大叫一声,入水,水温适宜。
梁绍禹哈哈一乐:“貌似只有这样才过得去。”
胜男第一次端详着梁绍禹没有镜片阻挡的脸:修长入鬓的眉,弯弯的笑眼,挺拔的鼻,灿烂的笑意如雨果的诗般优美,恍恍惚惚中,胜男再一次将他的形象与自己的亡夫奇迹般重叠。“看什么?”梁绍禹深沉如海的眸子开始释放十万伏特的
电力。
胜男脸色一红,捧一鞠水扬在梁绍禹脸上:“突然拽我下水,吓死我了,我不会游泳的话怎么办!”
梁绍禹缓缓游到胜男对面,端望着胜男,用极其温柔的嗓音悄声说:“别怕。我会。”声音柔若春风,温若细柳,吹在胜男的耳畔,胜男的思维开始混乱,心如小鹿乱撞,人在温泉中,体温升高,连眼角周围的皮肤也滚烫起来。
少游哥,是你回来了吗?
胜男痴痴地盯着梁绍禹英俊的笑颜:少游的柔软发丝,少游浅浅的笑,少游颀长的脖颈……胜男清晰记得,他的少游是个喜好干净的男人,哪怕病得下床都困难时,身体可以洗澡的时候,他依然是欢喜的,每次帮他洗澡时,他的眼神凄楚而深沉,沉到胜男忍着泪微笑,微笑着轻轻触及他每一寸日渐枯萎的肌肤。
“呜嗷……呜嗷……呜嗷!”
此时,梁绍禹的双手从水面缓缓透出,刚要抚拭胜男被水打湿的脸,却听背后那只白天鹅扑棱棱挥舞着大翅膀,冲着他汹汹而来。
梁禹不得不扭头,皱起他修长的眉以取得更清晰的视觉效
果。
“啪!”
可是,当他眼前的天鹅长喙越来越清晰时,他的鼻子上已经多了一个红彤彤的啄痕。
!名
水“呜嗷……呜嗷……呜嗷!”
情天鹅亢奋地叫着,挥动着宽广的白羽毛,冲着梁绍禹就是
小一耳光,羽毛挥落之处,白毛乱舞。
列梁绍禹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强忍着面不改色,摸了一
歹!i
056下左颊,鲜红的液体黏在他手指上。
怎么回事?
在他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不知是什么硬金属物狠狠砸过来,弹在脸上,又飞出去,胜男看了一眼,似乎是梁绍禹的眼镜,刚要追时,目艮镜再度沉入湖中。
梁绍禹不知道,上个月他领着一个模特来这边度假,和那个模特在水中游泳时,模特腿长,顺腿一蹬,芊芊玉脚一脚踢在白天鹅的肚子上,这让天鹅从此记了仇,这次在水上看见梁绍禹,自然是义愤填膺地将账算在了他头上。
胜男只得怒呵一声,企图在气势上压倒天鹅:“住手!”“嗷嗷!”
天鹅却从水上欢乐地飞起,伸出浅黄色的长喙便要再去啄梁绍禹的鼻子。
梁绍禹急忙挥动双腿,向后游了几步,怎奈情急之下,他的腿力用猛了些,顿觉左腿忽然一拧,整条腿扭曲式地疼痛起来,于是他迅速挥腿,左腿却越来越不灵便,越来越不听使唤。
胜男只得挥起一拳。
“呜嗷!”
天鹅也许是感觉到金刚妹强大的气场,竟在胜男的金刚拳未落下之际,惨叫着,扇动着大翅膀逃一般地离去,胜男低望一眼水中,水花溅起,一副眼镜竟从水中迎面砸来。
“喂,眼镜。”胜男一把从空中抓住银镜,攥在手中,英雄救美似的将眼镜递给梁绍禹,却见梁绍禹双臂挥动着,身子
越来越下沉,双手舞动着,一向儒雅沉着的脸上眉头微颦,泛起一阵慌乱,溅起阵阵水花,扑落在她脸上。
他的腿……莫不是抽筋了?
胜男急忙游到他面前,一把抓起他的胳膊:“你抽筋了吗?”
梁绍禹愧于承认,人一个劲儿下滑,咕咚咕咚灌下大口不热不凉的水,可是,水中隐隐一股骚味,似乎是刚才那只受惊的天鹅馈赠的厚礼。梁绍禹只得将水吐出来,人下沉着,却又灌入一大口水。
梁绍禹暗暗叫苦。忽然,他觉得身子开始上升,人也跟着飘起来。可是,头晕得他抬不起头来,任身子跟着飘游,他感觉到手中似乎是硬邦邦的锁骨。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183厘米的身子已被架到了岸上。
“喂,你怎么样,要叫救护车吗?”胜男将视线转移到他的脸上,见他微皱着眉头,急忙着问。
“不用,休息一会就好了。”梁绍禹双目微闭,饶是他脸皮再厚,在漂亮女人面前这般狼狈,着实让他脸红。他沉默着,躺在硬邦邦的地上闭目养神。
胜男轻轻帮他取下眼镜,折好放在一旁,刻意端详着这张似曾相识的脸。
她抱起梁绍禹的头,小心地搁置在自己腿上,一面轻轻给他按揉着太阳穴,见他俊朗的眉渐渐舒缓,胜男的心也渐渐舒
展开。
“看不出,你照顾病人有一套呢。”梁绍禹如是赞叹。
“我是学医的,而且我丈夫生前身体不好。”胜男举目望着身边的热带森林,林鸟轻鸣,似颂如唱。
“难为你了,那么年轻,就遭遇那么多事。”梁绍禹微微
睁开眼睛,目光遭逢一双清水眸子,黑石子似的瞳仁,清清爽爽。
“我母亲生前也身体不好。”梁绍禹苦笑,“所幸的是,她走之前,我一直在她身边,没有什么遗憾。”
胜男有些意外地望着他。
〇58“我母亲是个很好的病人,那么痛,她每次发作的时候,
都不出一声,我对她说:‘妈,你叫出来吧。’她摇头,给她翻身的时候,她浑身全都被汗湿透了……”
梁绍禹说着说着,温厚如风吹湖面的嗓音略带沙哑,胜男似有同感地回想着,喃喃地道:“看不出,你还是个有心人。”
“走,咱们继续探险之旅。”梁绍禹起身。
两人穿过热带森林,前面是一堵与森林的绿树颜色一致的门,推开了便是无边的蓝。四壁都是水族墙,红的绿的蓝的热带鱼在畅游,一丛朱色珊瑚群在整个空间的正中伫立。
“胜男,抬头。”梁绍禹笑说。
胜男便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星星。
虽然知道只是天空的幕布,然而她却是惊喜的,七八岁时的一个盛夏的夜晚,跟着大人在楼后乘凉数星星的那份感觉就像昨日重现。
忽然,“天空”中有一颗东西越来越大,从“天空”中滑落,跌入水族箱里,胜男快跑几步,透过水族箱看到了那枚堕入凡尘的星星。自然不是星星,是猩红色毛茸茸的海星星,海星星点点下沉,沉入水族箱底。热带鱼照游不误,它便形单影只地
伫立着。
“有人说,海星星是天上的星星掉下来的,因为无法再回天上,眼睛都哭红了。她以为,无边的大海,梦幻般的海底是它永远的家,其实,她什么也得不到,”梁绍禹信步走过来,微笑轻语。
胜男忍不住蹲下身,细细端详着那枚海星星,海星星一动不动站在水族箱最底端,1只蓝色的小鱼游过来,撒娇似的蹭着它,又游过一只更小的橘色小鱼,围着海星星打转,胜男看得出神。
忽然,就有一只长着动物脸的绿色鱼冲上来,吓得两只小鱼飞速游出去几米,那只大点的绿鱼一头撞在海星星上,海星星微微一摇,倒了下去。
“起来啊海星星!怎么可以让那只个头没有你大的鱼撞翻!”胜男双拳紧握。
可是,海星星一动不动地躺在水族箱内,睡着了一般。
“你怎么能让人家随便欺负!你傻啊!”胜男激动地跺脚,拳头捏得啪啪响,站起身来,垫脚望着水族墙壁。
“喂,你怎么了?”梁绍禹走上前,按住胜男瘦削的肩膀。
“我想把那颗海星星取出来,她其实应该和那两只小鱼在一起的……”胜男说着说着,眼圈一红。
梁绍禹借机一把将胜男拥进怀里,声音柔软若温润的玉石:“难过你就哭吧,告诉我,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