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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你在跟谁说话?”龙厉垂着眼,正在把玩手中的九连环。
折回来的慎行避重就轻地说:“那个裴九在院子里迷路了,属下把人送到门外。”那裴九看上去是有些不对劲,不过,世间怪人何其多,他家王爷很容易吃味的,还是别告诉他裴九跟王妃搭话这一茬吧,免得王爷手痒又要杀人。
“裴九……有点意思,他说什么?本王是魔煞星下凡?”说话间的功夫,九个银色圆环已经飞快地拆解开来,清脆地丢在桌上。
“额……爷,不过是个坑蒙拐骗的神棍罢了,像这样的人,民间一抓一大把。他们也只是混口饭吃罢了……”慎行赔笑,事实上,当他听裴九亲口说他就是这么告诉蒋家的,他怀疑裴九的脑子坏了,应该让王妃治一治。
对龙厉脸上那副深感兴趣的表情感到很是头疼,慎行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义正言辞道。“再说了,那些江湖术士,不都说天机不可泄露这种行话吗?他跟蒋家把皇上跟您的命盘评断了一番就算了,到靖王府爷我们还未说什么狠话,他就全都招了,可见此人当真是胡说八道。”
“本王跟你的想法截然相反。这世上的神棍自然不少,但此人并非真傻,而是装疯卖傻。”他慢悠悠地抬起眼,墨玉般的眼瞳之内,有着犀利如刃的冷冽光芒。“而且,皇兄还在位呢,裴九居然敢说本王才是天选之人。有趣啊有趣,他当真为了银两,连天子都敢得罪?”
慎行嘿嘿干笑两声:“爷的意思,暂时留着裴九的狗命?”
“动辄喊打喊杀,有阵子没杀人了,你又手痒了?”龙厉皮笑肉不笑。
冤枉啊,慎行心想,他真是比窦娥还冤,明明是他家主子看人不顺眼就要把人头当球踢,怎么说的他才是杀人成性的大魔头?!
“什么时辰了?”
“申时了。”慎行的脸依旧很僵硬。
龙厉下颚一点,计划很顺利,甚至连蒋家都放弃支持皇兄,在他看来,皇兄已经处在四面楚歌的局势了。
边陲地区,三个藩王联手练兵,给皇兄施压;东北大营的玄衣卫被他一把端了老巢,更是雪上加霜;他表面上已经被卸下十五万兵权,皇兄并非想给他留下剩余的十五万,而是不能一次做的太过,以免有过河拆桥的嫌疑。但事实上,就算只靠如今手里的十五万兵权,再加上十万边家军,要想逼宫,他游刃有余。
武将的心,皇兄不懂,而且王朝渐渐已有重文轻武的趋势,皇兄不曾察觉,那些武将内心的牢骚越多,就越容易站在自己这边。
龙厉缓步走入芙蓉园,秦长安抱着儿子坐在树荫下,她正在翻看医书,龙羽则抓着她一缕长发,捏在手心把玩了会儿,又往嘴里塞。
他走到秦长安的背后,修长手指戳了下龙羽的额头,儿子乐呵呵地抬起小胖脸,眨了眨大眼睛,仿佛认出此人是自己的亲爹,咯咯咯傻笑起来。
“不许吃。”伴随着霸道的语气,紧接而来的是霸道的举动,龙厉不由分说,把那一缕发丝抽出来,龙羽愣了下,仿佛认定自己被夺走了食物,笑脸瞬间大变,哇哇大哭起来。
听到龙厉的声音和儿子的哭声,秦长安只能回过头来,美目嗔怒地扫了他一眼。“怎么一来就把孩子吓哭了?”
“本王又不是厉鬼,哪能吓哭他?”他轻哼一声,不以为然。
秦长安不再理会大人,只能花了一阵子把孩子哄骗的再度露出笑脸,手臂酸疼乏力,她没好气地把儿子往他怀里一塞。“喏,该你看着他了。”
“小子又胖了不少。”他居高临下,背着秋阳,面庞轮廓镶嵌着薄光,五官反倒看得不太真切,唯有那双迷人的眼睛,潋滟着难以形容的幽光,看似很温柔的样子。
她叹了口气,从来不觉得龙厉的性情适合当爹,可是自从有了儿子之后,她就是看不惯他这副对儿子若即若离的模样,非要时不时地把儿子搁在他面前,让他习惯儿子的存在。每当看到他能对儿子露出些许温柔神态,便让她觉得十分满足,甚至不再担心他会把儿子教坏,她的这种近乎偏执的想法,让她好像陷入泥潭,却又不想逃出去。
“今日来府上的那个裴九是何许人也?”她贪恋地凝视着他温柔的侧脸,虽然龙厉抱儿子的姿势略显生疏,但还是给她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看了好一会儿,她的心情恢复平和,静静地问道。
“你看到他了?”龙厉挑了挑眉。
“看到了。”秦长安不以为然地问道。“他是你的幕僚吗?”
龙厉低头,捏了捏儿子的面颊,儿子看娘在旁边,胆子肥了,作势又要滔滔大哭,却被龙厉瞪了一眼,那眼神明明是“臭小子,你再哭试试看,看老子不收拾你”。
原本咧开小嘴的小家伙被自家亲爹恶狠狠地瞪着,胖身体缩了缩,瞬间不敢哭闹,只能移开视线,乖巧地靠在龙厉的胸膛上,无辜地吐着泡泡。
“三郎?我问你话呢。”她见龙厉置若罔闻,不由地有些生气,用手肘拐了他一记。
“爷的幕僚虽然不少,但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他的语气是一贯的嗤之以鼻,薄唇挂着讽笑。
“那位裴九有多大年纪了?”
“据说刚过弱冠。”他的眼神微变,看似不疾不徐地问道。“怎么对此人感兴趣了?”
裴九二十岁了,跟自己同岁,可是,秦长安依旧觉得那人的眼神,给她一种仿佛比她年幼许多的错觉,甚至某一刻的脆弱,当真让她心弦一动。当然,那种感觉稍纵即逝,等下一眼看,他一身世故,活像是市井小民的圆滑,又像比自己略大几岁,眼神里渗透着成熟。
“这人怕是在民间恣意妄为惯了,到了靖王府,不懂规矩,更不知人情世故。”秦长安一句带过,早就知道龙厉的小肚鸡肠,她刻意避开自己对裴九的诡异感觉。
龙厉的神色这才松懈下来,突然见到儿子把口水流到他的胸前,他猛地把臭小子举高,作势要吓他,却没料到龙羽一点也不怕高,反而还兴奋地大喊大叫。
仿佛也从其中得到了乐趣,龙厉将儿子举过头顶,下一刻又拉至胸前,一高一低,来回了好几次,龙羽一边笑一边脸红,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可见有多喜欢亲爹的这个游戏。
秦长安在一旁观望,有几次都看的惊心动魄,生怕龙厉一时手滑,把胖儿子摔得七荤八素,不过儿子生下来有十个月了,她发现儿子的胆子果然很大,很少能让他吓得痛哭流涕的。这般想着,也就纵容龙厉用这般吓人的游戏跟儿子亲热了。
“今日本王让裴九看了一下你的生辰八字,你猜他怎么说?”某人神采奕奕,笑得犹如春临大地。
“都说是个不靠谱的,难不成还有惊人本事?”她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揉了揉儿子头皮上柔软的头发,神色一柔。
“他说,本王是魔煞星转世,十年前他曾经开过天眼,看过星象,当时的魔煞星星辉暗淡,十年后他再看,魔煞星光彩璀璨,不同以往。而且,魔煞星旁边有一颗不知名的星子陪伴,宛若夫妻星。”
“他的意思是,那颗星子就是我?”她实在不太相信,俏脸上颇为漫不经心。
“裴九取悦了本王,因为他的结论是,我们的夫妻线很长,而不是当半路夫妻。”他顿了下,抓住秦长安正在轻揉着儿子头发的小手,眸光一沉,眼神近乎偏执。“你此生不会短寿,不会撇下本王当鳏夫,本王能给你一生一世,我们注定要纠缠一辈子。”
她无奈地微笑,眼神却是充斥着温暖,对于龙厉的执念她束手无策,只得轻声开解。“那个裴九为了保住小命,当然说得好听。”一个市井小民,靠着给人算命过活,自然不敢得罪豪门大户,说些长命百岁之类的恭维话,也无非是让人买个放心罢了,那意图实在太明显了。
至于那人说龙厉是魔煞星转世……啧,这颗星子听上去倒是恶名在外,跟龙厉的形象颇为符合,但她见过裴九此人,因此对他所谓的看家本领,依旧半信半疑。
同样是算人前程,北漠的神官徐睿,天生盲眼,却因为少年老成,让人不自觉地相信神官所言。但这个不知什么出身的裴九,名不见经传,又不太会看人眼色,神态举止总是带些矛盾,反而让她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话音未落,龙厉已然站起身来,把儿子递给一旁的白银,冷声道。“把世子带下去。”
白银不敢不从,很快就带着龙羽回了院子,给乳娘照看。
“怎么了?”秦长安自然感受到他的不快。
他却站着不动,在她靠近的那一刹那,反手一握,将她扯进怀里。“秦长安,裴九的话,跟北漠神官其实殊途同归,本王从不信鬼神之说,却可以相信你是所谓的凤凰天女,而本王必定会让你如愿以偿地坐在世间女子的最高位。就算本王是魔煞星转世又如何?你天生是该来度化本王的。”
她的身子一震,龙厉不让她逃开,看着她的眼睛异常认真执着。
看向他固执的眼神,秦长安沉默了下,才缓缓勾起明媚笑容,主动抱住他精瘦的窄腰。“我可不认为我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度化你这个大魔头。”
龙厉幽深的眼眸波光荡漾,挑眉笑道,神态一如既往的倨傲清高。“度化岂能一蹴而就?这辈子度化不成的话,那就用你的下辈子,下下辈子。秦长安,做人要有始有终。”
秦长安静静地听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毕竟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他当真狂的无法无天,就连被人说成是魔煞星转世也无所谓,却唯独在意她是否能陪他走完此生。
她的心里,自然是暖烘烘的,当一个性情暴虐易怒的男人,能把她的存在视为这辈子最大的执念,她岂能不动容?
“嗯。”她低声说,朝他嫣然一笑。“我知道了,下辈子,下下辈子还跟你一起。”
如果,下辈子的他们还能保留前世记忆的话。
男人也是跟孩子一样,要哄骗,要宠溺的,她深有体会。
果不其然,龙厉禁锢着她的那双手臂,这才稍稍减弱了力道,俊脸缓缓压下,轻轻啄了下她粉嫩柔软的唇。
十月的天气,阳光不再炽烈,秋风吹过来,清新凉爽,那一刻,她不由地闭上了眼,不得不承认,心里早已开始纵容他,想要满足他的冲动,尤其是当刚才,他眼神好亮好亮地凝视着她,再无平日阴沉肃杀的模样。
只是,她迟迟不曾等到龙厉热情的亲吻,狐疑地睁开眼,却见那张俊美脸庞故作神色淡淡,不冷不热地说道。
“下辈子的话,要你来追求本王,也尝尝个中滋味。”
她忍不住气笑了,这男人怎么这般又傲又娇?难道说,这辈子她能很追吗?谁让他过去心肠太黑,做了坏事,她岂能轻易原谅他?说到底,还不是自作孽不可活?
瞄了他一眼,直接甩开他的手,自己往屋内走,龙厉却只觉得秦长安那一记嗔怪的眼神挠的他心肝素养难耐,差点就连一贯倨傲冷漠的表情都绷不住了。
脚步还是跟了上去,实在不争气,但是当见到秦长安从衣柜底层捧着一双黑靴出来,放在桌上,灵动美目轻扫他一眼。
“拿去吧。”
他并未伸手,倒是细细打量了两遍,黑靴的样式极为普通常见,跟他脚下常穿的出自宫廷有名制鞋师傅的工艺自然不能比,不过料子用的是市面可见的黑布,黑靴顶端还绣了一圈银色云纹,不太张扬,细看之下却又显得有些别致。最重要的是鞋底,纳了足足两层,只为了让穿鞋走路的人哪怕走的时间再长,脚丫子也不会疼痛。
龙厉的俊美脸庞上面无表情,偏偏耳根染上红霞,瞒不住她的眼睛。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郎,收到喜爱之人的所赠之物,眉眼之间难掩欢愉,却又故作矜持傲慢。
他那神态实在耐人寻味,秦长安却懒得理会他的矛盾神情,把他按坐在圆凳上,俯身脱下他脚上的黑靴,亲自为他穿上新鞋。
“头一回给人做鞋,你喜欢最好,若不喜欢,往后我就不做了。”她淡淡一笑,在龙厉听来,却有种女儿娇态,让他的心情愈发激荡。
“只许给本王做,别等着手艺精湛了,就想着给你的兄长做,那是他们媳妇的分内之事。”他轻哼一声,双足踏在地上,踩了几下,触感平实。果不其然,虽然样式一般,针脚一般,但鞋底厚实,穿的舒适,属于看着不起眼,却很耐穿的那种。
见大小合适,他亦不曾挑剔,她心略安,静静舒出一口气。“下辈子若我还能记得三郎的话,我就带累一点,换我来追求你。不过,到时候你可别给我摆谱……”
她想着下辈子的事,本就虚无缥缈,可是发现龙厉却竖着耳朵,佯装漫不经心,实在一个字都不曾漏掉。
他似乎很喜欢把这辈子的感情延续到更远更不可捉摸的时代上去。
若是还有下辈子,他们的身份早已更改,又或许,连性别都能颠倒,若她成为男子,而他成为女子,又是如此高高在上又骄又傲的,恐怕很难追吧。
龙厉虽然嘴上不说多么喜欢秦长安做的这双靴子,不过,自从秦长安给他换上之后,直到上床前,他一直不曾换回来。
晚上的欢爱,自然是因为某人心情大好,持续了两个时辰才作罢,已经有些寒凉的秋夜,秦长安却被折腾地出了一身的香汗。
隐隐有种感觉,龙家兄弟之间的大战一触即发,拖延不了几日了。到时候,事情太多,兵荒马乱,兴许他们就没有这样的兴致了。
望向身旁的男人,他长睫低垂,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优美的脸部轮廓无可挑剔,花瓣色的薄唇唇形优美,却又有着惊人的力道,让她想起今夜他热烈又近乎狂暴地吻着她,还不忘跟她一道到达欲望的顶峰。
男欢女爱本是寻常,她本以为对另一具躯体习惯之后就会减少许多激情,但事实上,他们都从其中得到了许多愉悦,成婚近两年了,他不腻,她也是。
她并无太多困意,轻轻抚摸着怀里男人的颈背,怜惜地在他面颊旁亲吻着。
他睡着了也不老实,蹭了蹭她,将她抱得更紧,这般的举止却像是个孩子。
她微笑,不管他真睡还是装睡,索性由着他,鼻尖轻蹭着他,闻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沉香味道。
这男人,是她的。
多年前没爱上也就算了,既然如今成了夫妻,有了孩子,便是要跟她白头到老的那人。
她的人,岂容别人觊觎?
此时此刻,她总算能够明白,为何皇帝想把她这个药人牢牢地抓在手里,光是这样的想法,就足够让龙厉漠视这一段手足之情,做下了跟皇帝为敌的决定,而且,丝毫不后悔。
……。
栖凤宫。
秦长安被新后召见,这一次,两人之间隔了一道竹帘。
很清楚银辉见她的目的,秦长安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双手交迭在膝盖上,眉眼之间一派平和。
“靖王妃,今日本宫找你,是想让你为本宫治病。”
“太医院的太医这么多,难道还没有一人可以帮银皇后看病?”
“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是普通的毛病就算了,可惜本宫怀疑,有人给本宫下了毒……本宫不找你,又能找谁?”
“你中毒了?”她笑吟吟地问,越是不慌不忙,越是让银辉看得心中窝火。
银辉朝着身边的阿罗使了个眼色,阿罗卷起面前的那一道竹帘,银辉的轮廓才渐渐变得清晰,毫无遮掩。
她的整张脸,遍布着一块块大大小小的红痕,仿佛是长满了红色胎记般可怕,她的唇色却发紫,换下了一身金红色宫装,只着浅金色的衣裙,搁在矮桌上的双手上一有一截明显的黑气,十指指甲通红似血。
“靖王妃,趁本宫还有耐心跟你周旋的时候,给个台阶你便下吧。本宫可以不追究你的罪过,只要你马上拿出解药,此事就这么作罢。”
秦长安一笑置之,那双清亮眼眸闪烁着不以为然的神采,银辉如此目中无人,她却要挫挫银辉的锐气。
“若我不拿解药,银皇后又能奈我何?”
银辉看似多情的凤眸先是一眯,随即窜起两簇火点,冷冷一笑。“靖王妃为了蒋思荷这位前皇后,打算跟本宫对抗到底了?”
听出银辉的心不在焉,漫不经心,秦长安不难推测银辉的心中所想,无非是认定她已经被下了子蛊,今天只是一个小小的试探。
“最好是你乖乖听话,否则,你要付出的代价会很大……”银辉笑得有些阴沉诡谲,配上那张像是涂上红色油彩的脸,实在非常精彩。
若是旁人,兴许当真被恐吓成功,但秦长安已经清楚在这一场对弈之中,银辉能拿出什么棋子,下一步会怎么走,反而气定神闲地欣赏起今日的好戏来。
“看来银皇后跟我果然不是一路人。我向来只救我想救的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其他人的死活,向来不在我的眼里。”她顿了顿,看着银辉愈发难看的表情,她红唇微勾,明媚的脸上生出璀璨的笑容。“除非,你先把皇上的蛊解了,我可以考虑把解药拿出来。”
“你!这是在要挟本宫吗?”
“这么明显,银皇后看不出来吗?看来你年纪轻轻,不但耳力不行,眼神也不太好啊。”
“混账!”
秦长安并未发怒,眼睛淡淡地瞄向银辉,很轻很淡的目光,没有轻视没有耻笑,就像是银辉是一只蝼蚁,完全不值得入她的眼。
银辉突然像是被什么刺中一般,牢牢地抓住椅子扶手,感觉背脊窜起一阵酥麻,直窜到脑子里,思绪涌起,她努力要抓住。
“你给本宫下的什么毒!”
“告诉你亦无妨,这种毒,叫做鬼见愁,是我自创的毒药,就算银皇后花费千金,也不见得能够找到解药。银皇后已经感受到毒发的痛苦了吧?不过,这才刚刚开始。再过五天,皮肤溃烂,口鼻生疮,身躯犹如被架在火堆上反复烧烤,每日疼上这么几次,恐怕到时候银皇后更不能见人了。不知道届时的封后大典,文武百官见到这样的你,又是何等的心情?”她嘴角的笑容弧度愈发深沉。
“好,很好,你全都招了,谋害皇后,可是死罪!”银辉怒急攻心,拍案而起,那张脸上的红痕愈发明显,甚至开始肿胀。
“银皇后有证据证明吗?”秦长安不如银辉般大嗓门,她的声音清清淡淡的,没有一丝起伏,也没有任何讽刺,就像是在平铺直叙一件事实,而唇畔的浅笑始终都轻扬着。
“你刚才的话就是证据,更何况,本宫和阿罗全都听到了,我们就是人证!”
“区区一个宫女,她是你的人,自然对你唯命是从,再者,在皇宫里让一个宫女消失,并不太难。”她言有所指,瞥了那个叫做阿罗的宫女,轻描淡写,却又让阿罗不由地身子一抖。“这种人证,并不靠谱。”
其实,银辉或许彪悍,但毕竟视野太过肤浅,除了有一手养蛊使蛊的本事之外,对于秦长安而言,称不上是什么势均力敌的对手。
“所以,银皇后,你还是考虑一下为皇上解蛊吧。否则,你还要吃很多的苦头。”话说完了,秦长安站了起来,打算转身就走。
“靖王妃果然是个胆识过人的女人,当真跟随靖王久了,所以也染上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吗?你不怕毒,还能不怕蛊吗?”银辉咬牙切齿地问,面容几度扭曲,蛊这种东西,就算在西南苗地,也是蒙着一层神秘又可怕的面纱,更别提这些外乡人,果然是无知者无畏?很好,她留了一手,只要秦长安尝过那种滋味,还能摆出如此高傲的姿态吗?!
“比起蛊,更可怕的是人心。银辉,皇后的位子不属于你。”秦长安回眸,冷冷睇着她,掷地有声。
“不属于我?难道属于你?”银辉冷笑反问。
秦长安眯了眯美目,却没说话。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爬上银辉的身体,直冲她的天灵盖,她停住不语,只觉得秦长安突然沉默的反应,透着古怪。
半响之后,她才幽幽地开口。“该不会如本宫所说,你对付本宫,并不是为了蒋思荷报仇,而是……你自己想坐上金雁王朝的后位?!”
秦长安本打算留银辉一条命,只要她给皇帝解了蛊,她不会再插手此事,皇帝要她生或死,跟她无关。
可惜,她好像……改主意了。
“原来靖王夫妇打的是这种大逆不道的主意吗?怪不得你不怕被扣上谋害皇后的罪名,你们密谋造反,一个想当皇帝,一个想当皇后,这就是你们的如意算盘!快把解药拿出来,否则——”她停住不语,不过话中的威胁很明显。
秦长安突然笑了,这个银辉还比自己略小两岁,可是她当真不知世间险恶,她以为自己是单纯怯弱能随意被人要挟的那种弱质女流么?!
她有些好奇,扮演恶人的角色,又是何等感受?
她止住笑,容颜依旧从容温婉,但眼神早已变得犀利。“银皇后的病越来越严重,已经开始臆想连篇了吗?既然你不答应我提出的条件,我们两个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我不喜欢在任何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秦长安,你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的。”银辉的指甲早已陷入掌心,几次见面下来,她发觉自己很厌恶跟秦长安对峙,每次秦长安的态度都是如此平静,平静地让自己想要撕碎她,让秦长安尝尝她心头的怒和恨。
面对秦长安的油盐不进,软硬不吃,银辉早已积压了一肚子的怒火,却又无处发作。她在皇宫不过短短两三个月,还未来得及培养自己的人。
上回死了一个自己的亲信,她犹如断了一只手臂,她当然不会再让阿罗出面阻拦,可惜她也决不能再看着秦长安安然无事地走出栖凤宫!
银辉盘腿坐在椅上,眼神定在秦长安的背影上,十指交握,嘴中念念有词,顿时脑海里再无任何杂念。
秦长安走到门口,却放慢脚程,转过身去看,只见银辉虽然瞪着她的方向,但眼神早已变得空洞,甚至,给人一种感觉,仿佛银辉的瞳孔越缩越小,最终缩成一个小圆点,说是面目可憎,并不夸张。
一旁的宫女早已变了脸色,面孔死白,如临大敌地睇着秦长安的一举一动,似乎很紧张。
她配合地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再过了一阵子,她缓缓弯下腰,跪坐在地上,脸压得很低,翠色宫装下的身躯轻轻颤抖着。
在外人看来,秦长安正在忍痛,而身边婢女白银一并压下身段,仿佛在询问主子为何突然身体不适,实则巧妙地挡住主子的脸,让人看不清秦长安此刻的神态。
渐渐的,银辉的眼瞳再度恢复成往日模样,只是施蛊之后,她体内的毒性愈发剧烈叫嚣着,她身子一晃,双腿早已麻木,仿佛自己下半身瘫痪般无力。
阿罗急忙扶住她,银辉不肯示弱,冷冷一笑,死死地盯着秦长安跪坐在地板上的姿态,看着对方痛的颤抖,她方才解气。
“不怕告诉你,你的鬼见愁或许厉害,却不如我的鬼蛊。这是苗人都闻之色变的子母蛊,你身上的是子蛊,你死了,子蛊消亡,对我并无任何影响。不过,我若死了,你却别想好过,当母蛊感受不到我的体温,就会立刻死亡,而体内有子蛊的你,也会在一日之内死亡。若不是顶顶可怕的蛊,又怎么会被称为鬼蛊呢?鬼蛊无论子蛊还是母蛊,都是用我的血喂养长大,秦长安,若不是你知道了我对皇上下蛊的秘密,我还当真舍不得随意用鬼蛊呢!”
伴随着这一番解恨的话,银辉仰头哈哈大笑,笑得张狂,她认为,她已经赢了,无论是蒋思荷还是秦长安,亦或是这世上任何一个女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皇后的位子,她不但能坐上,而且坐定了!
“是吗?”跪坐在地上的秦长安,搭上白银的手,缓缓站了起来,她拍了拍宫装上的褶皱,乌黑眼瞳早已恢复平静,透着一丝冷意。“可惜,蛊对我不起任何作用。”
“为……为什么你没事?!”银辉差点喷出一口鲜血,眼前的女人依旧明媚娇美,别说痛的死去活来,甚至连脸色都不曾改变一丝一毫。
反观她,却因为顶着一具毒性游走的身体执意施蛊,元气大伤,她是个练家子,当然知道此刻真气在四肢百骸横冲直撞,不是个好现象。
秦长安冷凝着脸,并未回答银辉的话,而是拍了拍双掌,掌声落在空荡荡的殿堂之内,格外清亮,细听之下还有回响。
下一瞬,门被人用力推开。
闯入了十来人,领头的是大卿寺的少卿张开,身后则是大卿寺的官兵。
一时之间,面对这么多人,银辉还未料到事态发展,但猛地想起自己是这幅鬼样子,如何能见人?
阿罗手忙脚乱地把竹帘拉下,却也不知为何,竹帘拉到一半就拉不下了,正巧卡在银辉的头顶,而她那张夜叉般丑陋红肿的脸,早已落入所有人眼中,甚至听到有人明显的倒抽了一口冷气,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
银辉反应再迟钝,还是很快明白了,她中了秦长安的计!
“没有本宫的命令,你们怎么能擅自闯入栖凤宫?!”银辉的眼前一片昏天暗地,她咬牙忍住,颐指气使地质问,不想弱了气势。
张开一身墨蓝色官服,他毕恭毕敬地行了礼,正色道。“皇后,今早下了一场雨,御膳房的宫女无意间在后花园发现两具女尸,经查证,两人皆为栖凤宫的宫女。下官是为了宫中命案而来,正巧在栖凤宫门口听到争执,担心真凶潜入栖凤宫,对皇后不利,这才带人闯入其中。”
双眼怒睁,银辉完全不认识张开此人,毕竟她初来乍到才几个月,一心想着如何抓住皇帝的心,平步青云成为一国之后,文武百官那么多,她记不清也是寻常。
“这么说,你是来保护本宫安全了?”银辉的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本以为可以用子蛊来牵制秦长安,可惜秦长安对子蛊没有任何反应,也不知其中出了什么问题,但眼下,她没时间追究下去。一计不成,只能再生一计,她今日一定不能要扳倒秦长安。
“正是。”张开依旧温和有礼地说。
“来得正好,张大人,靖王妃对本宫下毒,刚才她已经承认,而且此毒是她亲手研制,叫做鬼见愁。”银辉指着秦长安,一脸愤懑。“既然你是大卿寺少卿,不如看看,谋害本宫是多大的罪名!”
张开依旧低垂着眼,不曾正视狗急跳墙的新后,语气平和。“皇后可有证据?”
“证据?你看看本宫这幅样子,便是毒发所致——”
“够了。”秦长安双臂环胸,再也看不下去了,打断了银辉的话,嗓音清清冷冷。“张大人,今日你在场,我要告发一事,银皇后对皇上下蛊,伤及皇上的千金之躯,这是罪一;银皇后操控圣心,把蒋皇后逼出后宫,这是罪二;还有,银皇后练就了一身阴狠的‘鹰爪功’,后花园的两具女尸,便是死于她之手,再者,我跟我的丫鬟,曾经亲眼目睹银皇后使出鹰爪功,若不是我的丫鬟身手不凡,想必我也早已中招,这是罪三;最后,银皇后见我知晓皇上被下蛊的秘密,试图用鬼蛊来操控我,妄想杀人灭口,掩人耳目,这是罪四。不知道这四桩罪名,能否让大卿寺逮捕当今新后,即日定罪?!”
闻言,张开这才抬起脸来,他悄无声息地瞥了秦长安一眼,他当官这些年,若还看不出银皇后跟靖王妃高下立现,那就太愚笨了。
“靖王妃说皇上被下了蛊,可有证据?”他依旧一板一眼。
银辉听到这番死板的回话,认定一个小小少卿绝不敢公然因为一个王妃而得罪一位皇后,她忍不住轻笑一声,极为不屑,就想看看秦长安能拿出什么证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