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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贵人怕是想引起皇上的注意吧,她病的吐血,的确让皇上探望了好几次。”
“这只是表面的,皇后因为楚白霜的栽赃陷害,气急攻心,动了胎气必然是不好,但太医院也不尽是些没用的废物,当然会豁出性命保住这个未出世的大皇子。只是——”秦长安顿了顿,眼神一暗再暗。“不知岐山墨里到底下了什么毒药,是否会对皇后有害。”
但事情过去这么久,若当真墨汁里还有别的名堂,她的担心已经迟了。
秦长安又说:“楚白霜这人,跟她交手了几次,至少有一点我是明白的,她长的柔顺,但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却是越挫越勇的性子。若她只是想用自残的方式嫁祸皇后,拉回皇帝的心,这个招数实在太过单薄,她就这么认了罪名,受了惩罚,被禁了足,仿佛再无翻身可能,蒋皇后在后宫的地位再无任何人可以撼动,一切尘埃落定……怕就怕楚白霜看似认命,其实还有后招。”
白银一时半会儿有些绕不过弯来,不由地流露几分凝重神色。“王妃,后宫女子都是如此的狠角色吗?”
“可不是嘛,身处深宫,就算你不想争宠,又能有几个人熬得住任人践踏的日子?白银,若你主子也是宫里的女人,你一定浑身不自在,像你过惯了快意江湖的生活,绝对受不了那种步步为营你死我活的局面。”她轻笑着耸肩。
“我是受不了,不过,主子难道受得了?”白银忍不住追问。
“就算是蒋皇后这个一国之后,心里也有不少苦衷,身处后宫又是诸多禁锢束缚,真不明白这世上怎么有那么多女人想入宫……”秦长安弯唇一笑,垂眸在羽儿的面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我呀,当着这个靖王妃就挺好。”
白银严肃的小脸上,浮现了一抹浅浅的笑容,缓缓开口。“主子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自打有了少爷后,主子脸上笑容更多了。”
“至少在江南,没有那么多遭心事。”她随口说了一句,把熟睡的羽儿放回小摇篮里,轻手轻脚地盖上柔软的小被子,眉眼之间染上三分柔情。
“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去老爷子那里一趟。”
双脚还不曾踏入老爷子苏长林的院子,便听到里面噼里啪啦一顿不小的动静,秦长安停下脚步,对这幅场景见怪不怪,见主子停下脚步,白银也不再往前走。
主仆两人站了一会儿,没多久,小厮司汉就从里面出来,手里的簸箕装了一大堆青花瓷片,看到秦长安,急忙一点头。“王妃您来了。”
秦长安匆匆扫了一眼,诙谐笑道:“老爷子今天脾气好了不少,只砸了一个花瓶啊。”
司汉笑不出来,有些尴尬狭促,刚想张嘴说些什么,身后已有一道苍老浑厚的嗓音传过来。
“在门口说话干什么?进来吧。”
她缓步走入其中,只见老爷子苏长林扶着一根龙头拐杖,身子斜靠在一边的桌子旁,满头大汗,老脸涨的通红,轮椅则放在一旁。
不动声色地走到苏长林面前,她搀扶着他,扶着他坐回轮椅上,柔声说道。“老爷子不必急于一时,您这些天每天都能走上半个时辰,恢复的很好,只是苏家再有钱,也架不住你这隔三差五地砸花瓶啊,再说了,您若真想出出气,我让人买一些粗瓷花瓶来,几文钱一个,砸到你手软都成。偏偏您这屋子里的,放的都是有年头的珍奇古玩,您不心疼,我看了还心疼呢。”
苏长林被她戏谑的语气彻底化解了满心的不耐烦,他的脸色缓和不少,干咳了两声。“谁知道老头子我能再活几天?每天都这么折腾,还不如坐轮椅进棺材得了。”
秦长安笑的更加明媚。“老爷子,凡事过犹不及,欲速则不达,您难道还明白这个道理?您这是年轻时候落下来的病根,才会在老来受罪,按理说是难治了,不过汤药和药浴双管齐下,再加以针灸,才有了起色。这么多天,您咬牙坚持下来了,总算能够提前下地走动。您若是现在半途而废,前头吃得苦不就白吃了吗?”
苏长林面色转为铁青,油盐不进地哼了声。“你这些话哄哄你那儿子还不差,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不成?”
“老爷子,万事开头难,江南有本事的名医不少,既然您已经能下地,以后再请个大夫帮您调理半年,情况便能大好。苏家商号那边,二舅三舅已经掌握了窍门,我没什么放心不下。我跟王爷在江南逗留了将近两个月,我也出月子了——”
苏长林一摸胡子,眼底泛着一道精光,面无表情地说。“看样子,你这是来给老头子辞别来了?”
“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这趟到江南肃州,认识了苏家人,不但是我满心欢喜,就连王爷也是高兴的。”她从白银手里取过毛毯,盖在老爷子的双腿上。
苏长林虽然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但眼神却流露出些许兴味盎然,那神色极为微妙,他拖着嗓音,慢条斯理地问。“他当真心里头高兴?”
“老爷子,你们祖孙两人的性子,其实是相通的,您对他这个外孙陌生,他对您这位外祖父同样不熟悉呀,人跟人之间,光凭第一印象自然是不成的,靠的便是朝夕相处。”
他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这话没错,只是相处下来,也没见我们祖孙的关系更亲近些。”
秦长安一时没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这老爷子的脾气古怪过了头,她上辈子是招谁惹谁了,这辈子尽是碰到这些坏脾气的男人呢?
“老爷子,您这是承认很想跟王爷示好了?”
“什么示好不示好的,要示好也是他来跟我示好!”他吹胡子瞪眼,脸皮挂不住了。他都一把年纪,七十岁的人了,一辈子没有卑躬屈膝,难道就因为自己女儿肚子里出来的是个亲王,他就要跟那二十来岁的小子低声下气,好声好气的吗?
“从辈分上来说,您是长辈,从身份上而言,他是王爷,但不说这些,你们都是一家人不是吗?”秦长安的目光穿过苏长林,落在他榻上的那块暖玉枕上,压低声线,故作神秘地说道。“您不是很喜欢这个暖玉枕吗?其实,这是王爷搜罗到的,专程送给您的。”
此话一出,苏长林却是愣了会儿,这趟他们下江南,带了不少礼物,还有一些出自宫廷,是当今天子托付靖王一道送来的。一大堆礼品堆放在他眼前,从宫里出来的东西,当然是千金难买,琳琅满目,只不过,苏家也是肃州首富,他见多识广,当真没什么好东西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而他当场就看中了这个暖玉枕头,而且也就只有这个枕头,他每天睡觉都要枕着,得了他的心头好。
他真没料到,这个枕头是龙厉搜罗到送给他这位外祖父的,而他一开始还把女儿德妃的死归咎在龙厉的身上,他是个脾气不好的七旬老人,对方是个脾气更乖戾的年轻王爷,两人当真是针尖对麦芒,唯独在冬至夜,他讶异于龙厉竟然能跟苏家人同坐一桌吃了团圆饭,甚至还接了三个儿子的酒。
或许是从那一夜开始,他对这个外孙有了刮目相看的感觉,祖孙两人平日里没有大事鲜少见面,说到底还是这个靖王妃常常主动来见他,跟他更亲。
“你怎么到现在才说?”
秦长安粲然一笑,镇定自如地解释。“我不想让您认为我们是刻意讨好你,王爷买到这个暖玉枕头,也是心里想着您能用着喜欢就成,其他的,并不重要。”
闻到此处,苏长林意味深长地凝望着眼前的年轻女子,秦长安的话说的讳莫如深,但他一听就懂了,不管怎么样,兴许他这辈子都无法把龙厉当成是苏家其他的小辈这样怒斥笑骂,但他的确不能否认彼此是真正的血缘至亲。
“若没有您牵线搭桥,王爷也不会这么快找到承平候这个合作人选,其实您在暗中推波助澜,王爷也是明白的。”
“我们再不亲,他总归是我最疼爱女儿的小儿子,区区小忙,老头子还是帮得了的。”苏长林话锋一转,眼神转为深沉。“他想要贩盐,这里面要选的人,一定要非常可靠,一旦用了不能用的人,金银损失还是小事,若是走漏风声,此事可大可小。承平候的嘴巴牢靠,跟苏家合作多年,此人家风好,教养好,信得过。”
因为自家男人实在太爱吃醋,最近她从未见过承平候边圣浩,但是她的直觉跟老爷子的如出一辙,边圣浩是个侯爷,在四方城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而他确实给人一种顶天立地的感觉,有能力却不张扬,若能跟边家亲上加亲,也是不错。
听到这里,秦长安跟苏长林对视一眼,两人的目光透着一股了然和默契,彼此心照不宣,龙厉突然提起要当盐商,绝不只是想转引自这么简单。他之所以要当隐形的盐商,用苏家和边家出面,便是因为从未有一个王爷敢涉足贩盐这个圈子,或许金雁王朝百年来,龙厉是头一个敢想敢做不惧后果的王爷。
谁都清楚龙厉这是要搞事情的征兆,但秦长安没料到老爷子也看透了这一点,不单看透了,而且还鼎力支持。
或许,这便是老爷子表达情感的特殊方式。
她的整颗心都落了地,心情为之轻松,眸子清澈绚烂。“老爷子不愧是当过官又经过商的,这里头的任何门道,您都摸得通透。”
“盛极必衰,否极泰来。”他转过头去,目光短暂地落在那一个浅绿色的暖玉枕头上,眼波有了细微的波动。“不管是官场还是商场上,作为宗妇,只要你能记住这八个字就好。”
秦长安认真地点头应允。“老爷子的话,我必定牢记在心。”
“你家那位身份尊贵,脾气不小,个性张扬,但是眼光不错,能娶到这么聪慧能干的媳妇,看来他母妃在冥冥之中帮了他不少。”一改往日的声色俱厉,苏长林这番话说的不冷不热,但秦长安还是忍不住笑了,老爷子夸人还要拐着弯,可见他对于德妃而言,当真是个好父亲。
苏长林没再说话,静静地望着对面的女子,她才刚满双十年华,有一张明媚娇俏的脸,眉宇之间隐约可见一丝英气,特别是那双美玉般的双瞳,里头毫无阴影,璀璨明亮宛若天上的星辰,真诚却不天真,简单却不单纯。
最让他豁然开朗的,是他感受到秦长安对龙厉的喜爱和包容,宛若温暖开阔的海洋包容坚不可摧坚若磐石的高山,不只是狭隘的喜爱龙厉那张天理难容的俊美皮囊,连龙厉所有阴沉刁钻的性子都能忍受。
但是秦长安亲自照顾他这个快要入土的老头子,一次两次也就算了,他本以为她是端着王妃的贤淑面具走个过场而已,殊不知秦长安有的是医者的耐心和体贴,连他这个暴脾气的老人都能成功安抚。
对于她声名在外的医术,他同样刮目相看,颇为感动,感动的不只是自己在踏入棺材之前,还能支着拐杖走上路,不再抱憾终生,即便,他如今走了几步路,就会脾气上来砸东西泄气。
她的医术并非有名无实,是实打实的功底,他倍感欣慰。
他从未想过,龙厉会爱上这样的女人,更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女人毫无保留地爱上龙厉。
明明对那个外孙还有些介怀,却又着实有几分欢喜,就算自己几年后到地下见了女儿德妃,也可告诉她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了这么能干的儿媳妇,还有什么可操心的?
“我这儿有个小东西,给你。”苏长林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玉珏,上面以阳文刻着一个“苏”字,秦长安接到手里,仔细端详了一遍,这才笑着问道。
“这是苏家商号的信物?”
“没错,你们路上若是需要帮忙,只要到苏家分号里,他们见到这个信物就知道做什么,当地的管事会竭尽全力伸出援手。”
秦长安没有拒绝,小心翼翼地将白玉珏收好,轻点螓首。“多谢外祖父。”
苏长林常常紧绷冷凝的脸上,浮现不太明显的笑容,挥挥手。“好了好了,别啰嗦了——”
“待会儿让司汉服侍您泡个药浴吧。”她笑着起身,同样不想在辞别之前有太多寒暄,毕竟人老了老了,反而更排斥一切大大小小的别离。
她心知肚明,老爷子年纪大了,即便身体还算健朗,但很多事很难说,或许这次分开之后,他们还能有机会见面,但或许,也会没机会了。
她对老爷子好,不只是因为他是龙厉的外祖父,更因为她愿意对他释放出内心深处的那一丝善意。
“还有,喝药的时候,千万要记得戒酒,我就怕您一时嘴馋忍不住。”
“知道了知道了。”苏长林不耐烦地说,但嘴角上扬的弧度却泄漏了他的好心情,事实上,他当真很欣赏这丫头,苏家的子孙不少,却没有一人跟她一样,逗孩子般地对他长辈说话。
秦长安无言笑了,正在转身的那一瞬,却听到苏长林的嗓音平和,丢出一句。
“或许,老头子我是不该迁怒于他。”
她垂眸,并未回头看他,但是她可以想象到苏长林脸上的复杂表情。
“出身帝王之家,心里一定很孤独吧,但你很好,很好,你是真心疼他,让我很放心。”
“外祖父,其实您也是心疼他的,不是吗?”她清幽的嗓音从空气里传来,让他有些恍惚,直到他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秦长安的背影已经快走出他的视线。
小厮司汉走到苏长林的身后,替他按揉肩膀,苏长林眯起那双充满历练的眼眸,低声自语。
“是啊,怎么可能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