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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又各自热闹了一会儿,眼看着人也到的差不多齐了,三班副班长罗城,此次聚会的组织者,终于发话了:“我看人差不多到齐了,大家上桌?”
原来上学时候那几个能闹腾的还是依旧能闹腾,一起欢呼了一声,大喊着:“快快快,领导放话了,赶紧上桌上桌,都快饿死了。”
气氛一下又热闹起来。
眼见着可以开席了,罗城以及各班的老干部们,按着同学聚会那个不成文的规矩,挨个端着酒杯,对着这群又熟悉又陌生的老熟人们发表讲话,大体就是回忆回忆革命友谊的建立,强调强调革命友谊的珍贵,然后分别欢迎了几乎没参加过聚会的林远直同学以及特别感谢了很少参加聚会却一直提供云赞助的严正同学。
说起来,不仅林远直和严正参加聚会参加的少,颜宁和秦静参加的也不多。
颜宁觉得这种大型的年级聚会跟她们学校拉科研资金的商业应酬太像了,提起来就浑身不自在。她实在没那个闲情逸致来找虐,她平时在学校已经被各种论文虐的够惨了。
秦静虽说出席的比颜宁稍微勤一些,但也算不得常客,所以,也一次都没跟严正打过照面。是以,当两个人听见严正居然是同学聚会这种项目的云赞助商时,都有些惊讶。
颜宁凑到林远直耳边悄悄问他:“年级聚会都是严正赞助的啊?”
林远直实在是,很久很久没有看过颜宁这样小心翼翼、生怕被人抓着似的八卦别人的事了。他有些怀念,唇角忍不住挂了笑,学着她的样子,也小心翼翼地跟她耳语道:“嗯,没错,我们班的聚会也大都会找他报账,他可是只肥羊。”顿了顿,又补充道:“不宰他,有点儿对不起这群人的高考分。”
颜宁又问:“以前也没听说严正是个肥羊啊?他们都怎么知道的?不会是你说出去的吧。”
林远直颇不赞同地看了颜宁一眼:“怎么会是我呢?我像是坑兄弟的人么?”
颜宁闻言看了林远直一眼,不大相信,心道,她又不是没见过他和严正互相坑来坑去的。
林远直见颜宁不信,眼里带笑,佯装不悦地睨了她一眼,道:“要是我,他们还至于通过严正找我?”
颜宁闻言一静,盯着林远直打量了好几眼,然后面无表情哦了一声。
他倒是很有自觉,还晓得他自己这八年常年失联。
林远直被颜宁看得心头一凉,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轻咳了一声,将两人之间突如起来的那份沉默粉饰掉,继续小声跟颜宁解释:“六班的罗文钦你知道么?”
颜宁仔细回忆了回忆这个名字,然后看着林远直很无辜地摇了摇头。
林远直眼里噙着笑意,接着道:“不记得也不要紧。反正就是六班的这个罗文钦是区里一个不大不小的领导的秘书。他有一次在饭局上发现严正的那个严,居然是咱们市里的纳税大户,正道集团的那个严。”说完,给了颜宁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颜宁恍然大悟地在心里哦了一声。
严正居然是正道集团的那个严,果然是只肥羊。
她表姐前几天跟她视频的时候还在说,要去寺里斋戒祈祷一个礼拜,求佛祖保佑她这次项目能入了正道集团的眼,拿到他们的投资。她表姐夫也被她表姐扔到了城郊的道观里去求太上老君保佑去了。
当时她听了之后还提醒她表姐说,她这么乱拜,很可能会遭到反噬。她表姐当即冷笑了两声,道,反噬了更好呀。
她惊讶了一下,然后想到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大概是和她表姐常年不对付的那个领导,她表姐这么乱拜可能也是大有深意的。
结果,谁能想到,没两天她居然发现她准男友的竹马,她的老同学,好巧不巧就是她表姐领导的金主爸爸。
这世界可真是神奇又魔幻呢。
林远直见颜宁发呆,轻轻碰了她一下,问:“想什么呢?”
颜宁就小声把她表姐到处乱拜神的事情跟林远直说了。
林远直忍不住轻笑出声,又问颜宁:“那要不要跟严正说说?”
颜宁立刻摇头:“不用不用,我表姐这么能干,不自食其力太可惜了。”心中却想着,她表姐还等着看领导倒霉呢,她可不能坏她表姐的事情。
林远直瞧着她不知盘算什么的样子,又忍不住笑。
说完这些闲话,应酬了一圈的罗城正好回来。这人一坐下就立刻拉了林远直和严正说小话。
罗城最近走背运,不管是家里还是公司,都有很多扯皮事儿,他来来回回找了七八个律师却都不太尽人意,弄得他心力交瘁无暇他顾,每天都是烦心事,头发都快被自己薅秃了。
最后他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原先学物理的林远直做了律师,就连忙找了严正让帮忙联系林远直,想找他给自己参谋参谋,出出主意。
一顿饭吃下来,林远直一直被罗城拉着问各种问题,压根没顾上跟颜宁说几句话。可颜宁听着他跟罗城说着她听不太懂的法务条款,却觉得心里美滋滋的,莫名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更何况,林远直瞅着空隙,还会给她夹两筷子她喜欢吃的菜。
一开始的时候,席面上大家还会互相递几个暧昧的眼神,可后来看着他俩一个夹得坦荡自然,一个吃的理所应当,时间久了,也就淡了调侃的心思。
菜都吃的差不多了的时候,罗城终于在林远直这里摸到了一点儿底,放下了半颗心,想起招呼其他人来。
桌面上早就乱成一团了。
男同学们,除了一直在说悄悄话的罗城严正林远直,好像都喝了不少。猜拳的猜拳,唱歌的唱歌,连掰手腕的都有,大家全跟着起哄。
颜宁看的直乐,觉得同学聚会再怎么样也还是和商业应酬不一样。
至少,她是没有见过学校领导和金主爸爸们闹成这个样子。
林远直这边终于得了空,立刻回头寻颜宁。
他见颜宁没吃多少东西,就凑得近了些,低着头小声问她:“吃好了么?要什么主食?要不要再给你要个双皮奶或者其他什么甜点?反正是严正请客,不用客气。”
林远直对颜宁吃饭一定要吃粮食的习惯记得特别清楚,对她喜欢吃甜点的事情也记得特别清楚,或者说,他对颜宁的各种小习惯都记得很清楚。
也不是刻意记得,但就是印象深刻,不太忘得掉,以致于他这些年来,不论吃什么、什么时候吃,也都多少要按着颜宁习惯来。
好像这样,她就还是那个只等着高中毕业就会变成他女朋友的颜宁。
颜宁听他这么理直气壮地花严正的钱,就忍不住觉得好笑:“你这么帮他花钱,严正知道么?”
林远直哎了一声,不认同道:“这怎么叫我帮他花钱呢。我还是头一次参加聚会,没让他把以前的补给我,就算对他义薄云天了好么。”
颜宁:“那,你们大学同学聚会是不是也找他?”
林远直:“有时候是他。大学肥羊多,大家不会只盯着这一只的。”
颜宁又笑。
林远直:“快想想,想吃什么?”
她一边笑一边冲他摇头,说:“不用了不用了,这回就不让严同学破费了。”
林远直闻言蓦然晃了一下神。
过了几秒,似乎才回过神来。
他淡淡扯了扯嘴角,有些自嘲似的,道:“是么?那是我多事了。”
声音猛然就沉了下来,冰冰凉凉的。
林远直不是故意的。
他只是一时没有控制住情绪。
颜宁说的不用了,好像不是在说不用要其他吃的东西了,而是在说她变了,跟以前不一样了,不是过去的那个颜宁了。
可他还是以前的那个林远直。
那个习惯着颜宁的习惯的林远直。
颜宁这边却是被林远直的语气猝不及防地刺得心尖一缩。
目光落在他面上,也有一瞬恍惚。
那样紧绷着的侧脸,那样的冷淡,那样隐隐的嘲弄,跟他们翻脸的那天简直是如出一辙,看的颜宁心头直生凉。
又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又是这样!
颜宁看着林远直,心里直直地涌出一股委屈,不受控制地想起他们翻脸的那天早上来。
那是高二下学期开学没多久,天气还冷着。
她们家的家庭聚会临时调到了周五晚上,她就没能按约定跟他一起去给他们球队的某个队友过生日。
为了补偿他,周一一早颜宁就爬了起来,哈欠连天地去他最喜欢的那家店给他排队买煎饼。
可她开开心心地去给他送吃的,却得了他一句冷冰冰的高攀不起。
她记得清楚,他当时也是这样扯着嘴角,带着些嘲弄的意味看着她手里热气腾腾的煎饼,说:“真是劳颜同学费心了,不过还是算了吧。林某高攀不起。”
她也还记得,当时她站在三班门口,吹着冷飕飕的风,却还是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她就那么看着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安稳稳写作业,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可即便是这样,她也还是没舍得走,就站在那里等着,想问问他怎么了。
但一直到上课铃响了,她被秦静拉回去,他也没有看她一眼。
从那天以后,他们就再没好好说过一句话。
不过幸好,如今的颜宁,已经不是当年的颜宁了。
她委屈归委屈,生气归生气,却能听出林远直方才说话时,声音里含着的感情很复杂,除了嘲讽,还有些自作多情的恼羞成怒。
他说,是他多事。
颜宁反反复复琢磨着他的意思,又记起另一件事来。
高一暑假之前,有一天晚自习的时候,林远直偷偷守在她们班后门把她叫出来,带着她翘了两节课,跑到学校后面那条街去吃烧烤。
两个人吃了一大堆,最后她说她还要吃烤馒头。
林远直看着有些傻眼,大概是没想到她会吃那么多。
她红着脸,理直气壮地跟他说,她吃饭不吃粮食会胃疼。
她倒也确实没骗他,她吃饭不吃粮食的确容易胃疼,只不过不是次次都会胃疼就是了。
可自那之后,林远直却将她这个习惯记得清楚。只要他跟她一起在外面吃饭,他就总会记得给她要份主食。
想到这儿,颜宁鼻尖一酸,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原本生出来的那股子想晾着他不哄的脾气,也消失殆尽。
她把快溢出的泪咽回去,又侧过头去看他。
他的侧脸还是紧绷着,冷冷清清的,有些生气的样子。
颜宁忍不住想,大概,当年可能真的是因为那件事,他才会走。
这一次,一定不能再像上次一样了。
再那样,她和他,大概真的就错过了。
颜宁伸手扯了一下林远直的衣角,喊了一声林远直。
林远直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看向颜宁时面上已经微微带了笑,没了方才那样清冷又伤人的样子,轻声问她:“怎么了?”
颜宁我了一声,又停下,她没想好怎么说,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今的林远直,同样也不再是少年心性的林远直。
他心里再觉得难受,也不会像当年一样冲动了。
更何况,八年了,他们从没联系过,连他自己都有很多变化,他又怎么能怪她变了呢。
其实就算变了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以后他们在一起久了,自然而然就会了解和习惯,没什么不好。
做好心理建设,林远直垂着眸,心平气和地跟颜宁解释:“我没事。我只是,这些年来成了习惯,吃饭一定要吃粮食。”顿了一下,又问颜宁:“我记得你爱吃生煎包,我要一份,你要不要少吃两个,嗯?”
听着他这样久违的、哄着她的、温柔又容忍的声音,颜宁的眼泪彻底忍不住了。
她红着眼眶看着他,鼻头酸的不行,眼泪噙在眼眶里,生出一股立刻扑进他怀里跟他说她喜欢他,特别特别想他的冲动来。
其实,说到底,她最想跟他说的,只有这两句。
见颜宁半天不说话,林远直抬起眸来看她,却见她红着眼睛,委屈极了又强忍着不哭。
林远直呼吸一轻,有些慌神。
他最见不得她哭,他最生她气的时候,也见不得她哭。
林远直放轻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别哭呀,都是我不好”
颜宁闻言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低下头来,想把眼泪憋回去。
可已经流出来的眼泪又怎么塞得回去。
目光落在林远直近在咫尺的袖口上,颜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要面子了,由着自己的性子抓了他的袖子擦了擦塞不回去的那几滴泪,然后声音有些嗡嗡地道:“没什么。我就是想跟你说,我不是改了习惯,我只是想一会儿去吃平安街上的那家‘周易汤包’。你跟我一起好不好?很好吃的。”
林远直自瞧见她抓着他袖子擦眼泪起,就已经有些回不过神,愣了好几秒,才有余力想她说什么。
等他想明白,本来低落的不行的心情便立刻走高,突破上线。
心头被烘得暖暖的,林远直低眉浅笑着,说好,当然好。
颜宁听着他低沉的笑意,也忍不住破涕为笑,微微扬了唇角。
气氛好起来,林远直见颜宁脸上已经看不太出来不高兴的痕迹,便又忍不住想要招惹她。
他轻声道:“那你跟我说说,很好吃,是有多好吃?”
颜宁还是低着头,玩儿着手里还没松开的林远直的袖子,想了想,道:“真的挺好吃的。我们同学每次出差回来就专门惦记吃这个。”
林远直听到‘我们同学’四个字,顿了一下,忍了忍,却还是没忍住,压着声音试探道:“你们,什么同学啊?”
颜宁闻言也顿了一下,飞快地抬眸瞥了他一眼,觉得他重点有些歪,心里却忍不住泛出些甜意来。
她暗自哼了一声,翘着唇角,很想气气他,跟他说,‘关你什么事啊,要你管。’
但她晓得她现在和他的关系还有那么一点脆弱,不能这么由着性子乱来,气氛好的时候还是要抓紧时间修复一下,所以最终还是老实道:“大学室友呗,你不知道大学里玩儿的好的基本都是室友么?你大学是不是白上了?这都不知道。”
室友,那肯定得是个女的,要不然宿管老师也不能愿意啊。
林远直松了口气,浅浅扬了唇,面不改色地胡扯道:“啊?你们女生都只跟室友玩儿啊?我们可不是,我们交朋友从来不看人住哪儿的。”
颜宁被他这一副无赖模样给气笑了,拿那双还带着湿意的眼睛瞪他:“你现在脸皮怎么这么厚?”
林远直看着她只笑不说话,眼睛里细细碎碎的光亮让颜宁心头突突地跳。
***
本次聚会结束也结束的没什么新意,还是那几个场面人,端着酒杯挨个说结束语。大概就是什么青山不改,绿水常流,各位朋友咱们下次再会什么的意思。
散场的时候,林远直一手拿着大衣,一手拿着颜宁的包,看着她,只笑不说话,
那眼神怎么说呢,调侃里裹着点缠绵,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一看过去,就让人心跳不止。
颜宁瞧着林远直这越发坦荡起来的无赖样子,不但不讨厌,还觉得想笑,怎么努力也压不下去的那种想笑。
最后她被他看得受不住了,只能走到他旁边小声跟他说:“你别笑了,我不会跑的。”
林远直闻言却是一脸颜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样子,道:“你怎么这么想,我可没说你会跑。”
颜宁听得直瞪他,心里却又一边觉得他幼稚,一边觉得甜。
后来秦静听颜宁描述她这个时候说不太清楚的那种心情时,想了想,一针见血地道:“这不是别的,就是调情。传说中的,会用眼神脱别人衣服的那种。”
颜宁嘴上虽然说着别胡说,心中却不得不认秦静说的还是挺到位的,怪不得她当时心慌的恨不得上去捂住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