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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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学了,唐田也不走大桥了,超近道六七分钟就带着左三到家了。

    唐田家是五间廊子房,(就是房檐在房的前脸多探出两米来,形成一个走廓),有四根红漆的柱子距离相等的支在廊下,廊下是一个一米多高的晾台,在晾台的正中央有洋灰砌的几步台阶。唐田拉着左三踩着这几步台阶,走上晾台,掀开挂着的红色棉门帘,走进屋子,一般村里的屋子都是进门看见锅台(那时候的屋子也不像现在客厅,卧室,厨房这样分的特别清楚),但这间屋子里却没有锅台,整齐的摆着沙发,茶几,对着门的正墙上挂着两个一米见方的玻璃相框,相框里有装着各式各样的相片(黑白的,彩色的,2寸的,6寸的)记录着这个家庭一路走来的岁月,在相框下方有个黄色的写字台,写字台上摆着带着大背头的长虹牌的彩色电视,写字台上的玻璃面下面也压着好多的相片,唐田的妈妈刘春花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左三连忙打了声招呼:“姨,看电视呢。”左三的妈连忙站起来:“回来了。电视声太大,都没听见你们回来。来,来,快坐下。”说着拉着左三坐在自己身边,她侧着脸仔细的端祥左三,不由的夸到:“这孩子,轻声细语的,看着真温可。可不像我家这个,天天喳了喳的,跟只小麻雀似的。”

    唐田扭着嘴做到了妈妈身边,伸出胳膊搂住了妈妈的脖子,拉着长声半撒娇的说:“妈,夸别人别捎上踩我行吗?今天做的什么好吃的啊?”看的左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因为在她的记忆中,虽然和妈妈心里互相体谅,但从来没有过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左三不由的有些羡慕,也看懂了为什么唐田总是一副笑的模样,她呆呆的想,面对这样的唐田,恐怕没有人能生的起气来吧。刘姨边把解开唐田挂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边笑着对她说:“这么大闺女了,看你这贱样吧。都快出聘了,也不怕人家笑话。来来,咱们马上吃饭。”

    左三听了马上放下书包,跟在刘姨的后面,紧着帮着收拾着吃饭。越往东走,炖鱼的香味就越浓烈。他们来到最东边一间屋,这间屋用三合板隔成了两小间,外面靠南的一小间是灶火堂,锅台,东边靠墙摆着一个黄色的菜橱,然后在菜橱的南边,房子的东南犄角上有一个水龙头,靠南墙水龙头旁边有一个红色的塑料大桶里边盛着水,再旁边就是一个盆架。左三赶忙舀水洗了洗手,然后看见圆桌放在锅台旁边,就把饭桌支好,然后就摆凳子。刘姨忙拉住她的手:“别忙了,别忙了,这孩子,这么客气。”

    左三说:“没事,姨。我在家也老干活。您啊,别跟我客气才对。”这时唐田慢腾腾的进来了,说道:“我说左三,你老这么着又乖巧又懂事的,还让我怎么在这个家里混啊,他们不得更不待见我了啊?”

    刘姨咧着嘴一笑,用食指狠狠戳了一下唐田的脑门:“这个没良心渣的东西,谁不待见你了。”“爸爸,哥。”刘姨瞪着眼挑着眉毛问:“他们都不待见你啊?”唐田说:“这位大婶果真是火暴脾气,人家只是喊他们吃饭而已。”

    唐田的爸爸唐福生和唐田的哥哥唐虎听到了唐田的喊声都过来听饭,左三都依次打了招呼,寒暄着落了座,才开始吃饭,孙远就从门外进来了,后里拿着一本数学书,他大大咧咧的打招呼:“叔,婶,大哥,小田,那谁,左三,吃饭呢。”刘姨和唐爸赶忙招呼他:“大远,快快快,趁热,赶上了就一块吃吧。”唐田夹着桌上的菜,头也不抬:“你干么来了?”孙远也不认生,接过刘姨递的筷子,边吃边说:“唉,这话问的,我没事就不能来了。”本想着贫两句的,但唯恐话说多了引起大家怀疑,就赶忙把准备好的借口告诉大家:“我有道数学题不会做呢。”

    唐田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他,说:“你,不会的题问我啊?我看啊,你是寒碜我来了!你最近可是成绩提高不少啊,比我都考的多,还问我。”

    她本是随口一说,孙远却做贼心虚似的脸红了,因为他突然用功学习,当然是别有用心。他从小学习不好,因为他有个军人梦,想着够了岁数就去当兵,所以对学习一直都不太用心,但那天遇见了左三,就决定从各个方面向她靠近,觉得不当兵跟左三一起上高中也挺好,于是,不再贪玩,用功在学习上。他脑瓜转的快,马上就见了成效,成绩提高不少,却还硬着嘴说:“我这叫不耻下问。”

    唐田有点生气,说:“我就知道你狗嘴吐不出象牙来,我看你就是赶饭来了。我夸你两句吧,你就得瑟。说你胖,你就喘,给你梯子就爬高,不怕掉下来摔着了?给你河水你就泛滥,给你阳光你就灿烂。还不耻下问,别说我不会,就是我会也不告诉你。”

    孙远本想着怼她一句:“你爱说不说,反正左三都会。”但唯恐太明显,就闭嘴吃饭。

    刘姨饶有兴味的听着他俩斗嘴,唐叔却哼了一声,吓唬(训责)唐田:“快吃你的饭吧,厉害的你呢,人家一句,你顶十句,话这么多,是个挑,以后怎么找对象。”

    唐田的哥哥唐虎听爸爸吓唬妹妹,冲着她挤眉弄眼,兴灾乐祸的说,“平时欺负我就够了,还欺负孙远。还不是我们都让着你。”

    刘姨一向偏向唐田,马上打圆场:“他俩一块玩到大的,逗两句嘴,开开玩笑,看你们,还上纲上线的。不过,我说田田啊,咱要把说话的这点子功夫用到学习上,早就考好了吧。”边说边给左三夹鱼:“怎么也看不见你伸筷子啊,多吃点。”

    左三静静的听着他们的对话,感受着每个人的脾气,也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当她听到他们喊孙远是大远时,不觉很好笑。因为长辈喊小辈,要是不加姓显得亲切,一般都加个小字,应该是小远啊,怎么就叫大远了呢,她只在心里笑了一下。听到他们逗嘴好玩,也不敢插嘴,因为她在新环境里摸不清状况,天生胆小怕生,更怕言多语失,惹的人家不高兴。但聪明如她,不言不语却早已对孙远的意思略知三分。

    左三和唐田就睡在吃饭这间屋里边的炕上,这个炕连着外间的锅台,一般每天晚上做饭都烧,已经很暖和了,但炕尾还贴墙安着一组暖气,这样的温度差,简直跟左三家就是两个季节。在这间小屋里,晚上换洗下来的袜子之类的小件衣服,放在暖气上,甚至不到一晚上就干了。而左三家,三间屋里只有一个老式的蜂窝煤炉子,为了省两块煤这个炉子还经常封着,而这个炉子最多的时候是放在水瓫旁边,因为搞不好次日早上水瓮里的水就会冻成冰,而且这个炉子的周边,似乎无时无刻都有搭在椅被上的袜子之类的小件衣物。在唐田家,即使左三再怕冷,也穿不住厚厚的棉袄了,写作业干活什么的都方便多了,可左三还是很想念自己的家,想着如果自己家也这么暖和就好了,想着此刻妈妈和二姐是不是吃饭了呢?今天晚上有活吗,他们还在灯下为了多赚几毛钱,干着手工活,叠着塑料一次性手套吗?佑得是不是伸着冻僵的小手也在帮忙啊,家里少了她干活,是不是会干到更晚啊。虽然她只是晚上睡一宿而已,通常中午都会照常回家,但还是止不住的担心。

    刘姨和唐爸都很可怜这个懂事聪明的孩子,尤其是看到左三争着干活的时候,他们不禁的拿她和唐田比,虽然她们年岁一样,但左三却瘦弱的好像比唐田小了两岁,个子也比唐田矮半个头,这样的对比让他们更加的心疼这个孩子,更加的对左三热情周到。唐田自是不用说,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用的都想着能分给左三一半,自己的随身听给左三听,硬磨着左三洗头发,好让她用吹风机,甚至让左三穿上自己的衣服。

    左三很感激他们的好心,虽然左三知道自己已经赢得了众人的心,但她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出格的事。还是像一开始时恭恭慬慬,礼貌有加。在这样优越的环境下,她没有感觉很幸福,却莫名生出了一股罪恶感,一种没有同家人同甘共苦的罪恶感,也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一种不能给家人更好生活的无力感。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左三在唐田家睡觉总是很难睡着(唐田倒是一沾枕头就着),虽然她跟唐田很熟,但总是放松不了自己,总担心会不小心踢到唐田,一晚上会醒个三四次。但奇怪的是她再也不做那个死循环的噩梦了,梦里同学们都在上晚自习,学校却停电了,别人都点着一支短的小白蜡烛看书,只有她没有。她看不清书上的字,却被吕老师点名背课文,说什么也背不出一个字,可是吕老师没有批评她,却拿出二百块钱来硬塞给她……然后她好不容易挨到放学,却找不到自己的自行车了,说是自行车大腿受伤了,自己去医院了。她眼看着同学们一个个的回家,就着了急,掉着眼泪往家奔跑,梦里只有那条路最真实,那条路还是那么黑,只有两旁的坟头异常的清楚,那条路还是那么静,静的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眼泪掉在地上的声音。虽然没有行人,可她却分明感觉,背后有一个烟头一样的光亮,追着自己,她不敢回头,清楚的记得孙远告诉她不让回头,因为那样三昧真火会灭掉。可她真害怕啊,只有拼命的往家跑,可跑着跑着腿就动不了了,她急的想大喊,因为她看见孙远就站在大槐树下跺脚搓手的等着她,可是却发不出一点声响,她就冲着孙远招手,虽然现在她跟孙远只有一步之遥,可孙远就是看不到她,还傻傻的等在大槐树下,他依然没带手套,她真怕孙远冻坏了呀…….然后这时候,她就急醒了,醒来的时候通常眼里是带着眼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