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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昌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历经了1600多年,作为四百八十一寺的第一寺,南京最为古老的佛教道场之一的鸡鸣寺,整日车来车往,香火旺盛。今日应了隔壁王妈妈的情,陪同她的小女儿方林去寺里祈福。
方家有女,二八年华,梳着一对麻花小辫,上身穿着湛蓝色对襟小褂,下身着一件墨色襦裙,井然一副学生扮相。手中拿着一对系着红绳的福袋,站在巷口,甜甜的喊着:“许姐姐”。
这年头,女子虽不似清朝那般,豆蔻年华便要嫁做人妇。但这女子已过及笄之年还未议亲,已然碧玉之时还未曾有夫家,也必然是要被说道的。像是方林这般,虽受过正统的教育,但父辈思想不免受“旧道德”的侵蚀,今个儿王家妈妈便是盼着女儿可以求取一段好姻缘。
对于我而言,在这战火纷飞的年岁里只求能安身立命,情爱那些物件在此时分量固然没有那么重要。实则因身处医院,日日面对生离死别,虽未身临前线,但却时时在触摸着战争的残酷,游弋在生死的边缘。
踏上寺前那些长长的台阶,交上香火钱,小寺弥便会给每人递上三根香火。上香以三支为宜,此表示“戒、定、慧”三无漏学,也表示供养佛、法、僧常住三宝。
这上香颇为讲究,寺门中间的那道门称做空门,乃出家人出入之所,普通香客进门时应走右侧那扇门。进门时,男客先迈左脚,女客先迈右脚,同时进庙内殿宇时应遵循左门进右门出的原则。请香,礼佛,需净手,焚三支清香,一支敬佛,一支敬法,一支敬僧。
寺中庙宇连纵交错,依坡而建,台阶众多,且台阶多窄小紧凑,拾级而上,多行错踏破。前些时日,秋雨连绵,阴气浊晦化为雾,或云于山水于礎。东坡背阴之处不免多生青苔,每行一步免不得小心谨慎些。
药师塔常因修缮等诸多事宜,遂不对外开放,塔下不远处的观音庙依旧每日香火不断,西南角的庵堂是主持师太的居所,多是不便打搅的。
但因着殿前那棵雌雄同株的银杏,在古时便有着“姻缘树”之称。往往祈求姻缘的公子小姐们每每行至此处,不免驻足一番,多将些个红线绳、红绸带及祈愿的木制小牌挂于树间。
一时之间,红绳绕身,红带翩翩,微风拂过,木制的牌匾轻轻摇曳,竟也是一番无与伦比的美景,据说在此求取姻缘也是无比灵验的。
只见方林将早已写好的木牌系于红绳之上,连同福袋,一起朝姻缘树掷去。“许姐姐,你看我给你也带了块求取姻缘的牌子,快些将它系在树上。”说罢,递给我一块手掌大小的木制小物,其上可见“缔结良缘,缘定三生”,看着倒有些像日本的绘马。
姻缘本身便是一种因果,姻缘具足,果报必现。我自是不信“缘分天定”诸如此类的言论,却也不好拂了方林的面子。只轻轻一掷,怎料气力不足,牌子竟还未至枝头,倒是硬生生转了个方向,直直朝地面坠去。
不巧,此时恰逢一人行至此处。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装,内里搭上一件纯白的寸衫,分外隽秀的脸上戴着一副稍显笨重的黑框眼镜,木牌好巧不巧正正砸在那人头上。
哎,怎么这地不小心,扔个牌子也能砸到人,心中不免一阵唏嘘。掩住囧色,急忙上前,“不好意思,请问你有没有伤着哪儿?”
“没事,本人无甚大碍,倒是切莫扰了小姐们的雅兴。这要确有不适,小生在此向二位小姐,先赔个不是。”只见那男子随手拿下掉落在头顶的木牌,顺手递给我,憨实一笑。
这人看着虽稍显稚嫩,倒是说的那些话却又不免有些文绉绉的,竟有些像旧时的老先生般。
相较之下,却令人觉着有些突兀又不失可爱。想着此人如此好相与,想必定是个宽厚之人,莞尔一笑。
却不曾料想方林那小丫头在此给我摆了一道,“那怎么行,你既然是被我姐姐的木牌砸中,我们当行照顾一职。要是你稍有不慎,那读圣贤书的脑袋有个什么好坏,姐姐那是万死不得其咎的。”狠狠瞪了小妮子一眼,净给我搞事情。
“姑娘无妨,我本是男儿之身,当不得女子那般娇弱。你们这些小物件还伤不了我。”却见他转而正色道,“作为男子,现逢乱世,当得精忠报国,然周某不才,空有一身医术,却无法似鲁迅先生那般弃医从文,以笔为枪战斗,实为憾事。”
这看着怕又是一个一腔抱负的热血青年,讪讪然,这年头,虽空有一番理想,却当不得数的大有人在,我自不好多加评说。每个人当是有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对我而言,现如今不过只求得一安稳,望家人能得以周全罢了。
这让我想起父亲的学生沙轶因,她同林琼二人在汇文女中前些日子秘密建立了读书会,后又参加了学联,她们怕才是时下女学生中名副其实的地下党吧。这些人虽年纪尚轻,却是真真付诸行动的,其背地里的艰辛远不足为外人道也。
有些人虽无法言明自己的苦楚,却时时刻刻坚持自己的理想抱负。但有些人却整日的说些大话,向来是些个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却不知他是哪类?默默的看着眼前之人,想来沙、林之事旁人自是不知的,稍稍心安。倒是许久未曾与之联络,竟也不知她们后来如何。
日后我才被告知,当日为太阳历十月二十二日,鲁迅先生于三日前在上海逝世,恰逢当日乃出殡之时,自是有些人为周先生在此地开追悼会。想罢,他那方言论却是情之所至而已。
“小黑,不要跑,等等我。”突地,只见一韶年孩童急急从我们身前掠过,直追着一黑色毛绒小物向不远处的台阶奔去,也顾不得那一众紧随其后的叫嚷声、劝诫声,一时纷乱异常。
怎料,横生异变,那顽劣小儿刚踏上青色石阶不多时,急忙小跑几步,怎的脚底打滑,一时之间身体竟失了平衡,整个身子直直的从台阶上跌了下来。亏的那台阶只短短的五六级,圆滚滚的小身子只一会儿便动势稍歇,稳稳的停在了那大理石石踏之上。许是还没反应及时,那小少爷竟愣在当场,没哭没闹。
见此,我本欲上前查探伤势,怎料身侧那人,早已迅速的冲上前去,“浩宇……”,三步并作二步。见着有人上前,小家伙这才脸色突变,顿时整张小脸像是揉做一团的面疙瘩,眼泪、鼻涕瞬间蹦出,带着哭腔,弱弱的叫着:“哥哥~”。
“有没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摔疼了?”少年急急的问着男孩,只见小家伙止不住的越哭腔调越是高昂,却仍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起身上前,屈身轻蹲,“要不让我来看看吧。”这时候真真是关心则乱,一名医生倒是忘了行医者之事。我随即查探了一下伤势,只见这小儿手心处只蹭破了一点儿皮,身子到底是皮实的,必定是这平日里将养的极好,经骨倒是未伤分毫。只怕是事出突然,一时受到些惊吓罢了。
“来不哭了,给你糖吃。”这哄小孩必是要讲些套路的,小儿向是爱吃些甜食,要是给上一颗山海关汽水厂出产的糖果,定能高兴上半晌。在口袋里鼓捣了一阵,终于找出一颗高级奶油太妃糖,笑着递到他眼前。
“我才不吃糖喃,本少爷都上学堂了,这是小孩子才吃的玩意儿。你莫不是欺辱本少爷,将我看作与那些小屁孩一般无二?”只见这小儿昂着小脑袋瓜子,小手往腰间一插,颐指气使的说道。
怎的,难道现如今七岁的小儿都这般德行了,你这样子一看就是个小霸王好吧,谁还敢欺负你!本就一还没长开的小娃娃,竟敢这般妄自尊大,有些好气却又有些好笑。
“哥哥你看她,笑的像是哄骗小白兔的大灰狼似的,很是瘆人。还这么没规矩的对本少爷上下其手,由此可见平日也甚是猛浪,必定不是个贤良淑德的女人,可万万不能娶回家。”轻哼一声,环起二只圆滚滚的小胳膊,小脑袋支棱着。
靠,小屁孩,本姑娘那是看你可怜,想来哄哄你,得,敢情我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什么大灰狼,慈眉善目懂不懂。检查伤势而已,怎就被说成是猥琐猛浪之人。小兔崽子,要是你是我小老弟,姐姐我早就对着你那小屁股一顿狠抽,定叫你老老实实、服服帖帖。
啊,不好,甩开脑子里那些杂念。本姑娘是淑女,温柔体贴、善良贤惠可是我现在这具身体的马甲,头可断、血可流,马甲不能丢。应刻刻谨记不可有失仪之举,于是笑的更加“和蔼可亲”。
“浩宇,不可胡言乱语,人家姑娘那是给你查看伤势,万不可失了礼数,更不可妄自菲薄。”顷身,对着我微微施了个礼,“姑娘,舍弟平日行事乖张惯了,今日失礼之处,怕是让你见笑了,回去定要好生教导一番。不想,姑娘也是懂医理之人,舍弟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事,这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就是这嚣张的脾气大有问题,是要好好调教一下,不然这以后莫不是要上房揭瓦!
淡定,我现在的人设可是温驯谦和的民国时期女子。回首过往的年岁,所有记忆中的场景都像是过眼云烟,一切的一切那么真实却又遥不可及。
既来之则安之,莫回首,眼前的局势已然步步维艰,要知明哲保身已是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