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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帝二十继位,现已有七年,凤位悬而未决也是七年。
三妃九嫔、二十七姬妾占尽六宫,唯有这永颐宫正殿合欢殿,自落成起至今,空置了数载。
昆吾谣想要入主合欢殿,借着千机令扶摇直上南门王朝的九重天?
尉迟故狂笑一声,“只怕昆吾倌人这欢场女子的身份,撑不起你一窥凤位的野心!”
昆吾谣笑而不语。
正此时,姜日影提着沾满砚墨的紫毫走来,拿起案几上的竹片,正欲落笔之时——
“放肆!”
尉迟故忽而呵道,扬手一挥,姜日影手中的竹片掉入脚边炉盘中,滋滋燃烧。
见此,昆吾谣脸上笑意散去,语调凌厉,“今日在我无春宴中,到底是小女放肆,还是尉迟少司放肆!”
话音尚未落定,就见尉迟故恼羞成怒,从案几上的剑鞘中抽剑而出,剑尖犯着寒光,不偏不倚抵在昆吾辞的喉咙上。
“看来,本少司也只能先取你的命,再取这千机令了!”
这猝不及防的一剑,来得太过莫名,众客们只顾着敛气平息,生怕殃及自己,哪还有闲暇去深思,究竟发生了何事,惹得尉迟故如此动怒,竟不惜破坏九姬先生立下的规矩,强取豪夺?
无春宴里常说,三千一忌。三千一忌是倌人们用来形容九姬先生的。
九姬先生虽出自避世千门,偏偏生性懒散,喜财喜浮华三千,唯有“规矩”一忌,还让这尉迟故给破了。
“尉迟故,这里是无春宴,不是吏刑司,更不是太宰府,手起剑落前,还请三思。”
九姬先生的声音,愠怒浑沉,传入众人耳际。
随之,阵阵风雪呼啸着卷起四周帏帐,只有尉迟故身前的那张案几上,雁鱼盏里的灯火骤然间一灭一明,一种诡异清奇的香味在四下里散开。
“就是这个味道,就是这个……”席间有人面色煞白,断断续续的惊呼,“小洪门门主的尸身上,也是这种气味,鬼将,是九姬先生的鬼将……”
“装神弄鬼!”
尉迟故大斥,嗓子里却是咽下一口凉气,在昆吾谣的周身围绕着几道隐绰的白影,白影飘浮在半空,他看得可是清清楚楚。
昆吾谣站在其中,眼中无惊无澜,非但如此,轻纱之下,她还在笑,似有似无的凄厉的笑。
一时间,本应燕舞莺啼的无春宴,竟如坟冢般寂静无声。
“昆吾倌人。”这一声叫得清澈。
二楼正中的雅阁,回纹长窗半启,有一相貌清秀,身着鸦青色绸缎长袍的少年飞身而下,动作利落干脆、行云流水,仅从身法就可判断,必是常年习武,功底深厚之人。
少年落定在她身侧,先是面对着尉迟故作一长揖,“叶阳言见过少司寇。”
叶阳言的突然而至,稍稍缓和了无春宴里诡谲森凉的气氛,尉迟故暗里长吁一口气,风停雪歇,那几道蛰伏在昆吾谣周身的鬼影也化烟而散。
“你是何人?”尉迟故问。
“在下叶阳言。”叶阳言似是不便多说,又转身面向昆吾谣,“昆吾倌人,我家少主命我来劝你,莫要再继续为难尉迟少司了。”
“……”
听此,众客哑然。
“你家少主可患有眼疾?”昆吾谣失笑,垂眸看着抵在自己喉咙的剑锋,“眼下提剑指着我的人是尉迟少司,让我不要为难他,又该从何说起?”
叶阳言一怔,含糊笑笑,“疏忽,疏忽了……”
笑意未尽,就见他迅疾出手,两指捏住剑锋,不过眨眼,尉迟故就已收剑回鞘。
习武之人,三招之内定可分出高下,叶阳言其实并未出招,只是内力从指而出,高下立见。尉迟故就是心有不甘,也不得不先卸力收功。
叶阳言看似有心袒护尉迟故,“竹片已毁,昆吾倌人要是欺人太甚,怕是辱没了九姬先生对你的疼爱,也毁了九姬先生的名声。”
昆吾谣忽而笑开,“尉迟少司权倾朝野,我一介欢场女子,又如何欺得了他?”
“昆吾倌人心机城府之深,已经不是一般女子可以比拟。”叶阳言眯眼想想,继续道:“依在下来看,昆吾倌人从一开始就无觊觎凤位之心,想要拒绝尉迟少司的法子何止百种,为何又偏要将他逼上进退维谷的境地?
若不是尉迟少司故意烧毁竹片,他所行之事就是代熙帝立后,就凭永颐宫合欢殿六个字,足可以治他的僭越之罪。他掌管吏刑司,最是清楚,僭越是帝王大忌,其罪当诛灭三族。
然则,拿不回千机令,无法复命,或许熙帝感念旧情未必治罪,但责罚定是少不了的。”
昆吾谣并不否认,“尉迟少司如此狂傲目中无人,难道不该罚吗?”
“责罚是小,尉迟少司或许更担忧的是,因此而失了圣心。”
叶阳言的言语间隔里不乏几分生硬,显然是转述他人口谕,这个他人,想来就是他所说的他家少主。
“无春宴的待客之道实在不敢恭维。本少司久居京都南陵,与昆吾倌人也是初见,并无宿仇,为何要如此歹毒的至我于频死之地?”尉迟故戟指怒目道。
众客们恍然明了其中利害,难怪尉迟少司如此,先杀再夺,确实是唯一的破解之道。
“如是听来,还是我无春宴苛待了尉迟少司?”昆吾谣侧眸看着叶阳言,盈盈一笑,“罢了,尉迟少司以剑相向,小女势微,可以不去深究。但是……”
她抬手扶了扶发中的镂空鎏金扇钗,扇钗自是精巧,只不过指尖上的甲护锋芒更甚,“但是,尉迟少司仗势欺人,坏了无春宴的规矩,毁了九姬先生这桩生意,他愿意不愿意就此善罢甘休,小女说了可不算。”
“可笑!你们是不是忘了问问,本少司肯不肯善罢甘休?”身陷两难的尉迟故放话,“今日若是取不得千机令,本少司也要血洗了这无春宴,向熙帝复命!”
言落,休歇不多时的风雪,再次顷刻大作,无春宴里的光线随之暗了几度,众客案几前的雁鱼盏,超过半数在此时突然油枯灯灭。
“血洗无春宴?”九姬先生懒散的声音在宴堂里随着阵阵清香,一同弥漫开来,“本座有些乏了,先送客吧,切勿累及无辜。”
“案上盏灭者视为无辜,方可离席。”昆吾谣在昏暗的光线里清冷一笑,“日影,送客。”